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子安答應(yīng)了一聲，提著東西進去考試了。

    來考試的學(xué)生不少，蘇子安跟著他們一起排隊進了教室，坐下習(xí)慣性的拿出鉛筆打磨尖了，上午考素描只要一支鉛筆和一塊橡皮就夠了，到了下午的時候則是要考試水粉，得趕緊調(diào)顏料、打水，準(zhǔn)備好了才能開始畫，相對來說上午的時間要充裕一些。

    一個教室里擠了五十多個考生，畫架一排擺開，烏壓壓的一片也就勉強能看清前面擺放的靜物。

    幾個老師模樣的人進來，當(dāng)場鋪開畫布，然后按照一張照片上的樣子開始拜訪靜物，蘇子安抬頭看了一眼，跟他記憶里的差不多，擺放的是一個銅質(zhì)的火鍋，旁邊放著些蔬菜，軟硬對比沖突強烈。他早在畫室里就給學(xué)生們擺過幾次類似的，唯一的區(qū)別可能就是他給學(xué)生們擺的是新鮮的蔬菜，他們每回畫完就煮火鍋吃了，而這個考場上為了統(tǒng)一，擺放的都是塑料材質(zhì)的假蔬菜。

    蘇子安忽然覺得背后有人在盯著自己看，那股視線太過灼熱，他想忽略都不行，略微側(cè)過身看了一眼，卻是一個熟人——杜騫。

    杜騫就是那個之前蘇子安輔導(dǎo)過的學(xué)生，上回被簡宇桓當(dāng)成了攔路搶自行車的收拾了一頓，打那以后也正好借著回學(xué)校上文化課的機會，就離開了畫室，好長時間沒瞧見他出現(xiàn)過了。

    這次考試能在一所學(xué)校遇上，還真是巧了。

    蘇子安很少跟學(xué)生提自己的年齡，敢跑來問他的也沒幾個，大家都以為蘇老師比他們大幾歲，至少也是大學(xué)生，但是從來沒料到過蘇子安跟他們是同屆的，甚至年紀(jì)還沒他們大。杜騫這時候看的都快傻眼了，他抱著畫板，臉上帶著點緊張，鉛筆在他指關(guān)節(jié)那卡著，手指都被他攥地有點發(fā)白。

    蘇子安沖他笑笑，比了個噓聲的姿勢，讓他安心畫畫就回過頭來不再理會了。

    杜騫臉上的那點緊張之色很快就變成了興奮，他眼睛盯著蘇子安的背影，好半天沒能回神，再抬頭看著前面擺放的靜物的時候，咬了咬牙，提筆抖著手畫了起來。

    蘇子安考試很順利，兩個半小時的時間對他來說足夠了，他還留出了一部分時間來精雕細琢，畫的是他這幾年代課以來比較滿意的一副作品，單擺到外面去參展技法也差不到哪里去，就是這擺的太過于應(yīng)試了，光影什么的都不足夠理想。

    蘇子安交了畫出去，很快他身后就想起一陣腳步聲，后面的人跑的很快，喊的也急切，一口一個的蘇老師。

    蘇子安回頭去看，果然是杜騫，他對杜騫的印象原本不錯，但是這個學(xué)生太過于粘著他，實在是讓他不想歪都難，一時有些不知道怎么回應(yīng)。

    杜騫跑的有點急，趕過來的時候手上還抓著幾只筆，隨身的工具箱都沒收拾好。他看著蘇子安，臉皮又紅了下，磕磕巴巴道：“蘇老師你今天，今天自己來的嗎？我跟你考同一個學(xué)校，我覺得，特別高興……我們中午能不能一起吃飯，我有幾個問題想問問老師，行、行嗎？”

    蘇子安看了下手腕上的表，覺得時間還充足，也就點頭答應(yīng)了，道：“行，我們邊走邊聊吧，你水粉是弱項，下午的時候顏色一定要注意……”

    杜騫跟在蘇子安身邊，一邊聽他說一邊跟著點頭，顯然一副聽話好學(xué)的好學(xué)生模樣。

    蘇子安找到簡宇桓那輛黑色轎車的時候，簡少爺正蹲在路邊給他的顏料盒噴水，三盒顏料打開，每一個格子都噴的濕漉漉的，簡宇桓手里還拿著個攪拌顏料的小鐵片，正一臉嚴(yán)肅的在攪弄一個粉紅色的小格。

    蘇子安瞧見他這么幫自己，心里還是挺感動的，之前雖然在家就準(zhǔn)備好了，但是他臨時挑的幾個特殊顏色因為放在暖氣片上烘烤來著，是真的有點干，這么弄了水噴的潤一下要好上色很多。

    簡宇桓也瞧見蘇子安了，不過顯然對他身后還跟過來一個尾巴有點驚訝，挑了下眉頭道：“這是……？”

    那天晚上很黑，加上簡少爺打人的時候也沒看臉，只模糊記得有那么個小賊，也沒認出來。倒是杜騫瞧見簡宇桓的時候明顯瑟縮了一下，連手都下意識捂了下肚子，他長這么大還是頭一回挨打，顯然印象深刻。

    蘇子安給他們介紹了一下，略過那天晚上的不愉快，兩個人握了下手算是認識了彼此。簡宇桓看著他還有點狐疑，勉強表示了下友好道：“簡宇桓，小安哥的表弟。”

    杜騫露出個僵硬的笑，伸出手去跟他握了下，雖然還有點緊張，但是對上別人的時候沒了跟蘇子安說話的磕巴勁兒，語氣溫和得體，道：“杜騫，蘇老師畫室的學(xué)生。”

    ☆、39 午休

    杜騫跟著他們一起簡單吃了一頓飯,簡宇桓期間一直盯著他，擰著個眉頭想了半天到底沒想起來,也就低頭默默吃飯去了。

    蘇子安跟杜騫講了會下午考試要注意的地方,杜騫一直認真聽著,時不時的跟他討論一兩句,態(tài)度都是客氣有禮的，沒再做跟之前那樣纏著不放的失禮行為。

    蘇子安松了一口氣，杜騫之前的態(tài)度太過曖昧，但是又偏偏什么都不說，站到他跟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每天一到畫室這人的眼睛就恨不得盯著他轉(zhuǎn),實在讓他有點頭皮發(fā)麻,吃不消。如果杜騫說出來，他也就明著拒絕了，但是杜騫如今的態(tài)度只是死纏爛打，但又沒過朋友的界限，加上又是高三的考生正需要安心復(fù)習(xí)的時候，蘇子安也不想打擊他的情緒，只能盡量躲著，往外推讓。

    簡宇桓吃的快而優(yōu)雅，很快就擦干凈了嘴巴等著蘇子安了，他抬起手腕看了下腕表，湊過去跟蘇子安道：“小安哥，我訂了樓上的房間，一會你還能上去休息一個小時?！?/br>
    蘇子安愣了下，道：“不用那么麻煩，我隨便找個地方坐一會就行……”

    簡宇桓不答應(yīng)，堅持讓他跟自己去樓上歇一會，道：“你昨天不是沒休息好嗎，換地方睡肯定不舒服，我都開好房間了，你去躺一會，這樣下午才能專心考試啊?！?/br>
    蘇子安昨天晚上的確是沒睡好，也許是這幾年過的太舒心，臨到了高考這樣的人生門檻的時候，他越是經(jīng)常想起當(dāng)年發(fā)生的事，好幾天都在做噩夢。簡宇桓問他，他也只說是換了地方認床，沒休息好，老實說是有點累了。

    “那行，我一會上去吧，那些顏料你弄的差不多了，放在那晾著就行，我下午只帶一盒。”蘇子安很快扒光自己碗里的米飯，也放下了碗筷?！笆Ｏ履莾珊惺侨タ紡V告設(shè)計專業(yè)的，平涂用的，暫時不用帶?！?/br>
    簡宇桓答應(yīng)了一聲，又給他倒了一杯熱水，他知道蘇子安有個習(xí)慣喜歡喝點熱乎乎的東西，但是不怎么喜歡喝茶。

    杜騫在旁邊聽見蘇子安說，小聲開口問道：“蘇老師，你要考北工商嗎？我記得那邊要考廣告設(shè)計……”

    蘇子安捧著那杯熱水暖了暖手，覺得舒服了很多，低聲回道：“沒有，我去試試中央工藝美院，那邊也有個新開的專業(yè)。你呢？”

    杜騫默默把他說的話記在心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道：“我家里想我考央美的建筑專業(yè)，之前給我找了幾個老師輔導(dǎo)……我mama直接把我抓回家去了，我都沒來得及跟畫室打招呼，蘇老師真是對不起啊?！?/br>
    蘇子安一直以為杜騫這人是因為被簡宇桓揍了才離開的畫室，也只當(dāng)他回去學(xué)習(xí)文化課了，沒想到是回去找了名師開小灶，央美的建筑設(shè)計考試的專業(yè)課跟別的專業(yè)考試不太一樣，那個是要做很多切面構(gòu)圖的，一般美術(shù)生很少有專攻那個方向的。

    蘇子安想了想，安慰他道：“如果是你考的話，我覺得還挺有把握的，你基本功很扎實，之前的立體構(gòu)成也學(xué)的不錯，可以去試試。”

    杜騫靦腆的笑了一下，道：“老師呢，老師你也考央美嗎？”

    蘇子安嗯了一聲，道：“對，我也報了那個學(xué)校。”

    杜騫笑了起來，臉上露出的高興之色遮掩不住，隨后又有點緊張的搓了搓手，拘謹(jǐn)?shù)溃骸澳抢蠋熌阋彩呛筇烊パ朊揽荚嚢桑窟@兩天我可以來找你嗎，呃，我還有一點不太懂的地方想……想老師指導(dǎo)我一下?！?/br>
    蘇子安自己都是借住的簡少爺家里，沒理由再招一個人來添麻煩，再加上也不太想跟杜騫有過多來往，想了想，道：“我現(xiàn)在住在朋友家，不太方便，要不然這樣吧，我給你留個電話，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明天可以給我打電話?！?/br>
    蘇子安身上帶著一支藍屏的摩托羅拉，這是張文青做生意賺了一筆之后給他買的，他剛想把自己的手機號碼留給杜騫，就被旁邊的簡宇桓打斷了。簡少爺倚坐在飯店的軟椅上，搶在蘇子安前頭報了自己家那套四合院的座機號碼，對杜騫道：“你有事打這個號碼就可以了?！?/br>
    杜騫瞧著也是富家子弟，正拿出一支手機準(zhǔn)備跟蘇子安交換號碼，聽見簡宇桓報了座機，也愣了下。他抬頭看了下蘇子安，又想起自己這個老師一貫穿著樸素，雖然一身整潔，但是一年到頭好像也沒什么新衣服，總是來回替換那么幾件襯衫和衣褲。他把簡宇桓報出的電話號碼認認真真記下來，沖蘇子安笑了笑，道：“老師，那我明天給你打電話，你快去休息吧，我就不打擾你

    了。”

    一頓午飯吃的氣氛低沉，簡宇桓帶著蘇子安去樓上的時候還是有些不太高興，開了房門進去，忍不住松了領(lǐng)口的幾顆紐扣，一臉鬧別扭的樣子。

    蘇子安倒了一杯水放在桌上，囑咐他道：“我先睡了，你一會記得自己吃藥，藥盒早上出門的時候我塞在你衣兜里了，你看下。”

    簡宇桓摸了下大衣的外兜，果然有個小紙袋，里面裝著一次吃藥的分量，他那點小情緒被安撫下去，心里也不那么堵得慌了。但就算這樣，他還是忍不住道：“小安哥，你也是考生，給他輔導(dǎo)不好?！?/br>
    蘇子安脫了外套，躺在床上橫過被子來蓋上一點，閉著眼睛道：“怎么不好了？我一直在畫室?guī)塘舜蟀肽炅恕?/br>
    簡宇桓坐在對面靠窗的沙發(fā)上，用手肘支撐著下巴看著蘇子安，還是有點悶悶不樂，“學(xué)了那么久考試之前還要輔導(dǎo)嗎？太笨了，他會影響你?！毕肓讼胗謱W(xué)著張辰每次告狀的語氣，道：“這個人，你不要對他好。”

    蘇子安聽了想笑，但是昨天晚上沒能睡好現(xiàn)在一沾枕頭還真有點犯困了，含糊應(yīng)了他一聲道：“好好，不對他好，只跟你好。”

    簡宇桓心里跳了一下，還沒等弄明白剛才那是怎么了，就覺得心里整個都偎貼舒服起來。他模模糊糊覺得蘇子安剛才說的話很好聽，很合他心意，但是又說不太清楚那是怎樣的一種感覺，比平時跟雙胞胎爭寵贏了都開心的多。

    簡少爺坐在那盯著他的小老師看了一中午，眉頭一會皺著一會松開，到底還是有點害羞了，露出一個有點羞澀的笑容，兩顆小虎牙露出來一點，笑的有點傻氣。

    ☆、40 打針

    下午考試自然還是跟杜騫在一起,這個學(xué)?？荚嚥粐?yán),不用抽號選位置，誰來的早誰先擺畫架,杜騫緊跟著擺在了蘇子安身后,蘇子安瞧見了也沒攔著他。

    學(xué)生跟在老師身后其實是很有利處的，尤其是位置相仿位置的水粉畫，相當(dāng)于老師在帶著學(xué)生畫一樣,比著葫蘆畫瓢,比自己畫要來的輕松許多。

    蘇子安也有點小心思,想讓畫室里的人多過些學(xué)校,這樣以后畫室名氣更大,招生也方便，對杜騫緊挨著自己的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默許了。

    杜騫畫的時候一半的時間看靜物，剩下那些時間用來看蘇子安的背影，畫倒還真是一眼沒看。杜騫長得瘦高的個頭，模樣不難看，就是性格其實比較內(nèi)向害羞，他不敢看蘇子安的側(cè)臉，光看著蘇老師的背影就覺得有點臉上發(fā)燙了。

    蘇子安水粉沒素描好，但那是跟專業(yè)的比，在一群學(xué)生里簡直是出類拔萃的了，下午考水粉的時候監(jiān)考老師在他身后看了半天沒動彈，顯然是對他畫的很滿意。

    蘇子安下筆穩(wěn)，畫的也快，等著畫干了之后就寫上名字交了上去，他擔(dān)心簡宇桓還生病，不想他多等，第一個交上之后就了考場，絲毫沒有發(fā)現(xiàn)背后那雙盯著自己的眼睛。

    杜騫握著水粉筆的手指很用力，但是蘇子安離開之后他半天也沒畫下一筆，眼神里有點黯淡。之前被蘇子安教了大半年，他是知道蘇老師的專業(yè)能力有多強的，也正因為這樣，他才覺得自己跟蘇老師念同一所學(xué)校的機會渺茫。

    不過機會再小，也總還是有的，比起他之前想的念大學(xué)之后寒暑假回市里畫室探望蘇老師的那種想法，現(xiàn)在要幸運的多。杜騫心里熱乎乎的，一想到他們兩個人有可能念同一所大學(xué)，這樣蠢蠢欲動的希望就帶給他一陣莫大的鼓勵，連筆下都多了幾分神采。

    外面天很冷，蘇子安把身上穿著的厚羽絨服裹緊了點，他背著畫板提著顏料盒子慢慢走出校門，街上跟他同樣打扮的學(xué)生比比皆是，瞧著都是藝考大軍里的一員。路上還有未融化干凈的雪渣子，踩起來咯吱咯吱作響，蘇子安把身上的畫板背了背，忽然覺得有點如釋重負，不管怎么樣，他真的考了一所美術(shù)學(xué)校，這是他當(dāng)年每天做夢都盼著的事情。

    沒走兩步，路邊一輛黑色轎車就緩緩駛過來，按了兩聲喇叭。

    蘇子安過去，那邊車窗搖下，簡宇桓臉色有些病態(tài)的蒼白，他咳了一聲，道：“先送你回去，我一會要去趟醫(yī)院，你坐前面……我怕傳染你?！?/br>
    蘇子安伸手摸了下他的額頭，guntang的，已經(jīng)開始發(fā)燒了。

    簡宇桓還要說話，卻被蘇子安上車的動作打斷了，蘇子安開門把他往里推了下，自己擠在一邊，對司機道：“去附近的醫(yī)院，他發(fā)燒了，得去瞧醫(yī)生?！?/br>
    簡宇桓還想說話，可沒等開口就咳嗽了起來。蘇子安給他在后背上拍了兩下，小聲道：“別說話，你帶水了沒有？先喝一點，含著別全咽下去，要是咳起來就麻煩了?！?/br>
    含著水止咳的法子是張文青一直沿用的，但也僅限于她們家的那幾個孩子，換到簡少爺身上根本行不通，這次不止咳嗽了，還差點嗆了水，咳的臉都通紅了，半天直不起腰來。

    蘇子安給他順了幾下后背，簡少爺委屈的要命，被蘇子安按著躺下的時候，也就半推半就的枕在蘇子安腿上了。

    “這法子不管用……”簡宇桓悶聲說了一句，帶著點鼻音聽著都不太像他了。

    “小辰他們小時候咳嗽了，都是這么含著水來著，不過那時候也是窮，等以后有錢了就含止咳糖漿了，一想咳嗽就咽下去一點。”蘇子安用手指給他攏了兩下頭發(fā)，笑道，“要不一會給你買點止咳糖漿再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