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英宗貴妃雖然設想過有一天會被侄女用皇后的口吻關心客套,但現(xiàn)在這種情景她還是沒有想過的,她叫人給蘇笙上了一杯茶湯,“錦繡殿不比千秋殿,皇后若是不嫌棄,在此處將就一些?!?/br> 宋司簿卻上前一步,將這杯茶推拒了,“皇后娘娘有孕,如今只飲白水與花茶,從不喝這些濃茶湯的?!?/br> 除了宮宴,蘇笙從來不在太極殿與千秋殿外面用入口的東西,英宗貴妃也知道宋氏是圣上派來守著蘇笙的人,無論自己給蘇笙上什么東西,皇后都不會入口,既然是圣上不許,她便也就不再自取其辱,“是我疏忽了,既然皇后飲不得就算了?!?/br> “我請皇后來是想問一問,您打算如何處置我與月瑩?!?/br> 英宗貴妃病后的面容尚有些憔悴,她入宮之后只做了幾年的寵妃,然而先帝死后,她先是被秦后囚禁,繼而又是被卷入幾次宮中叛亂,她就像曇花一現(xiàn),才不過三十歲的年紀,人卻已經如半截枯木。 她平靜地望著蘇笙,她的低眉順眼已經幾乎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皇后的自矜與貴氣,或許夫妻之間總會有些相像,英宗貴妃竟然覺得蘇笙如今神態(tài)間竟有幾分像皇帝的樣子,“皇后同原先大不一樣了,我如今見你都有些惶恐。” “我從來就不曾想過要處置誰,太子自請辭位,這原是一樁皆大歡喜的事情?!?/br> 蘇笙知道最近發(fā)生的事情將蘇家原本的計劃打得七零八落,而在別人看來,圣上不惜與繼子反目,做這一切便是為了這個最新寵愛的蘇皇后,“只要殿下安分,您仍然可以留在太極宮頤養(yǎng)天年,而良娣生育皇孫有功,將來隨三郎一同就藩,這都是宮規(guī)定下來的事情,談何處置?” 她做了上位者,如今也開始用“安分”這樣的話來告誡別人了,英宗貴妃早已被這枯燥乏味的日子折磨透了,她不可自抑地撫上蘇笙衣衫上的華章繡紋,宋司簿微微吃驚,剛要斥責英宗貴妃越矩,但蘇笙另一只手卻輕輕擺了一下,叫她不必打碎貴妃的夢境。 “阿笙,你的命當真是很好的,”皇后的禕衣是后宮中所有女子的向往,她輕輕觸碰著蘇笙常服衣袖上的花紋,像是夢囈一般,“我從前費盡心思,吃了那么多的苦,你卻這樣輕易就得到了?!?/br> 蘇笙苦笑了一聲,她要是嫁給了太子,恐怕后院熱鬧之處不減秦后與姑母當年,然而身為準太子妃,卻被圣上鐘意,在世俗眼中更不算什么好事情,可是英宗貴妃似乎并不覺得自己做準太子妃被皇帝瞧上有什么不妥,她大概只是喜歡皇后這個位置,并不在乎皇帝是誰。 “我記得貴妃當選之年,圣上尚在黃州未歸,您要是當年有紅拂女巨眼識英雄的本事,或許這后位上今日坐著的就是您了。”蘇笙從她手中將衣袖抽出,“英宗在世的時候一向待您也是很好的,您在后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榮寵不盡,還有什么好煩心的呢?” 英宗對蘇氏也算得上是很好了,不曾將傳國的玉璽給自己的皇后,反而留給了她保命。 “他待我哪里好了?”英宗貴妃嗤笑一聲,“我連阿瀾都舍出去了,他居然還護著椒房殿那個女人?!?/br> “你當時還小,大概不知道,秦氏當年把廢帝養(yǎng)在膝下,他對阿瀾很是喜歡……”英宗貴妃想起當年的場景,仍然會有些得意:“她費盡心機與我打擂臺又如何,最后她的養(yǎng)子還不是拜倒在了我家女子的石榴裙下?” 蘇笙對這些一無所知,她只知道后妃身邊的養(yǎng)女都是為皇帝預備的,蘇瀾那時候年紀也不算大,她甚至不清楚自己的長姐會同英宗的皇長子有什么淵源。 不過蘇家在培養(yǎng)嫵媚女子的身上一直是肯下力氣的,英宗喜歡貴妃,大皇子喜歡她的阿姊,似乎也沒什么可懷疑的。 “后來陛下為了緩和我與秦氏之間的關系,就想叫皇后兒娶貴妃女,秦氏心里咽不下這口氣,就趁著宮宴的時候讓身邊的太監(jiān)折辱了阿瀾?!?/br> 當時貴妃身邊的宮人發(fā)現(xiàn)得太晚,等到蘇貴妃借著更衣之故匆匆趕過去的時候,蘇瀾衣衫被解的模樣已經不可能做皇子妃了,兩害相權取其輕,她花了很大的力氣克制自己不立刻殺了那個丑陋的閹人,勉強著自己等那內侍要丟下假山后的女子悄悄溜走,才喊叫驚動了皇帝。 皇后宮中服侍的內侍沒閹干凈,不免叫人會聯(lián)想到椒房殿一些隱秘的傳聞,這已經是皇宮中極大的丑事,這內侍又逼得蘇瀾含恨自盡,天子震怒不已,但是英宗最后卻將這件事情忍了下來,秦后好端端地坐在她的后位上,甚至過不了多久,帝后又是一般相親相愛。 從那個時候她就知道,自己這輩子都不能取秦氏而代之了。 “阿姐投湖的事情,您曾經與我說過,現(xiàn)在再提又有什么意思呢?”這些陳年舊事已經過去,藏在心底的傷痕原本就是人不能觸碰的東西,蘇笙似乎有些埋怨的傷感:“阿瀾jiejie的墳我清明的時候叫人去掃過,上面已經長滿了青苔,墳塋都快平了?!?/br> 姑母這些年大約早都忘記蘇瀾葬身何處了,從來也沒叫人掃過,現(xiàn)在再說起舊人舊事難道還想叫她將這份憐憫之心轉嫁到月瑩的身上嗎? 英宗貴妃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之中,突然抬頭見了蘇笙那一張與蘇瀾相似的面容,幾乎嚇得魂飛魄散,她飲下一口茶定心,搖了搖頭:“阿笙,我只是想叫你凡事做之前多思量幾番,別為了一個男子做下叫自己后悔的事情?!?/br> 英宗后來也是補償了她的一些的,她這個貴妃做的更風光了,然而午夜夢回,英宗貴妃卻總是難安,她對上這張與蘇瀾極為相似的臉,雖然知道眼前的皇后并不曉得其中隱情,可還是心有余悸,“阿笙,叫你jiejie丟了性命,是我這輩子最后悔的一件事?!?/br> 其實要是那時候她早一刻叫停,蘇瀾哪怕做不成皇帝與皇子的嬪妃,還是能活下來的,只要自己強硬一些,她也不必配給這個侮辱了她的內侍做對食,將她遣回家中另許一個人家就是了,但是她無意間瞧見那根骯臟東西后,雖然有些細小,卻讓她想到了許多可能。 這個內侍是能進到椒房殿里服侍皇后的人,萬一叫陛下知道皇后宮中的不干凈,椒房殿的位置大概就要換人來坐了。 人心經不起誘惑與考驗,可是當她付諸實踐之后,良心總是過不去的。 她不敢叫人去蘇瀾的墳上添土,仿佛這樣就能徹底掩蓋她曾經做下的事情。 現(xiàn)在這樣骨rou抉擇的事情又輪到蘇笙了,太子與他的子嗣無疑是蘇笙腹中孩子登上儲君之位的絆腳石,誰不想叫自己的孩子做皇帝,她為了自己的將來唆使皇帝廢立固然無可厚非,但是之后或許就是要將東宮之人趕盡殺絕了。 “圣上曾同我說,這些女子受苦是因為她們的夫君做了不該做的事情,圣上與三郎本有情分,只要太子順從陛下的心意,圣上會將遼東九郡都賜給他的?!?/br> 那些被囚禁在宮中的人享受了丈夫與父親成功時帶來的封妻蔭子,也必得承擔他們失敗后的罪責,只是富貴或是卑賤并不是由這些女子自己決定的,所以才會顯得如此可憐,叫蘇笙有些不忍心地為她們求情,但蘇月瑩恐怕沒少參與太子之事。 圣上一向最是忌諱這些,他或許不會殺太子,不會殺皇長孫,然而他身邊這些人恐怕就沒那么幸運了。 蘇笙放在蔽膝上的手緊緊握在一起,“您也知道圣人是什么樣的君主,他想做的事情,就沒有一件做不成的?!?/br> 她正要搭了藏珠的手起身,忽然聽到宮門之外有御林軍刀劍相撞的聲音,蘇笙微微心驚,忽然見到魏公培身穿著鎧甲,不經傳召入內,英宗貴妃也有些慌亂,隨著一同站了起來。 “中郎將這是做什么?”蘇笙在圣上身邊,也算是歷過許多事情的,她縱有驚慌,也暫時都按了下去,“這里是內宮,你不經傳召擅自入內,就不怕本后治你的罪嗎?” 皇后的聲音雖然柔和,但卻也是不怒自威,即便魏公培是一直跟著圣上的,甚至早就明了她與皇帝之間的事情,然而蘇笙卻也不得不生出些防備。 大禮不辭小讓,時下緊迫,魏公培也不得不簡化了對皇后的那些客套,只是亮出了圣上的近身之物:“回皇后娘娘的話,六局之中有宮人暴動,欲對中宮不利,臣奉圣上之命,護衛(wèi)皇后至太極殿暫避?!?/br> 皇帝所居住的太極殿不僅僅是太極宮中最宏大壯麗的宮殿,還有避難逃生之所,萬一有什么意外,也能叫皇后安然無恙。 蘇笙感到腹中的孩子似乎不安地踢了她一腳,但面上仍是十分鎮(zhèn)定:“有勞中郎將,只是不知到底是什么樣的暴動,連御林軍也鎮(zhèn)不???” 魏公培瞥了一眼英宗貴妃,揮手示意手下將她按下,他不是不知道皇后同英宗貴妃什么關系,然而圣上只吩咐他一定要保全皇后,英宗貴妃與東宮良娣同出一家,哪怕只是有一點嫌疑,也決計不能留在皇后身邊,“恕臣得罪,東宮伙同宮人與守軍謀逆,英宗貴妃與東宮素有瓜葛,不能伴于皇后左右?!?/br> 英宗貴妃也有些駭然,她久在離宮,許多事情已經不知道了,東宮謀反又不曾與她說過,她頭一回被御林軍擒住了雙臂,受辱吃痛之余有些驚慌失措,她將求助的目光投向蘇笙,“阿笙,你……” 蘇笙也不愿意瞧著自己的姑母受辱,她示意御林軍將人放開,“將她放開,叫她隨在后面一起至太極殿著人看守就是了?!?/br> “圣人如何了?”御林軍簇擁著皇后往太極殿去,蘇笙盡量平靜了心緒,她詢問魏公培道:“圣人今日去東宮,太子私藏精兵,東宮謀反,本就意在天子,他去東宮赴宴萬一被叛軍合圍又該如何?” 蘇笙的口氣難免帶了一些怒氣,但魏公培知道皇后也不算是沖著自己來的,只不過是皇后有些擔心陛下,萬乘之尊親臨險地,天子不愛惜自己的身體,皇后這時候見不到皇帝,便不自覺地將怒氣轉移到了臣子身上。 “回娘娘的話,圣上與幾位重臣如今應該尚在東宮……”魏公培見皇后護著腹部,也恐叫她生氣太過,忙寬慰她道,“今日跟隨圣上去的都是萬里挑一的精兵,內城守軍將領皆為陛下親信,東宮屬官之中亦有棄暗投明之輩,娘娘無須擔憂這些,圣上吩咐到了晚間的時候,必然會陪著皇后娘娘一道用膳的。” 蘇笙回望東宮的方向,她忽然想起了為何會覺得這樣熟悉,這原是她從東宮回來時做過那個夢的幀幀畫面,然而卻與夢境全然是反著來的。 夢里的太子登基為帝,但最后夜里還是回到了她的身邊,但是圣上如今卻在與她相距甚遠的地方同太子周旋,生死未知。 父子反目成仇,魚死網破,五步濺血,太子這些年私下籌備的不少,即便是圣上,也不能說有萬全之策,圣上如此不顧念自身的安危,連說也不曾和她說起,這叫她怎么可能不生氣? 錦繡殿離東宮太遠,她聽不見殺伐的聲音,那東宮之中似乎平靜得一如往常,莊嚴宏麗的宮殿樓閣相望,各抱地勢,勾心斗角。但這平靜之下,不知道有多少驚濤駭浪。 …… 東宮皇長孫這一場周歲宴的熱鬧,僅次于當年文皇帝為今上所設的周歲宴,當年文皇帝甚至因為高興國家后繼有人,不顧順圣皇后的勸阻,顯德殿宴會之中親身舞劍,君臣同樂。 但參與地藏奴周歲宴的命婦與臣子都曉得,皇帝這一遭到來,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圣上已經受了東宮兩道辭位表,一般辭天下之位都是三辭三讓,盡管這兩道表都被駁了回去,但天子這一次來,并非是真心為這位繼子的兒子慶賀,而是來收這第三道辭位表的。 這一場宴會只是表面熱鬧,眾人心下如何卻是不得而知,太子原本白皙皎然的面龐被塞外的風沙烈日變成了古銅色,但也添了一些塞上兒郎的堅毅,他向圣上舉杯,含笑問道:“阿耶,您看時候也差不多了,是不是該舉行周晬禮了?” 周晬禮便是抓周,新生兒沐浴之后穿上新裁制的衣物,男孩用些弓矢紙筆,珍珠象貝,天家之子還會用些簡書印綬,女子則是刀尺針縷,珠寶胭脂、華服金銀。 太子命蘇月瑩親自將地藏奴抱過來,他逗弄著孩子,笑吟吟道:“母后近來還是身子不好嗎,連孫兒的周歲宴也沒有來?!?/br> 東宮這一聲母后叫得極為自然親昵,若是不知道皇后年歲的還以為他是在說自己的親生母親。 當年圣上是抓了簡書與玉印在手的,雖然這離不開大圣皇后私下的訓導,但還是令文皇帝與孝皇帝面上大為光彩,天子自從皇后有孕之后便不曾飲酒熏香,即便是今日也不曾為了地藏奴破例,只是叫人斟了白水過來,“你母后現(xiàn)下懷著孩子辛苦,等你同永寧有了嫡長子,她說不得要來賀上一賀,陵陽,你說是也不是?” 蘇月瑩似是被打了一下臉,她的兒子只是庶子,竟當不得帝后同時駕臨么? 圣上銳利的目光在席間巡了一轉,不免對自己的meimei有些關切:“說起來今日怎么沒見到永寧,說起來永寧的喘疾還是不好嗎?” 被圣上忽然點了姓名,席間的陵陽長公主起身行禮道:“回皇兄的話,近來長安楊柳多絮,永寧身體太弱,太醫(yī)用了幾副藥也總是反反復復,臣妹哪敢叫她出來?” 這時節(jié)才剛入夏不久,長安城柳絮紛飛,確實不是一個患了喘癥女子該出來的時候。圣上坐在上首,溫和地朝向太子道:“永寧是你姑母的掌上明珠,從小當金玉一樣捧著長大的,你將來娶了她必得好好相待,夫妻相和,不許惹她生氣。” 太子現(xiàn)下哪里還有心情管這些,只是笑著應一聲是。 “永寧生病也就算了,駙馬今日也告了假嗎?”皇帝對著自己這個武將妹夫開起玩笑來總是少了幾分顧及,“你們夫妻一向是秤不離砣,砣不離秤,他才剛從邊關回來,不該同你形影不離么?” 第67章 晉江文學城獨發(fā) 陵陽長公主心中一緊,她笑著答道:“回皇兄的話,二郎這幾日總在軍營中,軍中的事情我又不懂,我哪里見得著他?” 酒酣耳熱之際,太子擊掌三下,命內侍們將長桌抬到庭院,請圣上步出內殿,“將地藏奴放上去罷?!?/br> 幼兒被乳母放到了桌上,蘇月瑩衣袖下的手微微顫抖,那畢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rou,太子自然可以不在乎一個庶子的性命,然而她卻是母子連心,頭頸微微伸長。眼睛幾乎是不錯珠地盯著兒子瞧。 而在別人看來,蘇良娣不過是有些擔心兒子不能在圣上面前抓書筆印章,卻抓了胭脂花草。 地藏奴從未見過這樣大的場面,他膽怯地在桌上爬來爬去,卻什么也沒有拿起來,眾目睽睽之下,竟一屁股坐在長桌上,抱著自己的小腳丫在桌上啃了起來。 但他那腳又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兩只腳靈活地轉來轉去,皇長孫伸手幾次,居然塞不到自己的嘴里去。 這一下不僅僅是圣上,在座的所有人都笑了起來。 “地藏奴才多大,快讓乳母抱他回去罷?!笔ド献钕热塘诵Γ瑢μ拥溃骸皩砟隳负蟮暮⒆映錾?,不知道愛不愛啃自己的腳?!?/br> 皇帝不曾親身照拂過自己的孩子,但卻是見過弟妹與宗室子侄輩的模樣,孩子小的時候似乎都十分鐘愛啃手啃腳,他這個時候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來自己同阿笙的骨rou,那個孩子將來也會這樣嗎? 還是會像他當年那樣,抓了簡書與印璽,是天生做圣人的命呢? “說起來娘娘一人在宮中,朕也有些放心不下,”圣上對身側簇擁著的朝臣們道:“你們今日且樂你們的,朕已經有些乏了,便先回宮去,若非緊要之事,明日晨起再議就是了?!?/br> 太子也跟著笑一笑,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地藏奴又不是他的嫡子,在周歲宴上能不能出彩也并不是十分要緊,圣上正要吩咐內侍監(jiān)排駕,群臣躬身相送天子,然而東宮卻跪了下來,他朗聲稟道:“兒有一事,愿聞達于圣人?!?/br> 圣上笑吟吟地轉過頭來:“三郎這是有什么要緊的事情嗎,非要今日來說?” “兒臣今日是想向陛下請辭東宮之位,”太子的頭重重地磕在地上,從自己的袖中掏出了一份奏表,“兒蒙陛下恩典,忝居東宮之位,惶惶不可終日,恐負陛下厚望,如今中宮有娠,兒愿還位于上,自攜妻子去做山野之民,求陛下恩準?!?/br> 太子忽然說了這樣的話出來,臣子們自然也都跪了下去,其實前幾次太子呈表早有預兆,皇帝表面上雖然沒有表態(tài),可對皇后的寵愛卻是不加半分掩飾。 不過他們猜雖是猜到了,但也要裝一裝,勸阻太子一番。 他雙手呈給了君王,圣上離他有些遠,并沒有如他想的那樣親手接過,而是讓內侍們轉遞了過來,吩咐臣子們起身。 太子這份請辭表有些長,早有內侍躬身在圣人身前,請?zhí)熳优c諸位大臣以自己的背部為案幾,內侍監(jiān)吩咐小黃門取了天子的玉印朱筆,留待圣上批復。 長長的奏表被人展開,圣上的目光落在其上,忽然變得凌厲,有近些的臣子見了表上內容,亦是面容失色。 那并非是什么請辭東宮位的陳情表,而是斥責皇帝昏庸無道的檄文! 像是什么“殺害兄弟子侄、奪子之妻、寵愛妖后孽子、不能守祖宗之土……” 太子倏然起身,他袖中藏有利箭,正要按動機關,忽然被那道檄文砸中了手臂上的xue位,奏表用的是上好的紙張,封皮厚重,用來砸人也是很有些份量的,圣上素日常在宮中演武,盛怒之中又不曾留了情面,那一擲之下,太子的手臂軟軟地垂了下來,袖中的利箭也射向了地面。 那箭矢穿破地面的聲音引起了一片嘩然,陵陽長公主的廣袖里原本也是藏了利刃短刀的,她伸手入懷,像是受了驚嚇一般要靠近天子,卻被皇帝身側的英國公倏然擒住了手腕。 英國公冷冷地道了一聲得罪,長公主只覺腕上力道一重,被人奪去了兵刃,英國公終究是臣子,估算著她身上沒有其他暗器才松了她的腕。 “皇兄……”她與自己的兄長對視,下意識地心虛想要解釋,然而皇帝卻不容她說出完整的一句,捏緊了她的肩,幾乎將人擲出去一般,將她丟到了離近太子的地面上。 長公主不知是被人捏得肩臂脫臼,還是被天子駭人的面色所驚,她的臉青白交加,不敢再與皇兄對視,狼狽地爬起了身與太子站在一處。 “你這昏君,先殺我父親與叔叔,又奪我妻室,私納于宮,像你這樣的無德之人,如何配為天子?” 東宮一擊不中,四下藏著的精兵聽到了聲響,連忙護在了東宮身前,身邊的內侍發(fā)射了煙火之號,太子恚恨道:“今日斷然要叫你喪命于此!” 盡管英宗是被秦后毒害死的,但比起殺一個謀逆的襄王,殺一個曾經對今上有恩的手足胞弟聽起來才更叫人不能忍受。 赴宴的多是宗親,即便是有想要忠心護衛(wèi)皇帝的武將,誰會在參加一個小兒的周歲宴還帶著征戰(zhàn)沙場所用的利劍?唯有圣上的衛(wèi)軍方有兵刃。 “阿耶,”太子此時再用起這個稱呼已經滿含嘲諷,“樊將軍已經包圍了這里,您身邊的這些御林軍縱然精銳,又能撐上幾時?” 他的手臂仍有劇痛,但這一點傷只能叫人的面色變得慘白,卻不能掩飾那即將成功的得意,“奪媳為妻,更換國本,又殺害兄弟子侄,您的氣數早就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