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jié)
夜里,妍華苑里的一間小屋亮起了燈,方是下過雨的天氣,夜里竟還有些風(fēng),將那燭火吹得搖搖欲墜,忽明忽暗的有些鬼魅。 一個小聲的聲音響起:“那東西處理的怎么樣了?” “怕被人懷疑,用粗麻布包了,處理的挺干凈的,沒人發(fā)現(xiàn)?!绷硪粋€微低聲音答道。 “那就好,哎,今兒個夜里瞧著天色陰沉,感覺怪滲人的,你說,莫不是冤魂……” “去去去,大晚上的胡說什么呢?”微低的聲音似是十分忌諱,急急打斷另一個聲音,道:“都這么晚了,既然事情都處理好了,我先回去了。” “好?!绷硪粋€聲音答道,緊接著便是腳步離開的聲音。屋里的燭火微微照亮了桌前人,正是夏研身邊的貼身婢子琳瑯。今日她將那死嬰交給了屋里一個嬤嬤,只說是院里不干凈的丫鬟在外頭臟了身子生下的,讓那東西交出去遠(yuǎn)遠(yuǎn)的賣了。雖說這事有些忌諱,琳瑯給那婆子的銀子卻很足量,那婆子也就接應(yīng)了下來。 明明一切都辦的很妥當(dāng),琳瑯卻不知怎么的總覺得心中隱隱不安,好似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似的。然而夏研身邊如今離不得人,她裝作未曾小產(chǎn),胎像安穩(wěn)的模樣繼續(xù)養(yǎng)胎,琳瑯卻必須給她小產(chǎn)的身子熬補藥。 那婆子與琳瑯分開后,笑呵呵的去摸自己沉甸甸的荷包。琳瑯的銀子雖然給的足夠,然而這死嬰?yún)s還能賣出一筆好價錢。那死嬰身上連著的紫河車可是好東西,京城有家藥鋪子私下里就在做這等生意。平日里搜羅了死嬰倒賣給別人,大宅門里的女子經(jīng)常需要用紫河車來養(yǎng)顏,然而紫河車畢竟是血淋淋的玩意兒,平日里也不能明目張膽的吃,只得私下里偷偷的買回來。 今日這婆子就是從琳瑯處得了那死嬰,再轉(zhuǎn)手賣給了藥鋪,回頭就收了兩份銀錢,如何不高興,登時就興致勃勃的出去打酒吃了。 素心苑中,蝴蝶端著一個琳瓏剔透的琉璃碗來遞給榻上的蔣素素:“姑娘,趁熱喝了吧?!?/br> 那碗里煮的熱氣騰騰,瞧著卻有一種令人作嘔的顏色,雖香氣撲鼻,卻也令人沒來由的胃中發(fā)賭。 蔣素素放下手里新進(jìn)的胭脂,渾不在意的接過蝴蝶手里的琉璃碗,拿玉勺子輕輕攪了攪,漫不經(jīng)心道:“今日又有了?” “這幾日京中少得很,藥鋪的掌柜說這是今日新收的,新鮮的很。奴婢花了兩百兩銀子才買了回來。”蝴蝶神情不變道。 “知道了,回頭你去賬上里領(lǐng)銀子?!笔Y素素將碗端起湊到自己鼻尖,輕輕嗅了一口,露出陶醉的神情。吃紫河車不是一天兩天了,多虧了紫河車,她面上的疤痕才好的如此之快。這東西珍貴卻不常有,別人怕血淋淋,她卻不怕。為了這張容顏,這些又算什么?總歸最近連雞血也能斷了,她的容顏想必也更是美艷無雙,看來,是時候出來走走了。 蔣素素端起碗來慢慢品嘗佳肴,一邊的蝴蝶卻是強(qiáng)忍心中嘔吐之意。素心苑丫鬟房門口的雜物堆里,正靜靜躺著一片布匹,瞧著應(yīng)當(dāng)是裹什么東西的布料,正是一塊粗布,上頭沾了些暗褐色的污跡。 …… 夜里怕著涼,露珠將窗戶掩了,留一絲小縫,既不會灌進(jìn)太多冷風(fēng),屋里也透氣兩塊。今日天氣清爽,倒也不必用冰了。天竺從外頭走進(jìn)來,走到正準(zhǔn)備就寢的蔣阮身邊,與她附耳小聲說了幾句話,蔣阮眸光閃了閃,微微一笑:“原是這么回事?!?/br> 天竺也不由得皺了皺眉,夏研令人將自己誕下的死嬰送去處理了,卻陰差陽錯的被素心苑的人買了回來。那蔣素素便是吃的自己親弟弟的紫河車,一想到此處,便覺得毛骨悚然的駭然。 蔣阮道:“世上自有因果報應(yīng)罷了?!?/br> 天竺道:“夏研隱瞞小產(chǎn)的消息,難不成也想移花接木?” “吃了這么大一個虧,夏研怎么甘心?若是移花接木,豈不是顯得她心腸太好了些?”她將擋在眼前的碎發(fā)別到而后,那耳垂越發(fā)顯得瑩白如玉。 “那姑娘……。?” 蔣阮搖頭道:“不必?fù)?dān)憂,她如今矛頭全在紅纓身上,紅纓何嘗不是牢牢咬住她?我們只管坐著看戲就好?!辈坏匠鍪值臅r候,她不會貿(mào)然出手。 天竺想了想,便應(yīng)著出門去了。 天竺出去后,蔣阮按了按額心,又坐著想了一會子事,才覺出有些乏了。起身便要脫了外裳上塌,只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且慢?!?/br> 蔣阮驚了一驚,還沒反應(yīng)過來,下意識的便伸手摸向枕頭底的匕首。 燈火陰影中走出一人,這人越走越近,在離蔣阮幾步遠(yuǎn)的地方停了下來,便是一身黑衣也能穿出錦衣的風(fēng)流優(yōu)雅,容顏俊美無儔,不是蕭韶又是誰? 這樣不請自來,饒是蔣阮平日里慣做笑顏的人也忍不住冷下臉來,怒道:“蕭王爺這是做什么?宗室規(guī)矩便是這般教導(dǎo)的?” 話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如今雖然她貴為弘安郡主,蕭韶卻是三十萬錦衣衛(wèi)的頭領(lǐng),當(dāng)今錦英王府的當(dāng)家人,輪品級,她還要差蕭韶一大截。然而今日蕭韶不請自來,不免令她心中心驚。加上平日里蕭韶從沒刻意在她面前擺過架子,蔣阮也就將對面這人在大錦朝呼風(fēng)喚雨的實力也給忘了。直到現(xiàn)在回過神,才意識到她方才的話有多無禮,然而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她也不能收回來,索性大大方方的佯作生氣怒視著蕭韶,心中卻有些嘀咕。 蕭韶平日里見慣了蔣阮進(jìn)退從容的鎮(zhèn)定模樣,更是無論何時何地都能微笑的淡然,冷不防今日卻見了蔣阮炸毛,一時間倒也愣住了。他雖生在宗室,貴族子弟的禮儀從來不缺,可因為接受錦衣衛(wèi)的關(guān)系,常年行走在外,也沾染了幾分江湖習(xí)性,是個不拘于世俗的瀟灑性子。如今更是將蔣阮視作自己人,到未曾想過對方卻是個未出閣的姑娘。更沒考慮深更半夜的,一回頭屋里就悄無聲息的多了一個人會對蔣阮造成多大的驚嚇。想到這里,蕭韶便生出些愧意,抿了抿唇,道:“是我考慮不周,抱歉?!闭f著便認(rèn)真的去看蔣阮,見蔣阮眼中分明有心虛之態(tài),卻還做怒視之態(tài),又是一愣,只覺得有些好笑。 堂堂大錦朝的蕭王爺親自給自己道歉,蔣阮倒也不好在做什么姿態(tài)。心中暗惱今日怎么就沉不住氣了,平息了一會兒,才走到桌邊坐下。給自己和蕭韶都倒了一杯茶,道:“蕭王爺大半夜的闖人閨閣,想來定是有十萬火急之事?!?/br> 蕭韶只對她話里的嘲諷恍若未聞,英氣的眉微微皺起:“你用了夏研送來的綢魚絲?” 蔣阮一滯,沒想到蕭韶居然是為這件事而來的。想來定是天竺將此事報與蕭韶了,天竺初到她身邊,蕭韶又是她的衣食父母,蔣阮也沒指望如今天竺對她忠心不二。點了點頭。 蕭韶不贊同道:“里頭摻了香料,你不該如此莽撞。” “天竺已經(jīng)解了香料?!笔Y阮渾不在意。當(dāng)時為了令紅纓放下戒心,她便將自己用的那段絲線讓天竺解了香料,不會對人體造成什么傷害。 “天竺也會失手,難免意外?!笔捝氐?。 站在窗外守著的天竺自小習(xí)武,屋中的對話自然也能聽在耳里。聽到蕭韶的話很是委屈,她雖說不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解毒高手,這樣的小毒也不是什么問題好么。 蔣阮還想說什么,蕭韶突然伸出手捏住她的手腕,他是男子,力氣自是蔣阮無法比的。蕭韶專心給她把脈,蔣阮雖覺得有些怪異,但也沒有掙扎。目光落在攥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上。和蔣信之戰(zhàn)場廝殺訓(xùn)練的有些黝黑結(jié)實的大手不同,蕭韶的手修長,骨節(jié)勻稱,指腹有薄薄的一層繭子,當(dāng)是習(xí)武的時候弄的,有些冰冷,掌心卻又有些干燥的溫暖。 蕭韶把完脈,收回手,目光有一瞬間的奇異,蔣阮自來是個察言觀色的,便從蕭韶神情中看出什么,道:“可是有殘余香料?”說實話,她倒是對香料之事并不怎么擔(dān)心,左右都是不能生孩子罷了。這一世她連嫁人都未曾想過。 “不是。”蕭韶想了想,搖頭,看向她道:“你身子太弱了?!?/br> 蔣阮笑笑,沒說話。弱?上一世她從莊子上回到蔣府的時候身子那才叫一個弱,瘦骨嶙峋的幾乎不能看出人形。在蔣府里纏綿病榻了幾年,藥一直在吃,身子卻不見好,若非皇帝選秀女的旨意下來,她恐怕還會“病”上幾年。 這一世,她雖從莊子上提早回來了,早年前的病根還是落下,身子也并不爽利。如今瞧著調(diào)養(yǎng)的好,只有她自己知道這具身體內(nèi)里的腐爛,她還是很注意調(diào)養(yǎng)自己的身子,因為要留著一條命報仇雪恨。 蕭韶見蔣阮目光越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只覺得對面的少女一瞬間似乎又變得很遙遠(yuǎn)。不由得微微蹙了眉,心中有一絲不舒服的感覺。這感覺有些陌生,蕭韶自己還未明白,思忖片刻,道:“若日后有機(jī)會,帶你去我?guī)煾改抢?,他醫(yī)術(shù)高明,或許能令你的身子好些?!?/br> 蔣阮被蕭韶這句話拉回思緒,瞧見眼前的黑衣青年漆黑的雙眸中滿是認(rèn)真,不由得怔了一下,道:“多謝。” 與蕭韶相處,似乎說的最多的便是“多謝”了。蕭韶站起身來:“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你早些休息。”說罷看了她一眼,又從窗口處飛將出去。 他這么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當(dāng)真是當(dāng)尚書府是他們家后院不成?蔣阮呆了一會兒,突然又想到蕭韶今日來到底是做什么的,就為了給她把脈?這人魔怔了不成?蔣阮吹燈上了塌,原本困意被蕭韶這么一攪合,早已飛到九霄云外,這會子倒是一點睡意也沒有了。 蕭韶見屋里燈滅了,站了一會兒,也轉(zhuǎn)身離開了。 ……。 不過是一場夏雨,第二日又是陽光燦爛的天晴日。和前日沉沉的陰霾不同,一連幾日都是艷陽天。府里俱是井井有條,五姨娘在院子里安心養(yǎng)胎,夏研也時常大著肚子在花園中散心。一切看上去沒什么不同。 表面的安然并不代表真的和平,譬如說五姨娘紅纓,在院中并不如下人傳言的那般安心養(yǎng)胎,而是神情焦躁的問回來回話的丫鬟:“到底怎么回事?一點都打聽不出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