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節(jié)
自從夏研出事那天起,蔣素素就吃什么吐什么,若不是知道內(nèi)情,怕是丫鬟也會以為蔣素素是害了喜。 蔣素素一把推開蜻蜓,狼狽的用帕子掩嘴道:“滾出去!” 蜻蜓只得端著銀盤退了出去。蔣素素扶著椅子,只覺得胃里翻江倒海的難受,那一日蔣阮對她說的話又浮現(xiàn)在耳邊:因為,那紫河車,是母親親自丟棄的啊。 只有明白了蔣阮話里的意思,才知道這句話有多可怕。蔣素素只恨不得將自己的胃都逃出來,只要一想到自己吃進肚里的就是……。她就會吐得昏天黑地。 蝴蝶那個賤人,竟然買回了這樣的紫河車,蔣素素已經(jīng)將她狠狠折磨了一番丟出了府,做出這樣的事情,自然留不得她。蔣素素這幾日每晚都會做噩夢,從夢中驚叫起來的時候滿頭是汗,只覺得心中惶惶不安,她拿過一邊的銅鏡,便見原本絕色脫俗的容顏已經(jīng)有了憔悴之色,顯得大打折扣。 “賤人!”她將銅鏡往地上一摔,眉宇間都是焦躁。 …… 蔣府名義上新修的小佛堂,不過是年久失修的一間黑屋子。處在蔣府最偏遠的一個角落,院子里也只有破舊的挖方和枯井,幾株枯木,瞧著便是陰森森的,似乎終年曬不到一絲太陽。 兩個皮膚黝黑的婆子守著門口,一邊嗑瓜子一邊閑談,許是談?wù)摰木褪切》鹛弥兄?,不時的回頭看那佛堂一眼,目光中滿是鄙夷。 蔣阮帶著天竺和白芷過來的時候恰好見著就是這一幕,兩個婆子一見到蔣阮,連瓜子也顧不得收拾就站了起來,點頭哈腰的問好。 前幾日的事情府里的下人早已穿的沸沸揚揚,原本是夏研搶占先機,卻愣是被這個不顯山不露水的嫡出大小姐擺了一道,落到如今這個地步。下人們也不是瞎子,主子們之間的事情也瞧得清楚,分明這個大小姐手段要比夫人高超多了。再想到如今蔣阮又是太后面前的紅人,真要處置了府里一個婆子豈不是易如反掌。是以雖然知道蔣權(quán)不喜愛這個嫡女,卻也沒人敢對蔣阮有輕視之心,平日里還是畢恭畢敬的。 蔣阮微微一笑,擺了擺手道:“我進來看看母親。”白芷便上前,將兩個裝滿碎銀的荷包塞進那兩個婆子手里。 兩婆子只不動聲色的掂了掂荷包,面上就笑開了花:“大小姐何必客氣,若是想來直接說一身便是。老奴這就給大小姐開門。”說罷便取出掛在脖子上的鐵鑰匙,將那屋門打開了。 幾人這才瞧清楚,那屋門竟是用鐵重新打了一層,門栓還在外面。這便是堂而皇之的將夏研鎖了起來。 兩個婆子將門打開后,便避到一邊,蔣阮帶了天竺走進去,白芷站在門外,婆子了然,遠遠的走到另一邊,也聽不見里面人在說些什么。 屋中黑漆漆的,只開了一扇小窗戶,便是小窗戶還是用木板釘死了的。里頭什么都沒有。 夏研早就從窗戶那處聽到蔣阮的聲音,此刻只做不知。天竺點燃了油燈,屋中便看得一清二楚。只有一架木床,上頭鋪著一層薄薄的毯子,潮濕又臟污。一張木桌,還有一個草蒲團,一尊供桌,一臺泥做的觀音像。夏研就跪在草蒲團上,閉著眼,似乎真是誠心祈禱的模樣。 蔣阮在木桌前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來,環(huán)視周圍。想來蔣權(quán)是真對夏研動了震怒,屋中這般,幾乎要能與她莊子上的“家”不相上下了。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夏研當初吩咐張?zhí)m家的那樣“招待”蔣阮,可曾想過今日也落到同樣的境地。 夏研雙腿已然跪的發(fā)麻,膝蓋又痛又癢,此處潮濕不通風(fēng),一遇到下雨便陰寒刺骨,不過幾天,她竟落下了風(fēng)濕的毛病??墒Y權(quán)又下了死命令,不許任何人來探視。今日倒是來了探視的人,卻是她的眼中釘,蔣阮。 夏研本想不理蔣阮,無奈蔣阮太沉得住氣,也不出聲,靜靜的坐在屋里。而她雙腿跪的實在難受,終于睜開眼睛,語氣平淡道:“你來做什么?” 蔣阮微笑著看著她:“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母親在此修身養(yǎng)性不過幾日,竟似乎也沾染了佛性,瞧著云淡風(fēng)輕了許多?!?/br> 夏研氣急,她竭力裝作仍舊同以往那般清高溫婉的才女模樣??傻皖^審視,衣裳上沾染了油污和臟跡,瞧著便是膩膩的。也因為鎖在這個地方,不能同往日一般每日沐浴,渾身散發(fā)著一股惡臭。原本驕傲的一頭長發(fā)如今亂蓬成一團,中間還打了結(jié)。至于容顏……。閉著眼睛,夏研也能想象的到自己如今有多丑陋。 在蔣阮含笑的目光面前,夏研竟有一種被扒光了衣服仍到市井中任人觀瞻之感。這樣的感覺令她如何接受。 她抬頭看向蔣阮,蔣阮一身娟海棠色紗金絲繡花長裙,烏發(fā)雪膚,唇紅齒白,便是在陰暗的黑屋中,渾身上下也好似鍍上了一層熠熠的光彩。這光彩令她只不過是坐在木桌之前,卻好似坐的是天下最至尊的位子。那含笑的目光俯視過來,便似看塵埃中的一只螞蟻,盡是嘲諷。 夏研渾身發(fā)起抖來,蔣阮越是光鮮,她越是狼狽。這一刻,竟讓夏研想到很多年前,第一次見到趙眉時候的場景。 許多年前,她享譽京城才女之名,做的一手好詩,描的一手好畫。女工琴棋,無一不精,便是所有男子傾心,女子妒忌。 可是她還是沒辦法嫁入一個好王家,只因為她的父親是府中庶子,連帶著她的身份也不高。那些王侯將相能將她娶回去做妾,卻不能做妻。 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美人遲暮,紅顏白發(fā),而是泥盆養(yǎng)牡丹。年少的夏研心比天高,一心要攀上一門好親事。這個時候,她遇到了蔣權(quán)。蔣權(quán)是朝廷新貴,生的儒雅英俊,風(fēng)度翩翩,與她郎情妾意,可最后要娶的人不是她。 夏研曾遠遠見過趙眉一次,那時候的蔣權(quán)剛與她說了要娶趙家千金,夏研偷跑到將軍府門外,就看到了那個笑容肆意飛揚的少女。她一身紅衣獵獵,眼睛里都是單純的笑意,顯然是從小泡在蜜罐子里長大的,她的父兄都寵愛的看著她。夏研心中便升起了一種極其復(fù)雜的心情。 她想,憑什么這世上有人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別人渴望的一切,我心心念念的卻是終生也得不到? 她嫉妒,她嫉妒的發(fā)了狂。她想,要是讓這個不識愁滋味的千金大小姐也嘗嘗如她一樣在塵埃里打滾的滋味就好了。要將她也拽入泥潭,永遠不見天日。要那雙笑意滿滿的眸子永遠也失去笑容,要讓她慢慢枯萎,讓她見識世界上最凄慘最惡毒的事情,讓她匍匐在自己腳下哀泣。 就在那一天,夏研改變了主意,她想,就是要做妾也要進入蔣府,不為別的,就為了讓那個干凈幸福的靈魂從此變得扭曲和不幸。 她做到了,趙眉進了府,趙眉失了寵,趙眉被下人欺負,趙眉生的孩子永遠不會得到蔣權(quán)喜愛。直到趙眉死去,夏研以為這一生就算是將趙眉踩在腳下了。誰知就在現(xiàn)在,她看著一身紅衣的蔣阮坐在暗光處,眼里流露出的不是當年干凈的笑意,而是將她看透的嘲諷,仿佛嘲笑一個跳梁小丑的不自量力。 夏研尖叫一聲,猛地撲向蔣阮,她想抓花那張臉??商祗玫膭幼鞲?,飛起一腳便將她的膝蓋踢折了去。夏研猛地栽倒,跪在蔣阮面前。 蔣阮看著她,淡淡道:“蔣夫人,跌入地獄的滋味可好?” 夏研一怔,突然發(fā)狂的大笑起來,她指著蔣阮的鼻子:“賤人!與你那個無恥的娘親一模一樣!” “啪”的一聲,天竺遞上帕子,蔣阮輕輕擦了擦手,瞧著被打的目瞪口呆的夏研,微微一笑:“母親,禍從口出?!?/br> 夏研狠狠咬牙,突然低低笑了起來,她索性是破罐子破摔了,道:“你這就生氣了?小娼婦,看來你很護著你那個短命娘嘛??上О?,當初她死的時候你沒看到她痛哭流涕求我放過你們兄妹的樣子,嘖嘖,真是丑死了?!?/br> 蔣阮目光微微一動,仍舊沒說話,夏研還在繼續(xù):“哼,你不知道你娘是怎么死的吧?當初她身子不好,我勸老爺關(guān)心關(guān)心她,老爺吩咐廚房給她送補藥。那個賤人一看是老爺送來的東西,歡天喜地的喝下去,卻不知自己喝的是毒藥?!毕难泄中ζ饋恚骸安贿^我也沒有留下把柄,因為那藥不是我下的,你猜猜,那是誰下的?” 蔣阮心中一動,面上卻仍是沒有表情。夏研自己先笑起來,好似遇到了什么特別好笑的事情,道:“是蔣丹!哈哈哈,我只讓人威脅了蔣丹幾句,她就嚇得每日都在趙眉碗里下毒。趙眉不是一生很善良么,卻不知道自己好心在身邊養(yǎng)了一頭白眼狼!不過后來,我還發(fā)現(xiàn)了一件更有趣的事情,蔣丹竟然也給你下了毒,”她大笑起來:“因為我告訴她,趙眉對她好只是表面,你才是趙眉的親生女兒,趙眉永遠都不能像對你一樣的對她。要是你死了,蔣信之就只有她這個meimei,趙眉就會拿她當女兒。蔣丹聽了我的話,平日里就找機會在你的茶點里下毒。哈哈哈!這府里蔣丹卻是個最心狠的,你們那般對她,她卻恨不得你們死。你現(xiàn)在是不是很失望,很傷心?” 天竺有些驚訝的看了蔣阮一眼,蔣阮卻是沒有任何動容,仿佛根本未曾聽到夏研的話。她只是淡淡開口:“多謝蔣夫人,原來還有這么個故事?!?/br> 夏研已經(jīng)有些失心的大笑起來:“如今我進了這地方,我技不如人輸給你,也是沒指望再逃出去了??墒悄隳兀w眉那個賤人已經(jīng)下了地獄,老爺又討厭你,你和你那個短命哥哥遲早有一天也不會有好下場!這府里想你們死的人可多了去,小心有一天見了地獄,還不知兇手是誰!” 蔣阮微笑道:“我下不下地獄,和蔣夫人有什么關(guān)系?不過蔣夫人能不能下地獄,我倒是很清楚。” 夏研一怔,警惕的看著蔣阮。 蔣阮嘆息一聲:“蔣夫人以為自己進了這小佛堂,今生已經(jīng)是無指望了。只怕是想所有盼頭都寄托在二妹和二哥身上,可是蔣夫人怎么不想想,若是嫡母偷情的事情傳了出去,日后二哥和二妹如何在京城中抬起頭來?又如何有好前程?” 夏研身子一顫,是的,若是她偷人陷害嫡女的事情傳到外面,蔣超的同僚會怎么看他?又有哪個好人家愿意娶蔣素素?嫡母的名聲對孩子有多重要,夏研一清二楚。她猛地抬起頭來:“外頭人怎么會知道,老爺不會傳出去的!”她大叫。蔣權(quán)那么疼愛一雙兒女,自然不會將家丑外揚,一旦傳了出去,蔣權(quán)的老臉也沒地方擱。 蔣阮笑的越發(fā)溫和:“人多口雜,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蔣夫人怎么又如此篤定傳不出去呢?” “是你……是你…?!毕难蟹路鹂磹汗硪话愕目粗Y阮:“你要害他們……。” “害他們的是你,不是我。”蔣阮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