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道沒有力氣，我獨(dú)自連抱帶拖把少華弄進(jìn)臥室，放在榻榻米上躺好。又打來熱水擦干她身上的血跡，替她換上睡衣。之后沒時(shí)間休息，又幫易道清理傷口。

    易道傷得也很重，勉強(qiáng)爬回屋后就倚在榻榻米旁動彈不得。

    撕開他那被紫色血液和紅色血液浸得濕淋淋的衣服，我發(fā)現(xiàn)他的傷口盡管已不再流血，可絲毫沒有愈合的痕跡，不由得擔(dān)憂地問：“老板，你的傷什么時(shí)候才能恢復(fù)？”

    他靜靜地看著我，發(fā)梢下一雙眼睛紫光閃閃爍爍，很微弱，但也很醒目：“我沒事，過一會兒就好，少華一天就醒?！?/br>
    稍稍心安。

    用毛巾輕輕擦拭著他堅(jiān)硬的胸膛，我道：“既然少華沒有大礙，等她醒了我就走?！?/br>
    易道輕咳一聲，一縷新鮮的紫血從剛擦凈的傷口中滲了出來：“去哪？”

    他追問。

    微微苦笑：“找我哥，去晚了我怕他會發(fā)瘋。”

    人在激動的時(shí)候會腎上腺素飆升，剛才被少華的慘狀刺激，我竟然叫白知秋“滾”。冷靜下來一想，白知秋完全可以殺了少華。而且少華咄咄逼人，按白知秋的脾氣少華也應(yīng)該死定了，可白知秋卻對少華手下留情。

    在白大少難得大發(fā)善心的時(shí)刻，我竟然叫他滾？！

    簡直不敢想象這位小心眼的白家太子爺以后會怎么報(bào)復(fù)我，躲是躲不過去了，我看我還是主動找到他示弱的好。

    一只冰涼刺骨的手伸過來，按住我的手掌。

    定住神，對上了易道的目光，沒了往日的平靜溫和，溢著滿滿的堅(jiān)毅：“別怕，咱們的事，我去跟他說。我，保護(hù)你。我們，一家三口，以后都由我，保護(hù)?！?/br>
    我想他是誤會了什么，猶豫片刻，輕聲問：“易道，你把我當(dāng)成了什么人？”

    易道眼光微閃，緩緩道：“你是，我的妻子，少華的母親，三百多年前……”

    一聽開頭，我便大致猜到接下來的故事。但吃盡慕容玥苦頭的我對前世什么的沒有半分好感，如今的我根本不想了解那些會擾亂我生活的前世。

    迫不及待打斷他的話：“我不是別人，我早說過，我是白霖?！背榛厥?，坐在他對面，小聲道，“今天罵白知秋是因?yàn)樯偃A。我喜歡少華，我愿意照顧她，可也僅此而已。我和你以后只能做朋友，我不是你和少華的家人?！?/br>
    他怔。

    一聲不吭地盯著我，臉色蒼白得讓人心臟悶悶然窒息。

    半晌，他扭過頭，垂目盯著少華恬靜的睡顏，有氣無力地說道：“哦。”

    而我語噎，不知道該怎樣說下去，只得默默不語。

    牡丹花燈罩中燭火輕輕作響，均勻地將瑩黃燈光擴(kuò)散到屋子每個(gè)角落。

    四周很安靜，除了外面?zhèn)鱽砭蓬^鳥特有的，火焰燃燒似的翅膀扇動聲，沒有半點(diǎn)聲響。

    “可你我有，夫妻之實(shí)。我，要娶你?！绷季?，他終于打破了沉默，并且語不驚人死不休。

    看樣子我上次跟他解釋的話他完全沒聽見去。

    沒功夫再后悔那次錯誤的419，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和這只傳統(tǒng)固執(zhí)的妖怪溝通。我只能實(shí)話實(shí)說：“易道，我對你動過心，嫁給你會過得幸福。要是沒有那人，我一定會嫁給你，一定會想盡辦法嫁給你。”

    眼睛斜瞥過來，帶著冷冷的犀利：“那人是，白知秋？你們的血液，有相似的味道。他是，你同父異母的哥哥。人類兄妹，不能在一起?！?/br>
    總有人拿我和白知秋的關(guān)系說事，不過白知秋自有應(yīng)對的說辭，例如，說我并不是白老爺子的骨血，而是宮娥“偷吃“的產(chǎn)物。但這種謊言騙不了一只以鮮血為食的妖怪，在他面前人類的血緣關(guān)系毫無遮掩。

    心中不可抑制涌起了些惱羞成怒的情緒，忍不住冷冷一笑：“妖尸也在意人倫？”

    他毫不退讓：“你們是，兄妹。因?yàn)樘欤辉S你們，在一起。況且，你以前，在躲白知秋。若你因怕他，而就范，我保護(hù)你?！?/br>
    聞言，我抿抿嘴，眼睛突然有些發(fā)酸，酸得想哭：“我當(dāng)然怕他，甚至恨他，我想過正常的生活。為了離開他，我試過朝三暮四，大麻，蹦極，滑翔，賭博，甚至以死相抗。好笑的是，很久以后我才發(fā)現(xiàn)，我恨他哥哥的身份勝過恨他的人。我是個(gè)壞女人，不管是被逼的還是自愿的，我愛上了自己哥哥，所以我永遠(yuǎn)過不上正常的生活?？晌以敢獬袚?dān)這種后果。抱歉，易道。”

    聞言，他遲疑了很久，又扭頭凝視著少華，眼中犀利的顏色逐漸柔軟下來，輕聲道：“不用道歉?！?/br>
    還能再說什么呢。

    又沉默半天，覺得有些尷尬，我端起水盆：“我去倒水?！?/br>
    剛走到門口拉開拉門，就聽身后的他幽幽道：“我乃騰蛇之尸化精而成，沒有過去，沒有未來?；旎煦玢纾问幨篱g數(shù)千年?？曙嬽r血，餓食戾氣。不老不滅，不生不死，亦不知為何要生，又如何得滅。唯腦海中殘存些許騰蛇記憶，記得優(yōu)曇相貌，于是四下尋找，不為騰蛇舊愛，只為消磨時(shí)光。老天垂憐，令我遇見曲良因。彼時(shí)我才明白，原來，千年游蕩，都只為能遇見她，我的妻。我的心臟雖然不會跳動，但我卻因她，活生生地存在著。我不是行尸走rou，我是她的易道，她的夫郎?！?/br>
    轉(zhuǎn)身看著他的背影，想說點(diǎn)安慰的話，卻不知道該說什么。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覺得他的肩膀在顫抖。以至于這只平常健壯得像希臘雕塑一樣的妖怪，此刻脆弱得像個(gè)最普通的凡間男子。

    “可我們的時(shí)間太少了，”他接著說道，“良因魂魄轉(zhuǎn)世，記憶被人封在，魂魄最深處，不復(fù)見天日。就算我吃掉她，就算找到她的轉(zhuǎn)世，也不能再見?！?/br>
    肩膀顫抖得越來越厲害，連帶著身體也微微顫抖起來，聲音如深淵風(fēng)聲般飄渺絕望：“我想見良因，與她同去，永不分離。我想，與她同去。”

    我黯然。

    他如何能與曲良因同去？

    后者已轉(zhuǎn)世，就算再見也早已物是人非，相見不識，如何同去？

    “好貪心，”屋外兀地響起道熟悉的語音。

    抬頭一看，我得了一驚。

    白知秋站在門口，懷抱村正刀，黑色的風(fēng)衣下擺隨風(fēng)輕動，臉龐被冥界暗紅色的光線襯托得異常瑰麗。

    只見他唇角微挑，斷然譏誚出聲，“低賤的妖尸，一世恩愛已是萬幸，還敢妄想永遠(yuǎn)?！闭f著話笑意稍減，忽然伸手，一手奪過我手中的水盆扔到一邊，一手抓住我的胳膊，轉(zhuǎn)身朝門外拖去：“呵，罷了，比起萬千無情眾生，區(qū)區(qū)一介妖尸倒更有情義。不過妖尸，受別離苦折磨的不止你一人。在本座看來，命運(yùn)賜你一女，已待你不薄。若你僥幸度過眼下劫難，何不摒棄妄念潛心修行，或許還能替你的女兒修些因緣?！?/br>
    我力氣沒白知秋大，連撲騰帶小跑，片刻便被他拽到甲板上，隨手往船欄上一甩。

    甩得我踉踉蹌蹌往前一撲，身體正正好撞在船弦上，撞得肚子悶疼。剛吸了口冷氣，又被他揪住肩膀扯了回去。

    “呀，霖霖，怎么不小心呢，撞疼了吧?！睖厍榭羁畹膯柡?，寬大的手掌按住我的小腹輕輕揉搓。眉睫低順，水光瀲滟的眼，給人一種毫無攻擊性的柔軟感，簡直讓人有種剛才撞我的不是他的錯覺。

    但下一秒，眸中寒星似的一閃，聲音沙啞而性感：“哥哥真失敗，居然沒教你，不許對哥哥說“滾”字。

    “對不起，”他忽然道歉，撫上我的臉，眸光急轉(zhuǎn)至柔情似水，“哥哥現(xiàn)在就教你，混蛋王八蛋禽|獸畜生色|狼，還有滾，都是禁用詞匯，不許再對哥哥說。不然會受懲罰的，很重的懲罰?！?/br>
    面對暴怒狀態(tài)下陰晴不定，還量小記仇的白知秋，我頭皮陣陣發(fā)涼。在這種情況下，什么郎情妾意恩愛綿長都逃到了爪哇國，腦海中除了納悶自己為什么會看上這個(gè)男人，只剩下一個(gè)念頭：這個(gè)暴君，我要離他遠(yuǎn)遠(yuǎn)的。

    “你，回來干什么？”憋了許久，喉嚨里憋出這么一句話。

    他笑了，笑容艷麗，眼角居然滲出幾絲讓人心驚的妖嬈俊美：“一個(gè)“滾”字就想趕哥哥走，想得美。哥哥正愁沒借口試試新綁法呢，別急，等拿回你的身體再說?！?/br>
    忽然低頭兇狠咬住了我的唇，舌頭挑開我的齒關(guān)，從溫柔到暴烈，從平和到驚駭。

    被迫攀住他的肩膀，好讓自己站得更穩(wěn)，卻越過他的肩膀看到了不遠(yuǎn)處倚在轉(zhuǎn)角處的易道。沾滿紫色鮮血的左手緊緊摳住柱子，右手捂著傷口，眼眸中紫光閃閃，嘴唇緊抿。

    孽緣。

    辭海這樣定義它，孽，義為惡、邪惡；緣，在這里特指姻緣。 孽緣，是一種罪惡的緣分。

    而我，已經(jīng)被白知秋深深地拖進(jìn)了孽緣，無力掙脫。所以明明有易道這樣的大好男人不要，偏要選白知秋這種暴君，品嘗分離就想，在一起就幻滅的磨人戀情，真是活該。

    可我不喜歡好的，偏喜歡不好的，有什么辦法呢。

    糾結(jié)中，我奮力掙開白知秋，低下頭：“哥哥，咱們走吧。”

    白知秋輕笑出聲：“好……”

    話音剛落，便攬住我的腰，縱身越過船弦朝陸地墜去。

    162☆、第二章

    天上鮮紅的云靜靜地浮動著,如絲如縷。四周一片死寂,沒有半絲聲音,卻好似有一種無聲的細(xì)碎響動在耳畔不斷飄過，像極了亡靈的呢喃。金黃的蘆葦根本沒有盡頭一般,一望無際，仿佛永遠(yuǎn)走不出去。

    離開少華的船后,白知秋就一言不發(fā)走在前面開路，看都不看我。我知道小心眼的他正因?yàn)槲伊R他的事在醞釀怒火,所以不想撩撥他,老老實(shí)實(shí)跟在他身后。

    也不知道走多久才能離開這個(gè)不是人類呆的地方，我不著急,因?yàn)槲椰F(xiàn)在回到現(xiàn)實(shí)世界也不過是縷附在頭骨上的幽魂。

    大學(xué)畢業(yè)還不到一年,我經(jīng)歷的事比電影還精彩。見妖魔,斗鬼怪，進(jìn)妖界，被困魔域，現(xiàn)在自己還變成了不人不鬼的東西。照理說我該害怕，該擔(dān)心，可我居然很坦然，進(jìn)入這個(gè)叫幽冥界的地方后甚至還有點(diǎn)興奮。怕什么，反正我有靠山。有靠山，就可以把遇到的這些稀奇古怪的事當(dāng)歷險(xiǎn)，當(dāng)真人游戲。

    真在胡思亂想，沒注意前面的靠山不知何時(shí)停住了腳步，所以稀里糊涂地超過了他，直到手臂被人抓住猛地往后一扯才回過神。

    抬頭一看，對上了白知秋陰測測的臉，頓時(shí)心臟一個(gè)激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