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信不過

    下午放學(xué)以后，草草的練了一會兒揮棍，陸文龍就把事情交代給阿林照看大家，提著球棍跑了，古人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誠不欺人啊……

    一口氣跑到那個街角，依舊沒什么人，除了那個拉著蜂窩煤經(jīng)過的老頭，陸文龍又順手幫忙把手推車推過這一段略微有點上坡的階段，換來老頭一句謝謝，自己又帶著汗蹲在路邊。

    等了幾分鐘，試探著往那棟五層樓的單位小樓房走過去，剛轉(zhuǎn)過巷子口，就聽見咿咿嗚的叫喊聲，很熟悉的腔調(diào)，抬起頭就看見小姑娘手里拿了張紅色的紗巾，使勁在三樓的窗戶格子里伸出來搖！

    張雅倫還沒回來呢，蘇文瑾似乎能想到少年會來找自己，早就想好了，站在這里老半天了，又不敢喊名字，生怕另外屋里的外公外婆或者樓上樓下母親同事聽見，只好這樣吸引那呆頭鵝的注意力。

    陸文龍頓時就笑了，仰著頭走到那個窗臺下面，正要張嘴問，就看見蘇小妹使勁的拿手指在唇邊噓，另一只拿著紗巾的手不停的搖，示意他不要出聲！

    那就不說話，仰著頭看著，心里也覺得挺喜樂的……

    小姑娘沒興趣跟他對視，早就把這檔子事兒寫在了一張紙上，原本準(zhǔn)備揉成紙團扔下去，覺得又不美美，自己給他扔的東西怎么能這樣亂糟糟呢？就小心的花了一中午的時間折成一只蝴蝶，現(xiàn)在小心的從窗口伸出去，輕輕的一飛……

    嗯，確實折得不錯，蝴蝶飛呀飛，陸文龍脖子都仰酸了，還不下來，最后索性直接掉旁邊一小平房的樓頂了！

    您這不是找事呢？

    樓上樓下的兩人都有點傻眼！

    看看陸文龍準(zhǔn)備爬上旁邊屋頂去找蝴蝶，小姑娘一個勁兒的揮手，反身抓了張白紙在窗口示意，重新寫了幾句，這次就老老實實的捏個紙團扔下去了……

    陸文龍拿起來看看，卻滿臉歡笑，仰起頭來一臉的無所謂，蘇文瑾大恨，又苦于不能說話，只能學(xué)著以前革命志士被關(guān)押在牢房的動作，使勁徒勞的搖窗戶泄憤！

    陸文龍可不笨，想想就從自己書包翻出來一本作業(yè)本攤在地上，把鋼筆掏出來，蹲下來拆開后蓋擠出墨水在自己手指上寫大字，每一頁一個字！

    蘇小妹看見他在寫東西倒是安靜下來，使勁的伸脖子想看清楚……

    沒一會兒，陸文龍就跳起來翻給三樓被囚禁的公主看：“繼續(xù)寫信，我每天早上去看你??！”最后還狠狠的打了兩個感嘆號，可惜了那個沒寫多少字的作業(yè)本了！

    蘇文瑾一下就笑開花了，不知道怎么在無聲的狀態(tài)下表示自己的愉快，最后找了個蛋糕給陸文龍扔了下去！

    陸文龍很想學(xué)大狗跳起來咬住，估計自己的嘴沒那么準(zhǔn)，還是老老實實的用手接住，笑嘻的站在樓下仰著頭吃，蘇文瑾就抓著鐵欄桿笑瞇瞇的看……直到張雅倫回來。

    蘇文瑾是遠遠看見母親走過來的，趕緊舉手示意，陸文龍就躲在墻側(cè)，等小姑娘又揮手示意才招招手上班去了。

    確實是，在陸文龍看來，這真不是個什么事兒每天早上跑步過去看看，又鍛煉身體，又能看到自己最想看見的人，有什么不好的？簡直兩全其美……

    所以一直到晚上到茶館練功，他都還是樂淘淘的在吹口哨。

    龐爺現(xiàn)在一般都是在不遠處坐著看，不說話，陸文龍練完功幫忙做事，他也不說話，今天才難得看見這個一貫有點抿嘴的少年表情樂呵，順口喊過來：“什么事情這么高興？”

    陸文龍笑著搖頭：“沒事兒，就是在學(xué)校的小事情，挺開心的?！?/br>
    龐爺哼一聲：“你才多大年紀(jì)，別太早搞整那些男女的事情……”少年的表情，老狐貍可是可以看出點端倪的。

    陸文龍給潑冷水：“真……真不是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就是，就是一個人挺孤單的?！?/br>
    龐爺看看少年：“陸醫(yī)官不是有兩個兒子么……嗯，你還有個叔叔呢？”

    陸文龍笑笑：“沒什么往來，不怎么待見我。”

    龐爺?shù)故切ζ饋恚骸澳愕故怯凶灾?，怎么現(xiàn)在你爹媽就徹底不管你了？”

    陸文龍有點笑容轉(zhuǎn)苦：“那能咋辦，他們都想混出點人樣，于是我就成了包袱累贅，自己靠自己唄……”說著這話，雙腳還是微微的分開蹲著，高于馬步，應(yīng)該是叫熊步，那個鐘叔要求他沒事兒就擺這個架勢。

    龐爺看看練了兩三個月，從開始的搖搖欲墜到現(xiàn)在頗有點穩(wěn)扎的少年，放下手里的紫砂壺：“去拿根小板凳來放屁股下，繼續(xù)蹲著！”

    陸文龍低頭看看胯下：“不用吧，反正我都是蹲著不需要坐的?！?/br>
    龐爺抬腿笑罵：“小兔崽子，我需要！你就虛坐在上面，不然你這么蹲我面前，我不習(xí)慣！”

    被踢了一腳的陸文龍卻覺得有點溫暖，笑著去拿了一個板凳過來，真虛坐在上面，端好自己的姿勢，抬眼端端正正的聽龐爺說話。

    老頭子拿起紫砂壺，沉吟了一下：“我聽人說，你已經(jīng)和你的那些小崽子們盤了一兩張臺球桌，這就是你開始找錢的打算？”

    陸文龍老老實實回答：“之前我們收了一些保護費，換了些名目，但還是叫保護費，所以我覺得不能長做，搞臺子畢竟是正經(jīng)生意，雖然小了點?！?/br>
    龐爺肥胖得兩邊有點耷拉的腮幫子稍微抖動了一下，才開口：“你為什么一直要混道上？”

    陸文龍實在覺得自己那點為了紅顏知己的小算盤有點上不得臺面，吶吶：“就是……就是有兄弟們一起，覺得講義氣，有關(guān)心支持！”

    老頭子忍不住就重重哼了一聲：“義氣??？你認為這玩意兒可靠？”

    陸文龍不吭聲的低頭，老頭也不說話，繼續(xù)盯著他……

    少年的熊步確實有點看頭了，剛開始那種腳酸腰麻的勁頭已經(jīng)過去，現(xiàn)在一動不動的扎在那里，過了好一陣才抬頭：“我……信不過?！?/br>
    ☆、第七十一章 名字

    第七十一章 名字

    龐爺臉上這才把有點橘子皮皺的臉拉開點笑容：“信不過？給我說說怎么回事兒？”

    陸文龍又低頭想了想才抬頭：“我年紀(jì)小，沒經(jīng)歷過，但是很多書都說……兩面三刀才是最常見的，知人知面不知心，背后給你一刀是最狠的，所以我覺得口頭上最愛說講義氣的，未見得靠得住?！?/br>
    龐爺眼睛很有點亮，拿手里茶壺指指堂屋：“知道那里面拜的誰？”

    陸文龍點頭：“知道是關(guān)二爺，最講義氣的……”可少年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老頭子好奇：“還有什么說的，你倒是給我說說？”

    陸文龍原本平端的手，下意識的收了一只回來撓撓，有點熊瞎子傻乎乎的感覺：“我覺得啊，關(guān)二爺就是個傻大個兒！”

    龐爺楞了一下，剛抿的一口茶差點噴出來，鼻腔里哧了一下，趕緊咽下去：“傻大個兒？！為啥？”

    陸文龍說得開始流利有點條理起來，實在是平時除了余竹，沒人和他能叨叨這些個人想法的東西，不太習(xí)慣：“書上常說識時務(wù)者為俊杰，雖然經(jīng)常是壞人勸好人的，可這句話真沒什么錯誤，呂布那么強，不識時務(wù)，還不是沒好下場？項羽也是，關(guān)二爺雖然報應(yīng)沒那么快，可后來也沒搗鼓出什么豐功偉業(yè)了……”

    老頭子很驚訝，一個勁的搖茶壺：“繼續(xù)，繼續(xù)……”

    陸文龍沒太停頓：“我覺得他是真傻……憑什么跟著不成器假惺惺的劉備，真不如跟著曹cao，再不濟，自己當(dāng)老大干一場也是應(yīng)該的?！?/br>
    龐爺放下茶壺，伸手想給他一巴掌：“讓我摸摸你后腦勺是不是有塊反骨！年紀(jì)不大，想這么多！”

    陸文龍樂呵的還真把頭湊上去：“您隨口問，我就隨口答嘛。”

    老頭子就順手給他后腦勺不輕不重不巴掌：“蹲回去！”

    少年又老實蹲回去。

    龐爺把胖乎乎的手指在桌面上輪流磕了幾下：“你知道……我們這拜關(guān)二爺?shù)氖墙惺裁磶团?？?/br>
    陸文龍表情盡量嚴(yán)肅點：“袍哥！”

    老頭子就又是一腳踹過去，力量不算大，陸文龍搖了幾下扛住了！遠處的鐘叔看著輕輕點頭。

    龐爺還是一臉笑罵像：“誰告訴是袍哥了！”

    陸文龍嘿笑：“我們這西南一片兒不都是叫袍哥么？”確實是，無論大人小孩兒，都能說兩句袍哥切口，最有名的當(dāng)屬那句：“袍哥人家，絕不拉稀擺帶！”簡簡單單的說話算數(shù)的意思，喊出口來，真是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袍哥的來歷也很簡單，就是異姓兄弟均為袍澤，表明兄弟之間同生共死的意思，和北方的白蓮教，和東方的青幫，南方的洪幫，統(tǒng)稱反清復(fù)明天地會的幾大分支，當(dāng)然具體干什么是不是真在反清復(fù)明就不重要了。

    老頭子沒笑了，把胖胖的身軀往八仙桌旁邊的椅子里面縮了一下：“是啊……都叫袍哥……豈曰無衣，與子同袍！”剛才有點亮的眼珠似乎黯淡了下去，隨意的朝屋頂上黑黢黢的大梁屋檐看了看，似乎在緬懷什么……

    陸文龍不開腔，繼續(xù)蹲著，但有點好奇的看著龐爺。

    老頭子過了一陣才收回目光低下頭，看著眼前的少年，放下手里的茶壺，右手忽然靈巧的變幻一個手勢：“看見過沒？”

    陸文龍懵懂的搖搖頭，這個直立拇指和中指，彎曲食指和無名指的動作，他確實沒看見過，還試圖用自己的右手模仿一下，被龐爺啪的一下給打掉：“不懂就不要亂做！”

    少年趕緊停手。

    龐爺看著他半晌：“你才十四五歲……我給你說這些太早了點，可是五禽戲要學(xué)得早才有效，你還自己偷偷打了埋伏……”

    陸文龍臉頰一下就燙起來，正要抬頭分辯點什么，龐爺又是一腳輕踹：“你不打埋伏，我才沒興趣給你說這些，人心隔肚皮，小小年紀(jì)就知道防天防地防人家，這才是我覺得除了五禽戲，我該給你說這些的第二個原因……”

    陸文龍盡量睜大眼睛，看著老頭子，難得這么好奇。

    龐爺似乎在想怎么跟個十四五歲少年說正經(jīng)事兒：“第三個原因就是你這么點大，就知道徐徐圖之，培養(yǎng)……”

    陸文龍舉手，龐爺詫異的點點頭：“怎么？”

    少年好學(xué)：“什么叫徐徐圖之？”

    龐爺氣得給他一腳：“打斷老子說話！我又不是你的語文老師！上課不專心聽講的兔崽子！”縣一中真的應(yīng)該聘請他當(dāng)學(xué)習(xí)紀(jì)律顧問，專打不認真學(xué)習(xí)的學(xué)生。

    可踹完還是順口解釋：“就是不著急，什么事情有條不紊的一點點發(fā)展，培養(yǎng)自己的人手……”解釋得還挺認真，有點詞典的味道。

    陸文龍恍然大悟的哦。

    老頭子給打斷，還重新想了一會兒，抿了一口茶才回到自己思路上：“我們叫……”又看了看專心聽話的少年，龐爺才繼續(xù)開口：“我們叫刀兒匠……”

    果然如同他的預(yù)料，原本一臉嚴(yán)肅的少年臉上立刻就開始七扭八扭的出現(xiàn)怪相，一臉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老頭子惡狠狠的站起來就是重重一腳：“想笑就笑！小兔崽子！”

    陸文龍給穿著布鞋的老頭子踢了一腳，一個屁墩兒坐在地上，確實忍不住哈哈的就笑起來：“刀……兒匠……哈！”使勁的忍，很有點戛然而止的感覺。

    老頭子自己也想笑，無奈的坐下來：“原本就是一群最下九流的窮人結(jié)社，能有個什么文化取好名字？給我蹲好了！”

    陸文龍確實是看了不少雜書，勉力爬起來蹲好，身子還是有點抖，但是還出言安慰老人家：“北方有小刀會，其實也和這個差不多嘛……”

    龐爺笑罵著拿魚泡眼瞪他：“老子還要你來安慰？！”少年就不敢吭聲了，繼續(xù)忍住笑聽話。

    龐爺自然對這個名字沒什么笑意，說來輕巧：“其實也算是袍哥形式，但是獨立的，解放前最鼎盛時候，省城的袍哥，就是哥老會想來這邊發(fā)展，都插不進腳，抗日的時候，我們也抽走了好多好兒郎！都戰(zhàn)死在了沙場上！”說起這難得的一點正面事跡，老頭子臉上也還是很有點光芒。

    陸文龍聽見提到抗日，自己的表情也嚴(yán)肅，蹲好，沒了笑意。

    龐爺顯然很滿意這個氣氛，開始長篇大論：“當(dāng)然最早時候還是下九流結(jié)社，口號都是全國通用的反清復(fù)明，說起來和南方最大的青紅幫也是一個時代的幫派，只是我們是小地方，又沒出什么大人物，就一直這樣不吭不聲，但是也就沒有收到什么大運動沖擊，畢竟小地方就這么點人，翻來覆去都認識，屁股一翹就知道要拉屎，搞過幾回，但我們刀兒匠，始終還是有個根子在……”

    陸文龍驟一聽見這個名字，又想笑！

    真的很好笑嘛，也不知道是個什么前輩取的這個名字！

    ☆、第七十二章 奇怪

    第七十二章 奇怪

    可是等龐爺啰里啰嗦的敘述完歷史，淵源，巔峰時期的盛況，現(xiàn)在的現(xiàn)狀，最后明確的開口：“你拜到我門下，以后在道上混，你就是有根底的人了，怎么樣？”

    陸文龍就毫不猶豫的搖頭：“不！”

    龐爺幾乎是馬上就要踹人了，可剛撐起來半截，又把自己扔回椅子里：“也對……現(xiàn)在除了名號，除了老輩子知道，就沒什么rou了……”這個老混混那一瞬間的失落，還真是寫在了臉上。

    陸文龍看著面前的老頭子，有點不忍：“龐爺……真的……真的沒必要再搞這個東西了?！?/br>
    老頭子勃然大怒的跳起來：“滾！老子還要你來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