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節(jié)
“人已經死了,我達到了目的,再在此上頭多費心思,不過是浪費時間。”蔣阮道。 齊風想了想,道:“好,那我便將這兩顆首級一把火燒個干凈,總不愿意讓他們入土?!?/br> 這人一向是做一副沉穩(wěn)睿智的模樣,難得遇著如此孩子氣的話語,蔣阮忍不住有些好笑,唇角微微一揚。她平日里的笑容總是帶著些冷意,并不到達眼底,這樣輕輕松松的一笑之下,眼睛微彎,上揚的眼尾稍稍下壓,又是一種不一樣的明麗艷色。齊風看的不由一呆,心中仿佛被什么觸動了一般,隨即飛快低下頭來,有些躲閃道:“既然如此,也算了了一樁事情,三嫂,我還有些事情,要先走一步?!闭f罷匆匆忙忙的離開了。 蔣阮雖有些奇怪他怎么突然就走了,卻也不會在這上頭浪費心思,眼下夏家已經倒了,卻不知宣離此刻又是什么想法?她微微一笑,心中卻慢慢浮起一絲喜悅來:宣離,你且等著吧,等著看你的家國大業(yè),慢慢慢慢,慢慢毀在我的手中。 …… 八皇子府里,宣離頭一次面上露出了沮喪之色,面前的茶杯早已傾倒一番,顯然主人家方才才發(fā)過一通怒火。 “殿下息怒?!币娭髯尤绱?,底下一眾幕僚紛紛上前勸道:“雖然夏家倒了,卻也不是滿盤皆輸,到底如今五皇子也沒有太大動靜,殿下莫要氣傷了身,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br> “你們懂什么!”宣離面沉如水:“一個夏家,本殿還不至于如此沮喪,本殿憤怒的是,過了這么久,還未將背后之人揪出來,一幫廢物!”他說的急了些,語氣里都帶了喘息。幕僚們面面相覷,俱是大氣也不敢出一下。 宣離自己派人去殺了夏家父子,也是為了絕了后患,這樣的舉動無異于自斷一臂,雖然口口聲聲說夏家并不重要,可是這么多年,宣離的許多事情都要經過夏府的手來完成。這是一把用的順手而習慣的好刀,眼看著奪嫡大業(yè)近在咫尺,卻要臨時換一把刀,與他來說有多可惡。更何況皇帝搜走了夏家所有的財富,這就意味著,他原先從每年都能從夏家獲得的銀子現在全部沒有。 從此以后,籠絡官員的銀子又從哪里出? 更令人心煩的是,這一次所有的事情本來計劃的萬無一失,卻不知在中途哪里出了差錯,表面上看著是夏俊和蔣超辦事不利,宣離自己卻心中清楚,關于那城守備軍突如其來的到來一定有別的原因,只是不知道那原因是什么,他也曾旁敲側擊的打聽過,可惜那官員是個鐵木頭,怎么都撬不開,或許也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此事一定有人在背后控制,只要一想到此人竟然如此狡猾,一直在做請君入甕之態(tài),宣離就覺得不寒而栗。 一直以來,他保持著溫文爾雅的姿態(tài),即便行的是狠辣之事,卻是敵明他暗,從來都是步步為營。卻不知從何時起,做什么事情都會遭遇到阻攔,宣朗之死,和怡之死,夏季的倒臺,陳貴妃的失勢,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他的優(yōu)勢全部都沒有了。就像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在推動這一切,仿佛是針對他一人而來。他在明處,別人卻在暗處,似乎將他看成了獵物,一步步將他誘入陷阱之中。 宣離從來都是隱忍籌謀,第一次心中感到了焦慮不安,一連串的事情像是一顆巨石,將他平靜的心打亂了。 底下宣離最聰明的幕僚有些擔憂的看著他,宣離一直以來走的都比別人要穩(wěn)重,如今他的心已經亂了,這是大忌。一旦心亂了,就容易犯錯,若是這一切真的有人在背后cao縱,宣離的錯誤,那個人一定不會放過…… 宣離的臉上顯出一點點煩躁來,他已經派了許多人去查,卻什么也查不出來,背后之人的勢力究竟有多大,才隱藏的如此之深?原本奪嫡之事只有他與宣華有機會,不知什么時候起,皇帝卻對十三皇子宣沛看重起來。原本他以為宣沛身份低微,又沒有母家扶持,無論怎么樣都沒有這個資格跟他爭奪儲君的位置,如今卻覺得不然,皇帝待宣沛的親密程度,便是曾經受寵的四皇子也不過如此,甚至還將太子太傅柳敏給他用,這不是什么好苗頭。 幕僚見宣離的神色變幻不定,越發(fā)的顯得陰沉起來,忙安慰道:“殿下不必過于憂心,那人再如何神通廣大,至少我們還有那八百車軍餉,只要有這軍餉,殿下就不算輸?!?/br> 軍餉?宣離慢慢平靜下來,想到軍餉,郁氣倒是慢慢散了些許。沒錯,他還不算輸,那八百車軍餉還在他手上,只要有了軍餉,送到天晉國去,也能換取大部分的好處。夏家的銀子用來再次籌措軍餉也還要一些時日,這場戰(zhàn)爭,不一定他是輸家。雖然不能講錦衣衛(wèi)一網打盡,錦衣衛(wèi)卻也不是贏定了的。如今軍餉正在馬不停蹄的通過密道運往京城外的驛站,只要到了驛站,這八百車軍餉,就和錦衣衛(wèi)沒有關系了。 定了定神,宣離正要召人來問軍餉的事情,便看見一個侍衛(wèi)連滾帶爬的跑了進來,神色全然慌張無比,他高聲道:“殿下,不好了,出事了,出事了!” 宣離騰地一下子從座位上站起來,一瞬間心跳的很快,他一動不動的緊緊盯著侍衛(wèi):“出什么事了?” “軍餉,軍餉——”那侍衛(wèi)的聲音幾乎要哭了出來:“軍餉不見了——” “啪”的一聲,宣離的茶杯頓時翻倒在地。 …… 同八皇子府里雞飛狗跳的情景不同,某個地方此刻卻是一派喜氣洋洋。 錦三一屁股坐在地上,拍了拍衣裳上蹭著的灰塵,道:“少夫人果然神機妙算,這樣虎口奪食的法子都能想到,我若是那個勞什子溫雅皇子,早就一根繩子上吊去。連個深閨女子都比不上,算什么英雄好漢!” 錦四搖了搖頭道:“什么深閨女子,我看這天下大部分男人都比不上她。宣離挑了少夫人做對手,也是倒了八輩子霉。連皇上的心思也一并算計在內了,我怕各位有那個主意也沒膽子啊?!?/br> 露珠聽見這兩人如此說,立刻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挺了挺胸道:“那是自然,我家姑娘自是頂頂好的,雖然說不上是萬事都掌握在掌心里,至少想要做什么事情,必然一定能做到。我家姑娘不僅聰明,人又生的美,放眼京城,誰比得上姑娘國色天香?誰娶了我家姑娘,那可真是撿到寶了!” “聽你說話的口氣倒是跟你自己這么聰明似的,”一邊的錦二走過來,一手敲了敲露珠的頭:“只是少夫人雖然聰明又漂亮,可惜身邊的丫鬟卻不怎么樣?!闭f著故意上下打量了一番露珠:“哎,誰娶了你,可真是倒霉了。” “登徒子——”露珠立刻炸毛道:“你說誰?” 這兩人打打鬧鬧,完全罔顧了周圍一眾人促狹的臉色。這也是一處密道,卻又不是宣離的密道。蔣阮之前就吩咐過,在宣離的密道入口處派人守著,一旦八百車軍餉到達,便派人攔住宣離的人殺掉。錦衣衛(wèi)本就做的是殺人的營生,自然輕車熟路。利用了一把宣離的密道將軍餉送出城,卻沒有送到另一處的驛站,而是轉到了錦衣衛(wèi)里的密道。 但凡一個組織,總有些密室密道的。蔣阮雖然對錦衣衛(wèi)不怎么熟悉,卻也知道必然有這么個存在。事實上也的確是有這么一處,錦衣衛(wèi)將軍餉運到了自己的密道,再用別的法子走另一條道扮成商戶送到邊關,既解決了邊關軍餉的問題,也氣死了宣離。 以宣離的性子,得知了軍餉平白無故消失的消息一定會大發(fā)雷霆,這事情來得蹊蹺,可是以錦衣衛(wèi)的手段,宣離一時半會還查不到這里來。這樣一來,宣離就會日日沉浸在此事的困惑中,而且以他多疑的性子,必然會懷疑自己的密道已經被人發(fā)現。這才是真正的殺人不見血。讓一個人日日沉浸在擔驚受怕中,即便那個人心思再如何堅韌,也是一種折磨。 “我奇怪的卻是,她是怎么知道宣離的密道的?”夜楓沉吟道。這密道這么多年從未被人用過,連錦衣衛(wèi)都沒能查出來的事情,眼下也是宣離第一次使用,蔣阮卻像是早已了然在胸一般,每一處都知道的極其詳細,這對本就靠情報出身的錦衣衛(wèi)們來說,實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錦二和錦三都看向露珠,露珠注意到他們的表情,后退一步,道:“你們看我做什么?我是姑娘的婢子,可不是姑娘肚子里的蛔蟲?!毕肓讼?,她又道:“況且,姑娘如今是錦英王府的王妃,就是你們的主子,你們有什么可懷疑的?” “不錯,”天竺也站起身,環(huán)顧了一下周圍,才道:“她也是你們的主子,注意你們的身份?!?/br> 夜楓訕訕的垂下頭,心中有些疑惑,倒也不過是短短的時間,如今蔣阮已經無意之中收服了這么多人心。她怕是自己也沒發(fā)現,錦衣衛(wèi)中如今用的是越來越順手了。蕭韶手下的錦衣衛(wèi)其實并不是用來參與到朝廷爭斗中去的,這么多年他們做的也不是這些事情。如今蔣阮要他們參與到其中,卻也沒有人反對,這本身已經是一種奇景了。 …… 遠在千萬里之外的邊關,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似乎完全不知道京城中出了這等的事情,只是帳篷外此刻正是熱鬧非凡,篝火燃燒氣的火光映照著每個人的臉,一眾士兵正歡呼享樂,不時有美麗的異族女子穿著清涼的服侍歌舞。 大錦朝的士兵即便再如何勇猛,也架不住這荒漠草原的吞噬,物資的快速消耗并不是誰都能吃得消,沒有補給,至于天晉國占了地方的優(yōu)勢,倒是沒有錦朝士兵的困擾。更何況他們聽到的消息是,錦朝的軍餉被人一把火燒了個精光,暫時沒有別的法子來補給糧草,這就意味著在日后的對峙中,大錦朝極有可能彈盡糧絕,不戰(zhàn)而敗。 所以今日這些士兵在此慶賀,他們高歌飲酒,勝券在握,大抵是不知道這場戰(zhàn)爭還應不應該繼續(xù)——總歸那十萬錦衣衛(wèi)到了最后也會成為他們的俘虜的,就像現在在大帳中的人一般。 元川——那個穿著灰色斗篷的男人靜靜的站在篝火遠處,目光卻是有些陰沉。一邊的小兵端起一杯酒來敬他:“軍師,此次大捷,多虧有軍師的庇護,敬你一杯!” 元川微笑著接過酒一飲而盡,火光將他的身形勾勒的優(yōu)美而神秘,下巴美麗充滿誘惑。他轉眼看向那些歡歌笑語的士兵,眾人滿臉喜悅,只是……為何大錦朝的消息自軍餉被燒后就斷了聯系?這并不是一件平常的事情,那些個自以為優(yōu)雅的中原人最愛做背信棄義的事情,難不成這個同盟也不似外表上看著的可靠?還是出了什么變故?元川慢慢垂下頭。 帳篷中,年輕男子看著再自己身邊忙碌的少女,微微皺了皺眉,道:“你不必如此,放下吧?!?/br> “蔣副將,我是你的丫鬟,這些都是我應當做的?!鄙倥獌夯厮粋€笑容,這些日子她似乎是將貼身奴婢的角色扮演的很好,只要不看那些蹩腳的漏洞的話。 哪有做下人的連收拾碗筷都不會,也不懂如何布菜,甚至連規(guī)矩和禮儀也毫無知覺??p補清洗更是一團糟,譬如此刻打整帳篷,又是弄得整個帳篷灰塵滿天。 “這是大漠,你這樣只會把灰塵揚起來?!笔Y信之終于看不過去,忍不住開口阻止她。 瑾兒一愣,放下手里的活,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對不起,蔣副將,我這就停下?!比舨皇悄橆a上有那么一大塊煞風景的疤,這個表情她做起來也應當是俏皮可愛的。她性子倒是極好,無論蔣信之待她如何冷淡,她總能一個人樂呵呵的做完,雖然每日都在幫倒忙,只是有時候蔣信之看她手忙腳亂的忙著,也覺得她有點可愛。 元川隔三差五會將蔣信之抓起來審問,審問的過程自然是慘不忍睹的,回來的時候一身傷痕,瑾兒看的眼淚汪汪,心疼的模樣倒不像是裝出來的,一來二去,蔣信之也覺得這個瑾兒看起來并不像是對方的探子。 瑾兒看他出神,便將一邊的飯菜端了過來,道:“今日外頭都在慶祝,飯菜倒是好,蔣副將也用一些吧。”說著便揭開了食籃盒子,頓時一股香味涌入蔣信之的鼻尖,里頭是一碟烤牛rou,還有幾塊灰撲撲的干餅。 瑾兒眨了眨眼睛:“我去偷了幾塊干餅,牛rou是我問別人要的。你且吃一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