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再敢輕舉妄動一分，我的刀就會前進(jìn)三分。”

    此處的動靜很快將甘豆湯吸引過來，他掌著燈找來，見了這副狀況一愣，旋即回過神，點燃屋里的燈，找出繩索捆人。

    燭火亮起來，謝枕汀方才看清懷里的人，葉帛玉在素白的中衣外披上了外衣，解除了發(fā)冠散覆著黑發(fā)，發(fā)絲一路蜿蜒在肩背或是謝枕汀的臂彎。

    他衣冠不及白日整飭，身上的那股清香卻似更濃幾分。

    謝枕汀不動聲色地松開對方腰身，穿過衣料帶出窸窣的聲響，沉聲道：“葉公子，闖進(jìn)來的賊子已被拿下了?！?/br>
    葉帛玉道：“今夜多虧少俠了?！?/br>
    “實屬當(dāng)為?！?/br>
    甘豆湯解下黑衣人的面罩，左看右看，“是莊上的人！我見過他。”

    “怕不是尋常農(nóng)戶或仆役，我看他的身法路數(shù)，像是十二連環(huán)塢的人。”水盜的身法自然有不俗之處。

    甘豆湯吃驚地一砸舌。

    “我先將人帶去柴房，等天亮了交給莊上的人盤問清楚。”

    謝枕汀看向葉帛玉，“公子以為如何？”

    葉帛玉輕應(yīng)了一聲。

    謝枕汀見葉帛玉眉目微斂仿佛凝思，對發(fā)生在眼前的事顯出心不在焉，看神情不見驚懼，卻有幾分恍惚。大半夜本睡得好端端的，說不得還陷在一場好夢中，卻被這等雞鳴狗盜之徒生生攪擾，泰半尚未醒過神。對待這膽大包天的賊子更沒好脾氣，將捆在他手上的粗繩用力緊了緊，推著人往外走。

    卻不知他轉(zhuǎn)身離開后，耳聽他的腳步聲，葉帛玉將手指擱在膝蓋上，跟著一下一下敲擊起來。

    咫尺之間，謝枕汀尚能聞清葉帛玉身上淺淡的香氣，那葉帛玉呢？

    ☆、第 15 章

    莊子上出了賊，還偷到主家頭上來，最憤恨的人當(dāng)屬蘋末。

    他的姑母一家在莊上，沾親帶故，也算半個東道主，所以公子這回特意捎上他，不就是體恤他，放他來與親舊團(tuán)聚？莊子上卻鬧出這等丑事，無論作為隨侍還是東道主，不都是失職？

    彼時賊人被押到堂前，蘋末一雙眼睛就帶鉤子似的瞬也不瞬盯著他，面無表情的樣子竟頗有幾分威勢，不像個十三四歲的稚嫩少年了。

    他冷聲道：“這人交我來審?！?/br>
    見葉帛玉默許，旁人自然沒有二話。

    也不知蘋末使了什么手段，不出一炷香的工夫就將那人的底細(xì)盤問得一清二楚。謝枕汀的眼力沒出錯，此賊確乎出自十二連環(huán)塢，年前朝廷派巡撫南巡，順道在江南沿海一帶剿匪，此舉大有成效。這人身處的水寨被覆滅，趁亂一路逃回潤州，父母將他偷偷收留下來。昨日見了謝枕汀帶來的兩大箱財帛，舊習(xí)難忘，心癢難耐，便做出了夜盜之舉。

    賊人被遣送到官府發(fā)落，他的親友一律被逐出莊去，那夫婦二人跑到葉帛玉的院子外哭鬧不休，卻不知里面已是人去樓空。蘋末情知自家公子心軟，說不得真會被旁人的一泡眼淚軟了耳根，再則原本也定下的今日返程，便早早催一行人動身，自己暫留莊上料理諸事，將自家公子全權(quán)交托給謝枕汀和甘豆湯二人。

    回程路上坐的是馬車走的是官道，車廂里三人姿態(tài)各異，葉帛玉挺著脊背閉目養(yǎng)神，甘豆湯嗑起了瓜子，像是怕驚擾葉帛玉，他放輕了動作小心翼翼，畏首畏尾的模樣松鼠似的可憐可愛。謝枕汀隨意地半倒在座上，支著額角神游天外，不經(jīng)意對上對面葉帛玉那張臉，這一眼看入深處，心神一定，一筆一畫以一支無形的筆在半空中細(xì)細(xì)描畫起來，面上仍端出一副放空的神態(tài)，以防給人看出端倪。

    一個姿勢保持得久了，胳膊肘開始泛酸，謝枕汀收手撐著廂壁爬起來，鉆出車廂站了個頂天立地，痛痛快快地舒展四肢伸了個懶腰，就在車夫身邊坐下和人嘮起嗑來。

    謝枕汀行走江湖是游俠作風(fēng)，平素和車船店腳牙打慣了交道，加上這些年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和趕車的大爺自然談得到一處，逗得人開懷大笑，連揮鞭的動作都比適才更有勁了。

    他覺得在外面曬曬太陽吹吹風(fēng)倒也舒服，料想葉帛玉不會介意，就趕大爺去里面休息，換他來趕車。

    掀開車簾時正好對上葉帛玉轉(zhuǎn)過來的眸子，他知道對方看不見，卻還是笑了，“葉公子也出來吹吹風(fēng)？”

    葉帛玉便起身走了出來。

    甘豆湯跟著瞎湊熱鬧，“我也來我也來！”

    被謝枕汀用手抵住腦袋，使了個不輕不重的巧勁將人推回去，“乖，在里面陪牟大爺說說話。”

    一把拉下車簾隔絕開兩個空間。

    車沿狹小，葉帛玉只有在他身側(cè)坐下，右邊肩頭輕貼著他，是時陽光明媚，惠風(fēng)和暢，風(fēng)刮在臉上不冰冷不猛烈，只是徐徐，送來路邊青草微腥的香氣。

    老馬識途，無需如何控轡也能自如前行，謝枕汀只松松挽著一道韁繩，放松了周身蹺起二郎腿，不知從哪兒扯來一根狗尾草叼在嘴邊，自在愜意，倏而呸了一聲、放開嗓子高歌起來：

    擲地劉郎玉斗，掛帆西子扁舟。

    千古風(fēng)流今在此，萬里功名莫放休。

    君王三百州。*

    歌聲不如何出眾，調(diào)子也只是將將好踩住了腳，卻貴在質(zhì)樸昂揚，天然無矯飾。

    葉帛玉不禁微笑，只感思緒隨歌聲一道乘風(fēng)飄遠(yuǎn)，輕盈自在，春風(fēng)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