葉老頭很長時間沒有說話，他已經(jīng)老了，不像年輕的時候一樣沖動、意氣用事，有些話當年不曾說出口，現(xiàn)在就更不愿意說了。

    有的時候行動比言語更具有說服力，仇英子并非遲鈍的人，她沒有做聲，答案也就很明顯了，友誼維持到今日，葉老頭并不想在晚年與她形同陌路。

    仇英子用歉然的目光看著他，她知道他的心意，但不能回應(yīng)，還年輕的時候，她曾經(jīng)明確地表示過讓他不必費心，然而他卻說“無論你是否接受，至少讓我陪在你的身邊”，他做到了，一晃三十年就眨眼過去了。

    她不必再說什么，因為他全明白，他也不用再開口，她全都知道。

    第二天，依舊是翻山越嶺，他們已經(jīng)到達了森林的深處，這是人跡罕至之地，也許從一開始，就沒有多少人來到過這片叢林深處，它保持著最初最天然的模樣。

    而人類在其中，實在是太渺小了。

    野人母子一直不遠不近在前面帶路，顧朗和明薇做出過好幾種猜測：“是要把我們帶去他們的老巢？”

    “也許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們幫忙?！?/br>
    他們做了種種猜測，但是始終無果，那個女野人不遠不近帶領(lǐng)著他們，直到下午時分，她才在一個山洞前停下了腳步。

    眾人一進洞，葉老頭就停下了腳步：“這個山洞有點古怪?！?/br>
    顧朗點頭：“沒有蝙蝠，沒有蟲，太干凈了?！?/br>
    在原始森林里有那么一個干凈的山洞，實在是太突兀太古怪了，因為長途跋涉而疲憊的神經(jīng)再一次緊繃起來。

    顧朗看向那個女野人，她卻只是對著他們指了一指山洞深處，就飛快竄上一棵樹不見了，那速度之快，根本不可能追得上。

    大家在山洞門口面面相覷了一會兒，顧朗先道：“看來已經(jīng)到了。”

    “里面會是什么東西？”

    “進去看看就知道了?！?/br>
    事到臨頭，就差臨門一腳，誰也不會退縮，大家扭亮了電筒，魚貫而入，出人預(yù)料的，山洞并不深，而且非常干燥，筆直走進去，稍微拐了個彎，就到了底，像是一個大肚瓶，走過狹長的甬道，就是寬闊的一片區(qū)域，中央只長了一棵巨大的古樹。

    這棵樹約有幾人合抱粗細，枝繁葉茂，是難得一見的古樹，但是從品種來說，并不罕見，很難相信那個女野人跋山涉水，只為了把他們帶到這樣一棵樹前。

    “看樹上?！背鹩⒆拥暮粑蝗患贝倨饋?，“天吶，這是什么植物，我沒有見過，我從來沒有見過！”

    以仇英子在植物學里的地位，她都沒有見過的植物，恐怕也不會有其他人見過，而引起她驚呼的植物，實在是太令人驚奇了。

    那大概是藤類植物，攀附在那棵巨大的古樹上，藤蔓和葉片都是瑰麗的金黃色，乍然一看像是黃金鑄造的，但是它分明就是植物。

    它還結(jié)了一枚果實，像是葫蘆大小，懸掛在正中央，像是一塊琥珀，里面有一抹黑影，不知什么東西被凝固在其中。

    有陽光自山洞頂端的口子照射下來，更是照得它流光溢彩，璀璨生輝，這樣的奇景一生也難見一回，因此所有人都仰起頭欣賞這樣景致，大家都沒有說話。

    朱院長還在喃喃：“這是罕見的發(fā)現(xiàn)，一種全新的植物種類……”他還在嘀嘀咕咕說著話，但仇英子卻已經(jīng)不能自已，走上前去，像是要撫摸那枚果實。

    那實在是太美了，任何金銀珠寶到了這枚果實前也要黯然失色，它是活著的，它流淌的那種黃金般的光澤是流動的美，無法捕捉言說，陽光在它的色澤前竟然也黯然失色。

    仇英子顫巍巍地伸出了雙手，就在那一剎那，那枚果實突然從下端開裂，有一樣?xùn)|西從果實內(nèi)落了下來，仇英子伸手去接，就接到了那一枚種子，青色的種子，顆粒飽滿，呈現(xiàn)狹長的橄欖形。

    而就在果實成熟開裂的一剎那，那黃金般的藤蔓突然枯萎，變成一蓬雜草萎落在地，像是它的存在只是為了那一枚果實的成熟，一旦結(jié)果，它就毫不留戀枯萎了。

    朱院長大為心痛，想去把藤蔓收集起來，但是它掛得太高，他夠不到，極為尷尬。

    反倒是仇英子，愣愣地看著手心里那枚青色的種子出神。她是這方面的專家，因此也沒有人去和她爭奪什么，倒是顧朗拿了個小瓶子過來：“收起來吧，等回去再做研究也不遲?！?/br>
    仇英子如夢初醒。

    朱院長提醒她：“這次的發(fā)現(xiàn)是我們團隊，是我們學校的成果?！?/br>
    仇英子聞弦歌而知雅意：“我明白，但是希望你們能夠允許我?guī)ё咚??！?/br>
    顧朗很客氣：“仇主任是專家，自然由你研究?！背鹩⒆痈屑さ爻α诵?，將種子裝入瓶中，小心地塞到了懷里。

    只有明薇還很納悶：“她千里迢迢把我們找來，只是為了讓我們看它結(jié)果？”

    “這么難得的植物，我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鳖櫪实?，“你看這樹生長了不知多少年，它卻好像是從很早的時候就攀附在此了，這么說來，指不定是和西王母的蟠桃一樣，三千年一開花，三千年一結(jié)果呢，你能親眼見證，不知是多少緣分。”

    明薇贊同地點點頭：“也對，就算是為了這個，也不虛此行了。”

    眾人在洞內(nèi)逗留許久，卻沒有其他發(fā)現(xiàn)，之后又花費了些許時間離開森林，回到了文明社會，這一段旅程自然辛苦，但是與文章內(nèi)容無關(guān)，就此一筆帶過。

    故事就到此結(jié)束了嗎？不不，這實際上只是一個開始，之所以大費周章描繪了仇英子得到這枚種子的過程，自然是因為后面發(fā)生了其他事情的緣故，否則便沒有了記敘的必要。

    從野外考察回來后的一段時間，這段經(jīng)歷都被學生們津津樂道，而據(jù)聞仇英子回來之后更是閉關(guān)在實驗室內(nèi)做研究，已經(jīng)有好多天不見人影了。

    大概是過了幾個月之后吧，那時已經(jīng)入冬，明薇要去葉老頭那里處理一些事情，但是一問才知道，葉老頭居然好幾天沒有來上課了。

    饒是明薇也知道，葉老頭一生未娶，幾乎將所有的時間都獻給了工作，就算是生病他都不會輕易休息，可是現(xiàn)在無緣無故缺席幾天，實在反常。

    明薇心里對于葉老頭的印象十分不錯，如果不是他“深明大義”，她可就要痛苦地在學校里念書了，更何況上一次去野外考察的時候，也算是同甘共苦過了。

    所以她決定翹課去葉老頭家里看看，免得這個老頭子年紀大了出了什么事情。

    葉老頭住在和平大學的附屬大院里，里頭居住著的都是退休的教授和其家屬，明薇輕而易舉就問到了葉老頭的地址。

    告訴她地址的大爺還免費提供了一個八卦，他說葉老頭就是現(xiàn)代版的金岳霖，苦守仇英子多年，她不結(jié)婚，好，他也不結(jié)婚，她住在這里，他搬到隔壁，幾十年下來，風雨無阻。

    “老葉這個人倔啊，十年前還有人給他介紹對象呢，他全拒絕了，我們說啊，這人老了，總要人做個伴吧，他也不肯松口，早些年他和英子家都訂報紙訂牛奶，他每天早晨在門口的巷子里拿了牛奶報紙送到她家門口去，風雨無阻啊?！?/br>
    還有人給補充：“仇教授有一次研究一個課題，好幾天沒出門，老葉急得和什么似的，沖下來去拍她家的門，生怕她出了點什么意外?！?/br>
    “仇教授生日那天，他還買了水果請我們吃，比誰都記得牢，我看仇教授自己都不記得了?！?/br>
    “等了她那么多年還無怨無悔的，真是少見喔，我們問老葉，他就說‘這樣也沒關(guān)系，等到我和英子都老了，走不動路了，我們還可以曬曬太陽，說說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