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處紛紛遣人追堵，但慕容玥神機妙算，哪處有關(guān)卡算得清清楚楚，輕輕松松便避開了若干追兵，一路南下。她像只被久久囚禁才剛飛出籠的小鳥，對什么都新鮮，賭場青樓花船看了個遍。

    不過外面千好萬好，唯有一點不好，東西太難吃。不光菜難吃，想吃個饅頭都找不到對胃口的。其實也不奇怪，因為不管是大飯館還是路邊小攤，做出來的東西哪能和她宮里幾個頂級廚子相比？

    剛開始時她接連兩天一點東西也吃不下，后來餓得受不了了才試著吃了些食物。接著就開始拉肚子，拉得臉色發(fā)青。可她玩性太大，即使拉肚子也強撐著四處玩耍。

    不到一個月，她豐腴的雙頰就凹了下去，兩眼餓得賊亮賊亮，走幾步路就頭暈?zāi)垦！Ｒ惶焖龑嵲隗w虛難受，不得已在找了間山野客棧歇腳，還問村民買了只大公雞給自己燉湯喝。

    正是秋收的時候，客棧老板一家忙著收稻子，不能幫她做飯。于是，慕容玥只能灰頭土臉地親自生火燉湯。

    她是第一次下廚，折騰好半天弄得滿屋是煙，才勉強把柴火燒著。在鍋里加上水，等到水花開后她就要往鍋里扔雞塊，這時才發(fā)現(xiàn)雞還沒殺。

    怎么殺雞呢？先拔毛，后剁脖子？思量了一番，她小心翼翼揭開關(guān)雞的籠子，想抓住那只大公雞?？晒u避開她的手，哧溜一下鉆出籠子，撒開腳丫子滿院亂竄。

    急得她不得不用上輕功，騰空而起落在雞身上。一腳踩住雞頭，一腳踩住雞腳就開始拔雞毛。雞毛長得很結(jié)實，還好她有點手勁，三下五除二將一側(cè)的雞毛拔了個精光。剛把雞翻了個面想拔另一側(cè)的雞毛，被她踩得暈頭暈?zāi)X的大公雞頂著一半光禿禿的身體，爬起身就跑。

    慕容玥一愣，倒被公雞的滑稽模樣逗樂了，一邊笑一邊追。

    “慘不忍睹。”墻上傳來一道聲音。

    抬頭一眼，不正是那天吃干抹凈就離開的墨九又是誰。

    墨九支著一只腳坐在墻頭，瞇著眼，又重復(fù)道：“慘不忍睹。”

    不用他說，慕容玥也知道自己被煙熏得滿臉焦黑，狼狽得狠。她朝墨九露齒一笑，笑顏清澈：“我第一次下廚，不會殺雞?！?/br>
    墨九驀然笑了，如熏風(fēng)拂面，干脆地說：“誰可憐你了，我在可憐那只雞?！?/br>
    “那你便安慰安慰它吧?！蹦饺莴h笑吟吟地說完，拿起葫蘆瓢從水缸里舀了勺水潑進(jìn)灶頭，然后把瓢往地上一扔，留下濃煙滾滾的灶坑和那只被拔了一半毛的雞，還有那只墻頭上的豹子回了房間。

    將臉洗干凈，頭發(fā)梳好，她趴在桌子上靜靜地排著卦，時不時自嘲地一笑。因為她向來冷靜自持，剛才自己頭腦發(fā)熱扔葫蘆瓢的行為，實在是可笑得很，簡直有些不像自己了。

    很久，墨九推開門走了進(jìn)來。

    看見他手中的盛湯的瓦罐，慕容玥直起身，有點呆滯：“豹子……”

    把瓦罐放到她面前，墨九輕輕咳了一聲：“我會給你熬湯，你不是早就算到了？”

    慕容玥沉默，沒告訴墨九，當(dāng)兩人做過那種事之后她的命盤改變。夫轄妻，從此能夠轄制她天卦能力的人又多了一個，她已經(jīng)不能再算出墨九的言行了。

    半晌，她露出清澈的笑顏：“是么，妖怪燉的湯，我可得嘗嘗看?！?/br>
    拿起湯勺舀了一口，小心翼翼送到嘴邊抿了一口，燙得眼淚都出來了：“好喝?！?/br>
    墨九有些驚訝：“我不過把湯燉熟了，真這么好喝?！?/br>
    慕容玥點點頭：“真的很好喝，墨九，我想，以后可以時時刻刻同你待在一起，讓你給我燉湯喝。”

    墨九一愣，半天才道：“到底是女人，盡講些可笑的話。怎么，和我有了一夜之歡，迷上這種感覺了？還是餓得太狠，被我雪中送炭的雞湯感動了？要知道我可是妖，我不喜歡嬌滴滴的人。”說完，鄙夷地哼了一聲。

    面對墨九的冷嘲熱諷，慕容玥不以為意。她放下湯勺，一字一字說得認(rèn)真：“你是妖又如何，和你在一起我很快活，所以我要和你在一起。只需你付出區(qū)區(qū)百年的時間陪我，我就能幫你成為大妖，這個條件你動不動心？”

    墨九淡淡看著她，隔了好半天忽然傾身壓了下來，炙熱的嘴唇親昵地觸碰著在她的耳垂：“好啊，我們就在一塊兒。你幫我做大妖，我勉為其難讓你夜夜快活?！?/br>
    慕容玥嗯了一聲，頓了頓道：“不許反悔，直到我死?！?/br>
    唇輕輕吻了吻她的耳垂，然后用牙齒輕咬，用舌尖挑逗。接著舌尖漸漸滑過頸項，氣息變得火熱起來：“脆弱的人，不如我現(xiàn)在就讓你快樂死……”

    慕容玥抬手?jǐn)堊∷牟弊?，手指插在他冰涼的發(fā)絲中間。對方溫暖火熱的身體緊緊地擠過來，捂熱了因為虛弱發(fā)抖冰涼的身體。強壯的肌rou壓在她身上便帶起微微的癢，好似貓咪伸出爪子在身上輕輕地?fù)稀?/br>
    慕容玥喘了口氣，將頭埋在墨九的脖子上。張口，又閉上，復(fù)又張開。千言萬語，最后只匯聚成了簡短的一句話。喃喃著，仿佛自言自語：“豹子，我只有你?！?/br>
    我只有你。

    再沒有別的話說出口，只有這四個字，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

    荒村野店里沒有燭火，屋子里黑漆漆的。

    與慕容玥糾纏了很久，墨九化回黑豹原形，扯著如雷的鼾聲心滿意足地睡去。

    慕容玥支起身撐在黑豹身側(cè)，用手一下一下梳理著黑豹順滑的皮毛，心情無比平靜。

    她覺得無論她在這世間多孤獨，無論前途叵測與否，只要身邊窩著一只豹子，就一點不悶，也不慌張。仿佛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就算什么也看不見，天上也永遠(yuǎn)掛著顆明亮的星星。

    忽然，四面八方傳來許多人哭泣的聲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嗚嗚的聲音像一群蚊蟲在叫，又像狂風(fēng)亂吹。寂靜的夜里兀地穿來這種聲音，令人毛骨悚然。

    慕容玥微微一怔，拉過衣服，穿衣系帶之間身體已掠出窗外。顫巍巍地停在一株翠竹上面，負(fù)手而立，長長的頭發(fā)和雪似的衣袍在疾風(fēng)中翻飛。

    “百鬼夜哭……”居高臨下般辨別著黑暗中此起彼伏的哭聲，她輕聲一笑，“我的天罰，開始了么？”

    151、第十三章

    凝神靜氣,憑空在掌心畫下一個太極圖案，慕容玥騰空而起。身體輕旋,長袖飄逸,若仙若靈。手掌連揮，玉袖生風(fēng)，典雅矯健，流水行云若龍飛若鳳舞。

    飄然落地，瀟灑地一甩衣袖，周圍一片寂靜，四周哭聲已然散去。

    墨九睡眼惺忪地推門，面露不解：“有你靈骨所在,怎會出現(xiàn)百鬼夜哭？”

    慕容玥沒回答,走到他面前，將捏緊的拳頭往墨九嘴上一抹。就見墨九驚訝地捏住喉嚨，作勢欲嘔：“給我吃了什么？”

    “幾只頗有修為的魄，大補?！蹦饺莴h笑了笑，“看我天罰開始，這些小魚蝦便想來乘火打劫?！?/br>
    墨九咽下喉嚨里的東西，抬頭問：“什么天罰？”

    慕容玥的表情瞬間變得陰暗詭譎，漠然道：“鬼神邪祟，皆可誅之?！?/br>
    “你想怎么辦？”

    一甩衣袖，朝院外走去：“尋找降世妖星，我要翻天?！?/br>
    大風(fēng)嗚嗚作響，雨嘩嘩地下著。街道上連一個人影也沒有，白白花的全是水，簡直成了一條流淌的河，上面爭先恐后地開放著無數(shù)的水花；一個長須青衣中年人站在酒館二樓，一手拎著酒壺，一手拿著毛筆，在白墻上題著激揚的文字。

    忽然，樓梯咚咚作響，一個淡綠衣衫的清麗女子上了樓。身后還跟著個年輕俊秀的黑衣男子，男子手里拿著把濕淋淋的雨傘。

    因女子長得貌美，中年男人不由多看了她兩眼。

    被他無禮地亂打量，女子毫不在意，走到他面前看著墻上的詩：“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后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彼聪蛑心昴腥?，眼中清澈，“黃公，此詩文必定流傳千古?！?/br>
    中年男人不動聲色：“姑娘怎知我的姓？”

    女子輕輕捻著肩頭的發(fā)絲，微微一笑：“小女子不光知道黃公的姓，還知道黃公的命盤?！?nbsp;顏色清麗，一笑之后更增麗色。

    中年男人心頭微微發(fā)癢，上前一步，意味深長地問：“我的命盤，如何？”

    只見女子睫毛輕顫，一字一句，正色道：“真龍下凡，一統(tǒng)天下！”

    一個暴雷猛地在窗外炸開，巨蟒般的閃電，頃刻間將天地間照成白茫茫的一片……

    乾符元年，河南連發(fā)水旱災(zāi)，百姓流殍，無處控訴。王仙芝與尚君長等聚眾數(shù)千人，于長垣揭竿而起。王仙芝自稱天補平均大將軍，攻陷濮州、曹州。

    乾符二年，曹州人黃巢起兵響應(yīng)，數(shù)月之間，眾至數(shù)萬。

    乾符五年王仙芝敗死于湖北，黃巢被推舉為沖天大將軍，率眾攻掠江﹑浙﹑閩﹑粵等地，于廣明元年十一月飛渡長江，跨越淮河，占領(lǐng)東都洛陽。隨即轉(zhuǎn)旗西指，于年底聚兵潼關(guān)之外，威脅長安。

    凌冽寒風(fēng)嗚嗚地吹著，銀色月色白如冰霜，映照著戰(zhàn)場上森森尸骨和斷刀殘矛，散發(fā)著陰冷的寒光。

    戰(zhàn)場不遠(yuǎn)處是一處軍營，流水潺潺般清冷的音樂聲，正從軍營里一處大帳中緩緩流淌出來。琴聲中飄飄小雪隨風(fēng)而舞，舞姿凄美蒼涼。

    黃巢走到大帳前，撩開簾子走了進(jìn)去。

    只見慕容玥跪坐在羊毛毯上，懷里抱著架鮮紅的鳳首箜篌，認(rèn)真地彈著。墨九斜倚著她身邊，支著頭，微微瞇著眼，似睡非睡。

    黃巢瞪了挺尸似的墨九一眼，正要開口，慕容玥悠然道：“我主何必著急，豈先坐下，聽我彈完一曲?！?/br>
    “哼！”黃巢氣哼哼地坐在凳子上，一拍大腿，兩眼直噴火，“為了不繳兵賦，關(guān)中富戶燒了他們的存糧。再打不下潼關(guān)，我的兵就會餓死！”

    慕容玥看也不看他，將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琴弦上：“我早勸過我主，管束士兵，不剽財貨。但一路北上，我主令人搶奪富戶財物，奪□女，號稱“淘物”。如此，怎能讓富戶臣服我主？”

    黃巢捏緊了拳頭，臉上卻是不動聲色：“是我錯了，不顧軍師勸告，被小人所誤。軍師可有妙策，助我速破潼關(guān)？”

    慕容玥微微一笑：“我主勿要擔(dān)心，前日我已前往昆侖，奪得唐庭龍脈。攻破潼關(guān)，就在近日?！?/br>
    黃巢掀簾離開，寒風(fēng)忽的灌進(jìn)大帳，瞬間又被大帳溫暖如春的，安寧祥和的氣氛融化得無影無蹤。

    慕容玥語音溫軟道：“在想什么？”

    墨九眼也不抬：“唐庭在李儇手里，本該中興氣數(shù)。你卻慫恿妖星作亂，民墜涂炭，流血如川。若是失敗，身后等著的，必是十八層地獄?！?/br>
    慕容玥低低垂眸，手指如流水般拂過琴弦：“因此戰(zhàn)亂，多少人命定命盤盡數(shù)改變，我的命盤自然也變了。身后的事，誰能算出？”

    偏頭看著墨九，嘴唇輕勾：“墨九，你我好了這幾年，想不想做些有趣的事？”

    墨九一下子來了精神，他移身過來，抽出她懷里的箜篌扔到一旁，就把她壓在了身上。

    慕容玥趕緊抵住他的胸膛：“我是說，想不想娶我？”

    被欲|望灼燒的迷離眼神霎時變得無比清明，墨九放開她，靠回軟墊上。眼睛又慢慢閉上，懶懶道：“不想。玩了你好幾年，早已膩味，若是娶了，豈不頭疼？”

    “哦，”哼了句，慕容玥側(cè)過身背對他。

    好半天，突然道：“你去趟黃泉道，替我取朵忘生花來?！?/br>
    墨九皺眉，微微睜開眼：“可知黃泉道守衛(wèi)多強？你要那怪花做什么？因我心傷，想忘了我？”

    “想要，便是想要。”慕容玥嘟噥道，“你去取來，我自有好處與你。”

    “那還差不多?！蹦排老屡P榻，穿上鞋正要起身，衣擺被人扯住了。

    回頭一看，慕容玥扯著他的衣角。斜暼著他，嘴角帶笑，眼波橫流：“哎呀呀，娶我嘛。相好幾年，沒點子恩情？”語調(diào)嬌俏可愛，撒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