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菁菁和薛凝露出了意外的表情，她頑劣地笑了笑：“當(dāng)時我們家還很窮，窮到我一個禮拜都不能吃上一頓rou，所以一直有人說我是暴發(fā)戶啊，我骨子里還是那個在山村里的小村姑，顧朗老說我能十年如一日保持我這做派，實在也不容易?！?/br>
    “是很不容易?！鳖櫪氏肓似蹋α?，“我其實挺佩服你的?！毕氘?dāng)初她剛剛被接到大城市里來，身上還殘留著小山村印下的痕跡，烙在骨子里了，很難改，曾經(jīng)交往過的同齡的女孩們都嘲笑她，說她坐沒坐相，站沒有站像，上了牛排根本不知道怎么用刀叉，暴發(fā)戶就是暴發(fā)戶。

    當(dāng)時她是怎么處理的呢……明薇淡定地讓廚師烙了個餅，然后把牛排往里頭一塞，變成rou夾饃給吃掉了，最惡劣的是，以后但凡是客人來明家吃飯，牛排都沒有刀叉，而是上了筷子和餅。

    她從小就很霸氣，也從小就很特別，因為不是每一個女孩到她這樣的境界的時候，會選擇反抗而不是融入那個團體的，她沒有刻意改變過自己，也從來沒有為了別人的眼光而委屈過自己。

    這一點，哪怕是顧朗都覺得，他做不到。

    “因為人是很奇怪的動物。”明薇自有自己的一套理論觀點，“打個比方，如果我沒有錢，我吃東西粗魯，人家誰說我沒教養(yǎng)，上不得臺面，但是如果我有很多很多的錢，大家就會夸我性格直爽不拘小節(jié)，你們說有道理嗎？”

    卓菁菁不得不承認(rèn)：“有道理?！?/br>
    “但是我還是我，我還是這么吃飯，根本沒有任何變化?！泵鬓睂λ呐鯃龇浅８吲d，“所以，當(dāng)別人嘲笑你不懂得游戲規(guī)則的時候，不要緊，你只要成為制定游戲規(guī)則的人就行了，賺錢是為了讓自己開心，如果賺了錢反而更不開心，為什么還要賺更多的錢呢?！?/br>
    “我跑題了。”她抒發(fā)完感慨又道，“但是對我來說，我寧愿用這一架飛機去換小時候的一個娃娃，對我來說，那個時候如果能得到而產(chǎn)生的快樂，肯定比現(xiàn)在多得多，人越是長大，越不容易快樂，而一個人快不快樂，和有沒有錢沒有什么關(guān)系，甚至，越有錢越不快樂?！?/br>
    薛凝加入了討論：“我不這樣認(rèn)為，我是很物質(zhì)的人，錢可以為我?guī)砗芏嗟目鞓?，我想要買的衣服和鞋包，我可以買房買車，對我來說，那是錢可以達到的快樂?！?/br>
    “對啊，”明薇點頭表示同意，“所以你容易得到快樂，因為錢可以使得你得到快樂，但是我不能，我買再多的衣服，開再名貴的車，我都沒有你那么快樂，有的時候哪怕一擲千金都不能夠讓我覺得痛快了，我現(xiàn)在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為了使得我快樂，可是世界上能使我快樂的事情，比使得你們快樂的事情少得多，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們比我幸福?！?/br>
    乍一聽也十分有道理，卓菁菁和薛凝頭一次認(rèn)識她，快要被她的理論繞暈了。

    顧朗反倒是笑道：“聽她道理那么多，你讓她現(xiàn)在一窮二白的，恐怕哭都要哭死?！?/br>
    “那不一樣，得到了再失去，當(dāng)然是痛苦的，如果我沒有享受過這樣的生活，那么也就無所謂傷心了，可是我得到過又失去，這就難以忍受了?！泵鬓备锌?，絲毫不知道這一條理論也完美地印證在了她和顧朗的身上，青梅竹馬二十年，兩個人早已把對方的存在當(dāng)做理所當(dāng)然，根本想不到別的地方去。

    所以說，有的時候，危機感很重要。

    第12章 大地的眼淚02

    飛機飛了幾個小時，終于在昆明準(zhǔn)備降落，誰知道正逢大雨，天氣極度惡劣，原本昆明機場拒絕“雄鷹號”的降落，但是明薇很堅持：“救人如救火，這年頭醫(yī)院里沒有錢誰給他看病，你那個學(xué)生死了多晦氣？”

    晦氣？晦氣你還那么熱心，嘴硬心軟。顧朗心里想著，沉聲道：“正有此意?！彼兔鬓迸浜夏酰R上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然后對卓菁菁和薛凝道：“你們兩個坐在位置上系好安全帶，不要怕，可能有點顛簸?！?/br>
    事后卓菁菁回想起來，實在是覺得那是她人生中最驚心動魄的一幕，她還以為自己會死在半空中，不是被摔死而是被嚇?biāo)赖?，她根本是糊里糊涂就降落了，但是等到飛機著陸后的很長時間，她都根本回不過神來。

    過了好半天，她才聽見明薇和顧朗在說話：“不愧是雄鷹號，這架飛機的性能實在不錯……給你用真是可惜了?！?/br>
    “送你也行啊，什么時候結(jié)婚，我送你當(dāng)賀禮。”

    “噢，你總算承認(rèn)我娶得到老婆而你嫁不出去了吧？”

    這兩個人閑話家常，根本不像是在生死關(guān)頭走了一遭的，卓菁菁咽了咽口水，覺得腿肚子一直在發(fā)抖。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xù)到她跟著顧朗到了昆明醫(yī)院里才有所改善，主要是因為周一帆太慘了，那一刀砍在背上，傷勢頗重，偏偏這一次重傷的人太多，來不及全部顧忌，又免不了有捧高踩低的，周一帆被晾在一邊許久了。

    一聽這事兒，顧朗還沒有說什么，明薇先氣得七竅生煙：“那群眼睛里只有錢的東西！”她破口大罵，怒極甚至還爆了幾句家鄉(xiāng)話，聽得顧朗原本心情沉重，現(xiàn)在反倒是笑了：“行了，有這個力氣罵人，不如替他去把手術(shù)費交了……你帶錢了吧？”

    “我窮得就只剩下錢了。”明薇一揮手，哼哼冷笑，“那群只看得見錢的敗類。”她踩著高跟鞋氣勢洶洶地走了，顧朗不放心她：“菁菁，你跟過去看看?！?/br>
    “啊，哦，好的?！弊枯驾茧m然不知道顧朗為什么有此一問，不過她馬上就知道了，因為明薇轉(zhuǎn)悠了半天沒找到繳費的地方，她了悟，感情她是不會?。骸斑?，這邊?！?/br>
    交了手術(shù)用的費用，明薇余怒未消，又胡攪蠻纏把接待的護士醫(yī)生罵了個狗血淋頭，無論他們怎么說是“按規(guī)矩辦事”，她就是不依不饒，簡直是仗勢欺人的典范，卓菁菁是做不出這樣的事情的，在她印象里，也就只有沒有什么教養(yǎng)又自私自利的中年婦女才做的出這種丟臉的事情。

    畢竟很多護士醫(yī)生也不過是聽話做事而已，還真的怪不到他們頭上，何必為難別人呢？

    而且真的丟臉丟大了。卓菁菁硬著頭皮拉了拉她的袖子：“那個，老師還在等我們回去呢?！?/br>
    就是這句話讓她偃旗息鼓，但是回到病房的還是還是氣呼呼的，顧朗已經(jīng)給周一帆做過一個簡單的檢查，發(fā)現(xiàn)傷口并沒有惡化，看見卓菁菁那尷尬的樣子，猜到了些許：“還沒有罵過癮？”

    明薇剛剛怒火沖天，心跳過快，現(xiàn)在熱得不行，揮手給自己扇風(fēng)：“沒過癮，恨死了恨死了，怎么會有那么討厭的事情！”

    顧朗在她肩頭按了按，溫言道：“鎮(zhèn)定點。”他慢慢拍著她的背脊，道，“小金魚，醫(yī)生從來都不是義兵，雖說救死扶傷乃是天職，然而真正有這樣心腸的醫(yī)生卻沒有幾個，很多的人學(xué)醫(yī)學(xué)護理，只是為了謀生，這只是一種職業(yè)，高尚是別人賦予的，你不應(yīng)該要求太多?！?/br>
    明薇垂眸不言，他安慰道：“人本來就是這樣的生物，古往今來，都不能避免，你應(yīng)該明白很多事情是不能要求那么多的?！?/br>
    明薇沒有說話，她非常反感來醫(yī)院，從前若是有什么不舒服，都是直接請家庭醫(yī)生來家里看病的，后來顧朗學(xué)醫(yī)，她就更有理由不去醫(yī)院了，倒也不是畏懼醫(yī)院的嘈雜與死亡，只是很多很多年前，她還是個小丫頭的時候，她的奶奶，也就是明大海的生母病重，那個時候明大海只賺了一點點的小錢送回家里，她奶奶卻不肯多花錢，是明薇一氣之下跑到村里的赤腳大夫那兒，求著他過來看看的，但是老人家年紀(jì)大了，又多年cao勞，突然發(fā)病，不是村里的大夫可以應(yīng)對的，他也好心，借了輛三輪車把這祖孫駝到鎮(zhèn)上的衛(wèi)生院，可是……哪怕她跪在那些醫(yī)生面前，也沒有求得他們松口先把奶奶送進手術(shù)室里。

    后來是路過的一位老中醫(yī)給她扎了幾針，才堪堪保住了性命，只是日后的身體愈發(fā)差了，沒過幾年，沒能享到明大海的孝順就過世了。

    都說小孩子記不清小時候的事情，可是明薇卻對幼年的一幕幕有非常清晰的印象，她永遠記得，因為記得那么清楚，所以始終無法釋懷這樣的行為。

    因此，與其說她是在替周一帆出氣，是路見不平看不慣那些見錢眼開的醫(yī)生，不如說是她在替曾經(jīng)的自己破口大罵，可是那個時候她還那么小，其實還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她不能失去自己的奶奶。

    明薇時至今日都記得自己當(dāng)初的哭聲，那慘白兮兮的醫(yī)院大堂，也許事實并不是這樣的，但是在她的記憶力一遍又一遍地被渲染，就變成了永遠無法磨滅的噩夢。

    這件事，顧朗很早就知道了。因此話也點到為止，不必多說，他想了想，先把明薇支開：“你帶她們兩個去找個地方落腳吧，我在這里就行了?！?/br>
    雖然明薇要比卓菁菁和薛凝都要小一歲——為什么不是小兩歲明明是差了兩個年級對吧，那是因為明薇小時候上學(xué)跟不上人家的進度，所以留級了一年補課，真是一輩子的黑歷史啊——但是她一個人天南地北哪里都跑過，顧朗對她很放心。

    相比之下，卓菁菁和薛凝見過的世面就不多了，如果能夠跟在明薇后面被她“禍害”些日子，日后不管是走出去待人接物還是結(jié)婚社交，都是有幫助的。

    哦，前提是不要被她豪放的作風(fēng)嚇回來才行。畢竟這位大小姐一直都不走尋常路。

    他對卓菁菁薛凝也好，周一帆也罷，都是抱有愛護之心的，既然收為弟子，自然希望多為他們考慮一二，所以安排了兩個女孩，他也沒有忽視周一帆，他一直待在醫(yī)院里等到周一帆動完手術(shù)醒過來。

    周一帆從麻醉中醒過來，就覺得背上一陣發(fā)疼，他還不能躺著睡，得趴著，四肢都麻痹了，口唇發(fā)干，他要回憶片刻才能想起來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別動?！鳖櫪拾醋∷募绨?，替他倒了杯水，“傷口剛剛處理好，不要亂動?！?/br>
    周一帆努力仰起頭，辨認(rèn)了半天，沒有認(rèn)出來他是誰，當(dāng)初面試的時候那么多面試官在那里，他太緊張，根本記不得了：“您、您是……”

    “我是顧朗，是你的老師?！鳖櫪事曇魷睾?，態(tài)度和氣，“醫(yī)院說聯(lián)系不到你的家人，就聯(lián)系了學(xué)校，所以我過來了，你放心，傷不重，養(yǎng)上幾天就好了，你別多想，好好休息，知道嗎？”

    周一帆驚呆了，他一開始還以為顧朗是醫(yī)院里的醫(yī)生，卻怎么都想不到竟然會是他的老師，他眨了眨眼，覺得眼球干澀，淚水就洶涌而下，他一邊在枕頭上蹭掉眼淚一邊尷尬地說：“顧老師……”

    顧朗微微笑了笑：“不要多想，一切等養(yǎng)好傷后再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