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里跟在他身后，踏入這間塵封已久的建筑。

    穹頂極高，天窗是一大塊玻璃彩繪，畫著一些神明的故事。兩邊的墻都被鑿空，鑲嵌著書架，書架上羊皮卷和線裝書分類別類地擺放，有些則胡亂堆在地上。而在房屋一角，有一張書桌，凌亂地堆著手稿、書籍、墨汁，和羽毛筆。

    維里微微一怔，覺得這間屋子的布局很眼熟。

    已經(jīng)是黃昏時分，夕陽從天窗照進(jìn)來，只透出一點點朦朧的光。

    亞伯?dāng)傞_手，念起冗長的咒語。

    他聲音好聽，咒語念起來也像是在唱歌，空靈動聽。一團微光在他指尖悄然浮現(xiàn)，然后愈來愈大、愈來愈亮，就像一輪清輝的圓月。亞伯猛地抬手，這團“圓月”就輕飄飄地浮到穹頂中央，將整間屋子照亮。

    “這里羊皮卷和存書太多，不能用燭火，也不能用外面流行的火魔法燈，”亞伯抬頭望著頭頂?shù)摹皥A月”，“所以就只能用這種方式照明?！?/br>
    縱然不記得過去的事，維里也知道這個魔法的奇異。

    “是你自己創(chuàng)造的嗎？”

    亞伯搖頭：“當(dāng)然不是?！彼途S里走到書桌邊，桌后有兩張窄窄的床，床頭抵著墻壁，中間隔著一道空隙，枕頭、被褥一應(yīng)俱全，收拾得干凈整潔。

    維里：“這……”

    “你要是困的話，就在床上躺著休息?！眮啿畵P起下巴，指了指那張窄床，他嫻熟地桌邊的木柜里翻出茶具，不消問，就自己解釋說，“平時我圖清凈，就向主教申請來這里修訂典籍，偶爾忙碌的太晚，我也會在這里睡覺?！?/br>
    “你說明天我也要修訂典籍，我們不是一起的嗎？那張床是我睡的嗎？”

    “你跟我修訂的不一樣，”亞伯有一瞬間的慌亂，“你速度可比我快多了，我人笨，到現(xiàn)在還沒把手里的訂正完。你也只是偶爾來這里睡覺?！?/br>
    維里若有所思地點頭。

    敏銳如他，當(dāng)然捕捉到亞伯方才的狼狽。他在這個青年身上沒有感覺到惡意，也不打算針對他，于是維里體貼地轉(zhuǎn)移話題：“我能看看以前我訂正的典籍嗎？”

    亞伯苦笑：“恐怕不行，訂正結(jié)束后，我們的手稿就會被執(zhí)事收起來，送到分管典籍的主教手里?！?/br>
    教廷中的主教分為許多層級，最高的莫過于教皇之下的紅衣大主教，也稱作牧首。再之下的就是樞機主教，因為裝束多為紅，也被稱作紅衣主教。樞機主教之下又有多類，名目眾多，饒是亞伯也記得吃力。

    “我就是總不記得他們的名頭，才不受待見，”亞伯無奈地說，“幸好有你在，我才沒被遺忘的太徹底。”

    “我？”

    “是啊，”亞伯將泡好的茶倒進(jìn)杯子里，臉上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你天分高，大家都覺得你會是下一任主教人選，教皇陛下也很看重你，經(jīng)常派你出去完成要緊的任務(wù)?！?/br>
    亞伯把茶杯遞給維里：“你喜歡的茶，這次你出去太久，我還怕茶葉受潮，不能喝?！?/br>
    維里雙手接過茶杯，低下頭看著暗紅的茶水，像是稀釋的鮮血。

    亞伯的話，他聽著有些難受，喉嚨干澀地說不出話，只能沉默以對。

    “怎么樣？好喝嗎？我泡茶手藝退步?jīng)]有？”

    “嗯。”維里含糊地點頭，胡亂應(yīng)付過去。亞伯的關(guān)心并不是給他的，而是給那位真正的“尼爾”。

    他不會判斷錯誤，尼爾這個人名并非胡亂編造，而是確有其人。

    亞伯剛剛流露出的感情真切得無法作假，的確有這么一個人，他也的確為這個人細(xì)心保存著愛喝的茶葉。

    只是不知為什么，會將這個名字給維里。

    喝過茶后，維里的困意非但沒有跑走，反而更加來勢洶洶。

    “你想睡覺了？”亞伯正在整理羊皮卷和手稿，聽見呵欠，他頭也不抬地說，“床邊走五步，那面書架背后有一個暗門，進(jìn)去后有溫泉，可以沐浴，你洗完澡再睡吧?！?/br>
    溫泉！

    維里精神一振，按照亞伯的話，找到暗門的機關(guān)。

    咔噠——

    機關(guān)轉(zhuǎn)動，書架從墻里緩緩移出，露出后面的一扇門，維里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看見門內(nèi)明亮的光線。

    樣式簡單的壁燈發(fā)出耀眼的光，維里能清晰地看見兩三米外氤氳的水汽。一堵透明的墻將水汽拒之于外，才沒讓維里感受到屬于溫泉的熱意。

    他回頭看著亞伯：“那堵透明的是什么？”

    “那個啊——”亞伯連忙抬起頭，“那是個空間魔法，你直接走進(jìn)去就行，不會擋住你?！?/br>
    維里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輕輕觸摸那層透明的墻。

    然后他什么都沒有摸到，手指卻刺破了墻，墻面蕩起波紋，像手指輕點水面，然后他大步一邁，整個人跨了過去。

    熱意和水汽一齊劈頭蓋臉地涌來。

    聯(lián)想到亞伯方才說的話，維里很快意識到，這里是用魔法構(gòu)造的空間，媒介就是書架。溫泉邊石頭、灌木與花卉的擺放錯落有致，頭頂星空閃耀，沒多久，就有涼風(fēng)吹來，將熱意趕走。

    維里困得厲害，失憶的他對魔法也一知半解，便沒細(xì)想空間構(gòu)造人的厲害之處。

    他干脆利落地脫掉衣服和鞋襪，疊放在溫泉邊的石頭上。他俯身望著泉中自己的倒影，卻發(fā)現(xiàn)泉中的自己，胸口處有一團影影綽綽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