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jié)
周大和周朝崢出去時,說:“顧夫人性情溫和,處事大氣,不知是誰家的太太?!?/br> 周朝崢未言,一路沉默。 她的家室,雖一直沒有明說,但周朝崢心底早已有了猜測。 那樣的人物,的確配的上她。想著,周朝崢不覺自己口內(nèi)有些微微的酸澀,心道她在這里多住幾天也是好的。 卻說五月二十這日,南澤知州早早等候在驛站外。 到了傍晚,才見落日邊,一隊龐大的儀仗隊緩緩走來。 知州連忙整頓官服,肅手而立,身后隨同的各衙役鄉(xiāng)紳紛紛跪在路旁。 只聽那銅鑼乓乓乓敲了十三下,頭亭走前,次為避雨之紅傘、障日綠傘,其后為肅靜、回避木牌各二及一品次輔官銜牌,紅黑帽皂役各四人,呼喝不絕,響徹四里。 “下官南澤知州裘柏攜南澤各衙門官員及其鄉(xiāng)紳親迎次輔龐大人。”裘柏斂目躬身大喊,眾人紛紛地頭跪拜。 待儀仗隊停下,過了一會兒,才見一個騎著高頭大馬的男人道:“大人命眾鄉(xiāng)里起身?!眮砣苏莵硗?。 裘柏作揖,身后人齊喊:“謝大人?!奔娂娖鹕?。 這時中間那個深藍色轎子才壓下,轎中出來一個穿著正一品華修大紅官袍的年輕男人。 三十歲左右年紀,眼眸深邃,臉龐剛毅,單薄的嘴角輕抿,不笑。 ☆、第69章 驀然回首 南澤金沙港口。 夕陽剛出海平線,天際,余暉染紅了朝霞,通紅的一片,似翻騰的滾滾烈火層層累疊。遙望無際的大海上波瀾壯闊,海鷗低身飛翔,逆風朝霞。 帆船迎著風有的出港有的回港,數(shù)十條,數(shù)百條,人聲鼎沸,似餃子落沸水,擠滿了整個港口。 沿岸上,衙差開道,氣氛肅穆,為首的是個極其年輕的男子,他身后跟著知州,縣令,府衙等,最末的也是南澤有頭有臉的鄉(xiāng)紳。 海風習習,吹起他寬大的袍衫,鑲金的玉帶兆示了他的身份。 龐晉川扶欄遠視,神色靜默,知州隨侍身后,指著寬闊的海面介紹道:“此為南澤最大的通商口岸,水域狹長,兩江會合處寬約一萬兩千尺,航道寬一千八百尺,金牌門最窄處僅一千零五尺,共達一百五十七萬五千畝。” “水深如何?可泊多少噸位的貨船?”他問。 裘柏連忙回道:“水深二十一尺以上,錨地及航道水深多在尺以上,有大沙、中沙、小沙三處水深三尺左右的淺灘,兩百萬斤以上船艦進出。其余各處碼頭泊位在六十萬斤以下?!?/br> 龐晉川雙手踱于后,迎面海風,許久回過頭:“可我聽聞金沙至少能進三百萬斤以上的的船艦?!?/br> 裘柏一驚,連忙撩袍跪下:“下官不敢隱瞞,卻是能進,但得候潮才行,只恐勉強?!?/br> “裘大人無需驚恐?!饼嫊x川眸色一動,虛抬一手。 他少報了斤位,只看他如何應(yīng)答。 裘柏一邊擦額上的汗,一邊觀察他的神色,但見他神情莫變,連忙補充:“南澤的皮革、角器、骨器都有自己的商行。東北的人參,西北的厥麻、杏,景德鎮(zhèn)的瓷器等全國各地的特長也由此運往外藩。由此洋人亦販賣奇yin巧計玩意兒,珠寶等等?!?/br> 南澤的此地如此的繁華,船泊于此幾乎塞的滿滿當當。如此單單一年進項便可抵西北兩年的賦稅。 湖前做通商口岸亦是勢在必行。 龐晉川點了點頭,問:“湖前若開港與你們南澤可有影響?” 裘柏便只等著他問這話,連忙將早已打了數(shù)遍的腹稿脫口而出:“湖前此前在和光帝一朝也曾開辟過通商口岸,但因倭寇關(guān)閉,下官聽聞如今倭寇仍未清剿干凈?!?/br> “哦?”龐晉川側(cè)目望他,只是一笑,并未評價。裘柏跟上,小心進言:“但湖前開港之事此乃朝廷定奪,下官不敢妄下定論。” 龐晉川望向天際,漆黑的眸色越發(fā)深沉。 天色在他兩人的一問一答之中漸漸亮了起來,東方旭日冉冉升起,照耀的海面波濤粼粼。 “大人可要去用下官府邸早膳?”裘柏在龐晉川坐回在轎上時小心問。 “不叨嘮。”龐晉川闔眼,來旺連忙撂下轎簾。 裘柏眼看著他的轎子遠去,不由心下五味陳雜,他實在琢磨不透眼前這位大人。 聽聞今上為太子時,他便輔助于旁,但前些日子下了詔獄,復又提拔了起來。以世族之家行至一品,開國以來雖多,但進內(nèi)閣左右朝政的卻極是少數(shù)。 裘柏想和他打好關(guān)系,但卻不知該如何投其所好,聽聞他如今遍地尋訪夫人,可這天大地大,叫他如何去尋? 龐晉川回了驛站,換了一身常服,青發(fā)高束,只用一根青玉簪發(fā)。 南澤與京都相較,極是溫暖,但空氣潮濕,他有些不大適應(yīng)。裘柏還侯在外面,龐晉川從小門而出,回過頭對來旺說:“你就在門外候著,說我在小息。” “大人?”來旺不解。龐晉川道:“此人,有私心,不足用?!?/br> “是了。”來旺連聲應(yīng)下。 驛站設(shè)在南澤東城,該地極為繁華,沿街高樓挺立,人來人往。 龐晉川用了小吃,便一路隨查,身后侍衛(wèi)都打扮成尋常模樣混在人群之中。到了午后,他見街道正中間擺放了一個暗紅色的圓桌,桌上點了冥燭,正中間擺放著羊頭,其余雞鴨魚rou各色拼盤不止。 “這是何意?”他問店家。 店家是個四十多歲,中等身高的男子,聽他字正圓腔官話,便笑問:“公子是京都來的吧?!?/br> 龐晉川頷首,店家自信道:“我們這兒時常有京都的商客。”說著又倒了一碗茶遞給他,露出一口煙熏的黃牙:“您不知,前段時間周家夫人仙逝,今日出殯呢,這圓桌擺放在這兒,是等會兒周家子孫路祭所用?!闭f罷,他又問:“京都有何不同?” 龐晉川回道:“無什么不同,但是沿街搭棚,連番拜祭?!?/br> 店家聽的不由咂舌:“如此功夫豈不得一路跪下來?” “只有富人家如此。”他回。 正說著,只見不遠處跑來一個腰間綁著白帶子的小廝,他極喘氣,飛速快走。 “這又是為何?”他問。 店家也是不解,出了店找沿街抱胸觀看的路人一人,交談了一會兒,回來咂舌道:“聽聞是周家送葬隊伍中有一女眷暈了,這不趕忙趕了小廝去告訴府里管事的?!?/br> 店家說起越發(fā)不肯止住:“您不知道,周家也是運氣好,府里新來的管事是個極厲害的,你說這樣的大府竟管的有條有理。旁的說起她誰不撐起大拇指?!?/br> “哦?”龐晉川笑了笑。 店家唯恐他不信:“您別不信,真是有這事兒,聽說是被丈夫拋棄了,帶了個孩子寄在周府,我遠遠見過一次,長得極美?!?/br> “嗯?如此美貌她夫君如何拋棄?”他微微挑眉。 “這人家的事兒咱們哪里打聽的清楚,只聽府里幾個管事說,肚里還有個遺腹子,寄人籬下,日子也辛苦的很?!钡昙乙粐@。 “嗯?!饼嫊x川對他前言不搭后語,只是一笑,也不再問,從袖子中掏出幾個銅板放于桌上,起身往人群中走去。 卻說容昐這邊正帶著長灃和周實崇蹬上馬車。 她為府中管事,一路不得不隨行。 這個時間點,小禮物該睡了,現(xiàn)下在她肚里安安穩(wěn)穩(wěn)的極好。 但實崇不行,一大早沒見到父親的身影,哭著就不肯吃飯。容昐喂了他一碗飯,他不知從誰哪兒聽來的,說跟著容昐就能見到爹爹了,如此越發(fā)扒著她不放。 此刻要蹬車,他便哭著要容昐抱。 容昐肚里還有個小禮物,哪里能抱得住他?可見實崇哭的眼淚啪嗒啪嗒流,容昐不免可憐他小小年紀便沒了母親,只得自己先上了車,隨后叫柴嬤嬤把實崇抱上車坐在她懷里。 一旁的長灃看著,嘴巴嘟的老高,怪聲怪氣說:“你干嘛不自己坐?” 實崇抽噎了會兒,委屈的鉆到容昐懷里,撒嬌:“夫人,要抱?!?/br> “……”長灃氣道:“別壓著我的小meimei!” “不會!”實崇奶聲奶氣哼哼了會兒,胖乎乎的小手摸上她隆起的小腹:“實崇最疼小禮物了!” 他果真是極喜歡小禮物的,時常周朝崢無力照顧他時,乳娘便帶他到容昐這邊,容昐肚子挺得有些大,坐臥不得只得半靠在太師椅上,他便支著手瞧著,有一次容昐睡著了,他小心的摸上去,正好小禮物動了一下,滑過他掌心,喜的他一整天都沒邊,樂呵呵的纏著一直摸。 長灃對他霸占娘親和meimei的事兒,心里早有怨言了! 容昐正聽柴嬤嬤說外頭路祭的事兒,沒注意到這邊兩個孩子已經(jīng)為小禮物的爭奪戰(zhàn)快打了起來。 “太太,表小姐昏過去了。”柴嬤嬤急道。 容昐皺眉:“這才剛出去一會兒就暈了,身子怎么這般不好?快扶進來,叫太醫(yī),撥四個丫鬟貼身侍候,好了就派人告知我一聲。” “是?!辈駤邒哌B忙應(yīng)下,往外走。 這邊實崇窩在容昐懷里,長灃靠在容昐身上,兩個小屁孩你瞪我,我瞪你,誰都不相讓。 實崇的乳娘快步走上前,遞了一團毛茸茸的團線給容昐笑道:“顧管事,若是實崇哭,您拿這個給他玩便是了?!睘榱撕⒆雍灭B(yǎng)活,貼身侍候的人都直喊他名字。 容昐接過,笑道:“倒是很乖,沒鬧。你要坐上來嗎?” 乳娘搖頭:“實崇和顧管事是有緣分的?!庇值溃骸败噹锉緛砭托?,哪里再坐得下人,我隨車跟著,您有事囑咐一聲便好?!?/br> 容昐點頭應(yīng)下,將團線送到實崇的手里,實崇扭捏了下,視線才從長灃身上轉(zhuǎn)到團線身上。 外頭女眷按著輩分大多都出府了,容昐是最后一輛車。 行車緩緩前進,容昐撩開簾子往外瞧去,只見路邊人山人海,前頭送葬的車排的密密麻麻,看不見盡頭,再加之正午時分,天氣多少有些炎熱。 容昐撂下簾子,回了車里頭,替長灃脫掉一見里衣,擦了汗。實崇嘟著嘴,撥弄自己身上的系帶,也要:“夫人,實崇沒有?!?/br> “乖?!比輹S安慰他,因他年紀小,就沒給他脫衣,只塞了一顆甜糖進他嘴中。 實崇得了糖也是極高興的,便迅速忘了剛才和長灃的不悅,纏著他陪自己往團線。 “顧管事?!敝艽蟮穆曇簟?/br> “何事?” “要路祭了,公子讓實崇前去?!敝艽髲澭?。 “知道了?!比輹S從懷里抱起實崇,替他擺正黃色的麻布做的帽子,又替他整了整素縞,輕聲道:“實崇等會兒周大抱著你去見爹爹,實崇要不要乖?” 實崇睜著大眼可憐兮兮望她:“夫人一起去嗎?” “沒有,夫人還要等一會兒?!彼Φ?,將團線放在他手里,實崇低低看了一會兒,埋頭道:“要快點來?!?/br> “嗯。好。”容昐親了親他的側(cè)臉,逗得他抬了頭,兩團酒窩揚起。 “去吧?!比輹S將他抱下車給周大,正回車里,忽聽實崇哇哇大哭聲。 “毛團,實崇的毛團!” “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