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節(jié)
蔣阮垂眸看向宣離,宣離半個人臥倒在地上,看上去十分狼狽,那一刀正中他的心口。蔣阮的目光里有懷疑,有警惕,有不解,惟獨沒有一絲情意。那是一種決絕的看向死敵的疑惑的眼神,宣離苦笑一聲,為什么,他能說為什么,他吐出一口血,道:“原來……你真的恨我?!?/br> 蔣阮猛地瞪大眼睛,這話是什么意思,她看向宣離,一個不可置信的念頭浮現(xiàn)在腦中。 “你真的恨我……”宣離又道。 “我一直不懂,為什么最后會成為這個樣子,這本來是不該發(fā)生的,為什么是宣沛。后來我明白了,你才是那個變數(shù)?!毙x道。這番話落在別人耳中或許聽不明白,可是蔣阮卻知道他說的是什么,他說的是重生,他說的是上一輩子的事情。他知道了。 蔣阮盯著宣離沒有說話,卻是那廂的琦曼一計不成便又要沖上前來,只是她神情變得有些焦灼。聞訊趕來的夏青看著琦曼有些癲狂的模樣竟是十分吃驚,道:“她怎么看上去如此反常,倒像是得了失心瘋?” 琦曼自然不會無緣無故的得了失心瘋,既然今日能蒙混進來必然就不是省油的燈。只是夏青卻是越發(fā)來勁,道:“我沒有看錯,她的確是服用了蠱蟲。這是子母蠱,她服用了母蠱,剛才的刀——”他猛地看向地上的宣離:“幸好!” 短短的幾句話,眾人便明白過來,琦曼想將子蠱種在孩子們身上,齊風(fēng)問道:“那是什么蠱?” “噬心蠱?!毕那嗟溃骸叭羰潜凰檬?,便不得不留下她的性命,否則她一死,子蠱的人也會死去。并且此蠱十分毒辣,被種蠱的人痛苦萬分,唯有自己配置解藥。一旦被控制……”一旦被控制,豈不是鳴笙和南絮都要落入琦曼的手中。 “好毒辣的婦人!”林管家怒道:“果真和當(dāng)年一個模樣!” 蕭韶抱著孩子,緊緊蹙著眉頭,南絮尚且不知道發(fā)生了何時,反而好似覺得很有趣般咯咯笑起來,這笑聲卻好似突然觸怒了琦曼。她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南絮,突然揚聲一笑,道:“向小園,你很得意嘛!” 向小園這個名字眾人都不陌生,只是蕭韶的身世只有極少幾個人知道,琦曼對著南絮叫向小園還是有些奇怪。蕭韶面色一冷,琦曼卻是不管不顧的繼續(xù)道:“我偏就不如你愿,你再如何得他歡心,我說過,終有一日我要將他從你身邊奪走!現(xiàn)在好了,他死了,你為什么還活著?” “噬心蠱開始反噬了?!毕那嗟溃骸安贿^她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怎么好似突然激動了起來?” 眾人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蔣阮卻心知肚明,琦曼今日本就是抱了必死之心來這里,誰知道千鈞一發(fā)的時候卻被宣離攪黃了好事,眼看著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卻什么都沒得到,以琦曼剛硬的性子如何能接受。再加之看見蕭韶懷中安然無恙的南絮,只怕也是觸動了心中最恨的地方。 諸位侍衛(wèi)都防著琦曼突然出手,不過眼見著琦曼已經(jīng)失心瘋,并且此刻也似乎失去了本事,倒像是一個瘋婦一般。 “你想害我的孩子,卻也要看我答不答應(yīng)?!笔Y阮冷聲道:“只這一點,你死一萬次都不足夠。” 對于想要傷害自己孩子的人,蔣阮從來不會手軟。琦曼卻好像漸漸又清醒過來,仔細的看著蔣阮,看了好半晌才明白過來,她道:“是你啊蔣阮,我知道你,當(dāng)初尚書府中,你娘最后死的那樣容易,還是多虧了我。” “你說什么?”蔣阮一怔,上前兩步厲聲問道:“說清楚!” “阿阮,”蕭韶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別激動,琦曼帶笑的聲音傳來:“我看你娘也是個癡情女子,跟了蔣權(quán)那樣的人也是可憐。不過我這輩子最見不得的就是別人癡情,所以你們府上的夏研想要除了她的時候,我就送了一味藥。本來那藥可以將你也一并藥死的,誰知道最后卻教你逃過一劫。也是你運氣好,不然的話,如今哪里還有這個你!不過你也得感謝我,若非是我的那味藥,夏研整死你娘的手段,只怕是比這更兇殘一萬倍!” “你——”蔣阮心中一冷,當(dāng)初她就覺得那毒如此無聲無息,便是夏研再如何手眼通天也有些奇怪,如今倒像是想明白了。她平靜了一下,才問:“你為什么這么做?” 為什么這么做?琦曼隱性瞞名留在尚書府,不過是因為想要借此一個安靜的地方來實行自己的計劃,在這樣的情況下,最是無聲無息才好。怎么還會暗中掀起波瀾,在尚書府,她并沒有和任何勢力有敵對的地方。 琦曼又是一笑,這么多年了,她用了徹底改換自己的容貌的藥水,早已變成了一張平凡無奇的臉,哪里還有原先艷光四射的公主模樣??墒羌幢氵@樣,南疆公主的風(fēng)采還是留在了她的骨子中,這一刻,這一顰一笑,似乎又回到了那些光鮮肆意的年華,幾乎有些妖媚起來。她道:“為什么?我只是覺得這樣的日子大約也無趣了些,我最討厭癡情人,癡情有什么好?那女人既然如此執(zhí)迷不悟,我倒不如讓她付出性命的代價,豈不是很好玩?正房又如何?還不是只能落得一個自凋零的下場?” 這話蕭韶卻是明白的,向小園當(dāng)初可不就是太子妃,可是琦曼一心想要嫁入東宮,可向小園本就在民間名聲極好,更是當(dāng)著琦曼的面親自告訴洪熙太子,這世上她只知道一生一世一雙人,無側(cè)室無姬妾,這才是人生。大約也就是在那一刻,對于正室的恨便深深地鐫刻在了琦曼心底。這么多年了,她竟然從來沒有忘記過。 “這世上的癡情人太多,即便是受到懲罰,也有天注定,你卻不能代表天意。”蔣阮冷冷道。琦曼也是害死她娘的兇手,也是害死蕭韶爹娘的兇手,更試圖傷害自己的孩子。這樣的人,即使再悲慘再可憐,都不值得同情。她哂笑一聲,眼角眉梢全是諷刺:“更何況,你要知道,洪熙太子從未愛過你,你所謂的自怨自艾,都是你自己的一廂情愿,自作多情。何必要讓自己過的這般不堪?” “你胡說!”琦曼一下子像是被蔣阮戳到了痛楚,立刻罵道,似乎還想要起來傷害蔣阮,錦二一個閃身將她動作制住,琦曼差點跌倒,扶著一邊的桌子才陰冷的一笑道:“你懂什么?你有他寵愛,過的高高在上的日子,什么都不用想,勾一勾手指頭就有無數(shù)人為你赴湯蹈火。你沒有過一個人掙扎的時候,你沒有感受過愛而不得的滋味,你什么都沒有經(jīng)歷過,你有什么資格說我!” “我有過?!笔Y阮平靜道:“我有過一個人在黑暗中求生的時候,有過被背叛的時候,有過所有的人都不可信看不到前路的時候,有過愛而不得最后發(fā)現(xiàn)自己是個笑話的時候。你所謂的被背叛,我只能說,我曾經(jīng)托付終生的信賴,最后讓我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拜他所賜,有了你現(xiàn)在看到的我。我現(xiàn)在得到的有所少,當(dāng)初失去的就有多少。這全都不可能成為理由?!笔Y阮淡淡道:“你若是想要得到如我現(xiàn)在這么多,這一世,你大約也需要付出慘痛的代價才行?!?/br> 蕭韶握著蔣阮的手一緊,他知道蔣阮說的是什么意思。琦曼卻是不明白,她突然慘笑一聲,捂住自己的心口,那一處蠱蟲已經(jīng)開始活動,于此同時,地上的宣離面上也顯出了痛苦的神色。 子母蠱一同開始發(fā)作,琦曼的眼睛瞪得很大,似乎是要哭,可是眼眶干澀,根本沒有一滴眼淚。她在京城隱姓埋名這么多年,無非就是要報仇。當(dāng)初洪熙太子不僅羞辱了她,還害得她成為了國滅的罪魁禍首。她要拿回原先失去的尊嚴和土地,可是自從她和宣離合作的第一日開始,她就知道,這個盟友一點也不可信。 宣離狡猾而多疑,兩人都不過是互相利用罷了。而南疆國雖然恢復(fù)了一些勢力,要和大錦朝分庭抗禮還是有些苦難。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琦曼比丹真看的清楚,可是她為什么還要堅持,那是因為,若是不堅持著報復(fù)的這個信念,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下去。 她知道就算幫助宣離奪得大業(yè),宣離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會過河拆橋??墒晴€是做了,她看著蕭韶愛上了蔣阮,她心中冷笑。她看的清楚,蔣阮是比她還要冷血的人,蔣阮能對自己的生父如此虛以委蛇,這女子心上已經(jīng)沒有一點情了。她想要看蕭韶的悲劇和笑話,可是蕭韶竟然成功了,蔣阮竟然嫁給了蕭韶,他們伉儷情深的模樣深深的刺痛了琦曼的心,她甚至因此而加快了自己報復(fù)的步伐,也就將本就有諸多不對的計劃暴露出更多的漏洞。 這一次,她也只是想盡自己最大的能力,最后能做的無非就是殺了蔣阮的兩個孩子。沒有一個女人不會疼愛自己的孩子,當(dāng)初向小園和洪熙太子是抱了必死的決心,即使是這樣他們都留下保護蕭韶的人。若是孩子走了,蕭韶和蔣阮這一生都將活在痛苦之中。 可是這最后一個愿望,也都落空了,琦曼沒有想到的是,最后擋了那一刀的竟然是宣離。是這個一直和她同仇敵愾,如今已經(jīng)被錦英王府弄得失去一切的宣離,這樣的人,為什么會救了蔣阮的兒女?琦曼想不明白,也不再想要想明白了,這個蠱沒有解藥,她知道除非自己死亡,就要日日接受這樣棰心刺骨的疼痛。她凄慘的笑了,有些不明白這一生究竟在做什么。從愛上洪熙太子那一刻開始,這一生就開始了錯誤,她回不了頭了。她知道自己是錯的,可是沒有辦法,她不能回頭了。 于是到了最后,南疆國公主的身份沒有了,南疆過也沒有了,她的一生就此葬送在陌生的過度,虛度了花一樣的年華,愛過的男人至死都沒有看過她一眼,更別提放在心上。她恨的女人雖然死得早,可是至死都擁有那個男人的愛。她一開始就輸了。 琦曼慘叫一聲,突然伸手從懷中掏出一把煙霧一樣的藥粉,夏青忙叫道:“小心有毒!”南疆人本就是最善于施毒,眾人連忙捂住口鼻。蕭韶一下子擋在蔣阮面前,將她和孩子們的頭按在自己懷中。待煙霧散盡,地上哪里還有琦曼的蹤跡。 “逃了。少主,現(xiàn)在去追?”錦一道。 “不必了,她中了蠱,這子蠱在這里,就等于控制住了她?!毕那嗫戳艘谎鄣厣系娜?。 宣離也受了琦曼那一把毒煙的影響,整個人顯得痛苦不堪。齊風(fēng)好奇的打量著宣離,道:“這是真正的宣離嘛?怎么突然做了好人?不會有什么陰謀吧?!毙x出手救了兩個孩子,到底都是一件讓人無法理解的事情。宣離便不是濫好心的人,更何況這還是仇人的孩子。 蔣阮冷冷的看著地上的宣離,他是知道了前生的事情嗎?那他現(xiàn)在是什么意思?是在愧疚所以才這樣做?這未免也實在是太自以為是了。所有的事情并不是可以這樣輕易就被原諒的。 她微微一笑:“方才多謝八殿下出手了。” 宣離有些茫然的將目光轉(zhuǎn)移到蔣阮身上,他喃喃道:“阮兒。” 蔣阮后退一步,蕭韶將她護在身后,手中的匕首已然亮了出來。齊風(fēng)驚訝的看著宣離,宣離這話是什么意思。雖然也曾從別人嘴里聽過宣離似乎從前也打過蔣阮的主意,可是這樣親密的稱呼……倒是有些奇特了。 他道:“你……很恨我吧。” 恨他吧。恨他前世曾經(jīng)那樣對待過她,利用她傷害她,最后害得她死于非命。宣離終于明白了為什么這么長久以來,一直感覺蔣阮好似對他含著深深的恨意,原來那都不是錯覺。兵敗如山倒,他拋棄了原先光鮮亮麗的皇子生活,東躲西藏,背負著罵名,直到睡了一覺,好似夢到了十年春秋,猛地醒過來,世上已經(jīng)滄海桑田。 那個夢里是完全不一樣的人生,他得到了一切,得到了皇位,高高在上,那個位置卻是以犧牲了一個人為代價。那個夢里的蔣阮,溫柔美麗,笑的很甜,一心一意的愛他,然后被他利用的再也不剩一滴利用價值。 那個夢里的最后,他大業(yè)已成,卻還是時時感到孤寂,只要想起從前那個溫柔美麗的倩影,便覺得莫名心痛。 他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會因此而愧疚,為什么會心痛,無非是因為他發(fā)現(xiàn)在那些利用她的日子里,逢場作戲中竟也不知不覺付出了一些真心。這些真心看上去微不足道于他也無足輕重,卻在后日的夢魘中一日日的折磨他,待他發(fā)覺這真心的時候,斯人已去。這世上再也不會有那樣一個全心全意愛他的人了。 他想那大約并不是一個夢,或許是預(yù)示著什么。他明白了為什么這一生自己看見蔣阮的時候,總是忍不住覺得她是屬于自己的。蔣阮的確是屬于他的,不過那是曾經(jīng)。被傷害過的夢里如是,這一次,不僅是他夢醒了,蔣阮也醒了,所以她清醒的投入了蕭韶的懷抱,她不遺余力的對付他,將他視為死敵,最后得到了一個和夢里截然不同的結(jié)局。 宣離跟著琦曼來到這里,他知道琦曼是想要殺了蔣阮的兩個孩子,他也想要搶回蔣阮。到了現(xiàn)在,他知道自己大勢已去,已經(jīng)沒有了卷土重來的機會,宣沛把機會把持的緊緊的,他還剩下什么?他什么都不剩下了,可他是宣離,他是從來都不會認輸,懂得隱忍蟄伏的宣離,若是夢里的蔣阮,即使是他一無所有,也會毫不猶豫的跟著他吧。 所以他不甘心,他什么都沒有留下,如果能留下蔣阮呢?那個女人本來就是屬于他的。 可是當(dāng)他看到琦曼要對蔣阮的孩子下手的時候,突然想到夢中最后看到蔣阮的場景,她跪在九重高的臺階之上,披頭散發(fā),美麗的臉上充滿絕望,而她懷中的孩子傻傻的呆著,那是宣沛。她將孩子護的很緊,即使是到了窮途末路的時候,她也不會放著自己的孩子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