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怎么出去。爸媽瘋了，把我關(guān)在這里。jiejie，救救我，我想出去?！彼曇魧?shí)在抖得厲害，說到后面幾乎哭出了聲。

    愣了愣，我想到了什么，小心地問：“小儀，你不記得自己因?yàn)楦呖贾驹傅氖潞透改赋臣埽呀?jīng)自殺了？”

    微弱的燈光里，我看見她的肩膀激烈顫抖起來。兩滴眼淚從她下巴上滴落，還沒落地便散開化成了兩團(tuán)青煙。

    “不是因?yàn)楦呖贾驹?，”她小聲抽泣著說道，“爸爸說一會(huì)兒再收拾我，我怕挨打，割傷手他們就不會(huì)打我了?？匆娧液煤ε?，我嚇哭了。又不敢大聲哭，怕爸媽聽見罵我。后來我縮在被子里睡著了，醒來就被關(guān)在這。我不想死的，jiejie你救我……”

    我努力不讓同情心沖亂自己的思維：“那你昨晚是怎么出去的？”

    “昨晚？”她的聲音困惑起來，微微抬眼怯生生地看著我，“昨晚是什么時(shí)候？”

    這個(gè)循環(huán)空間里沒有晝夜變幻，只是分別處在白天黑夜的兩個(gè)房間，她不知道時(shí)間也正常。

    我解釋道：“就是認(rèn)識我那個(gè)時(shí)候?！?/br>
    “認(rèn)識到你？”她喃喃自語，“我是什么時(shí)候認(rèn)識jiejie的呢？是啦，是很久以前。我聽見鞭炮聲，竟然順著聲音從門口逃了出去，逃了沒多遠(yuǎn)看見兩只鬼要抓我。后來碰到j(luò)iejie，jiejie把我送了回來。jiejie能同爸爸mama說話……”

    她的聲調(diào)猛地提高：“你為什么不救我！”

    而就在一秒鐘之前，她的聲音還是顫顫的，抖抖的。僅僅一瞬間，她突然就變得怒氣沖沖：“我等了你好多年，你為什么不來救我？！?。?nbsp;”

    “什么好多年，我們昨晚才見面，你爸媽今天下午才打電話讓我上你家?！蔽矣X得她的話莫名其妙。再說只是見了一面，我怎么知道她需要救助？

    “假話，假話，都是假話！”她似乎并沒有聽見我的辯解，憤怒地自說自語，語速越來越快，“什么愛我，什么為我好，都是是假話！你為什么不救我！

    意識到情況不妙我連連后退，一邊掏出驅(qū)鬼符擋在身前，一邊打量那什么他媽的迷谷枝在哪。

    說時(shí)遲那時(shí)快，眨眼間錢小儀像野獸一樣撲了過來，將我狠狠地?fù)涞乖诘?。后腦勺撞上衣柜，“嘣”的一聲脆響，兩眼直冒金星。

    定神一看，錢小儀正掐著我的脖子，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臉色死灰，眼睛睜得很大，里面沒有瞳孔和黑白，黑黝黝的溢滿了怒火。牙齒恨恨地咬在一起。身體硬邦邦冰涼涼，沉得像一塊鐵。就算她生前正值花季，此刻她只是一個(gè)沒有任何生命特征的厲鬼。

    喉嚨被掐住，我連呼吸都困難，大腦疼得快要炸開。驚懼中，僵硬的手居然還知道本能地拿著驅(qū)鬼符往她臉上一按?？筛緵]有用，反而將她激得更加惱怒。

    她猛地張開嘴，下巴兀地拉到了脖子下方，沒有說話的動(dòng)作，黑洞洞的喉嚨里卻傳出了哭泣著的尖叫：“不救我，就陪我永遠(yuǎn)困在這！困在這！困在這！困在這……”

    我覺得自己身體的熱量瞬間直沖大腦，隱隱約約變成了白色的薄煙溢出，又被她的喉嚨源源不斷地吸了進(jìn)去。眨眼間，猶如被一盆帶著冰渣的涼水從頭澆到腳，全身忽的打了個(gè)寒顫，每一個(gè)關(guān)節(jié)都僵硬到發(fā)痛，耳朵已悶悶地聽不到聲音，眼前的一切越來越模糊……

    就在快要失去意識的一剎那，看見眼前出現(xiàn)了一片懸浮在空中的翠綠樹葉。

    迷谷枝？

    來不及多想，拼上最后一點(diǎn)力氣一把握住那片樹葉。

    片刻嗚的一陣風(fēng)從我鼻尖掠過，卡在脖子上的力量突然消失了。我急促地喘著氣，通過朦朧的視線，我看到自己冰涼麻木的手還死死地揪著那片樹葉。樹葉連在一椏樹枝上，樹枝的一端被老板捏在手里。

    老板的另一只手像鷹爪一樣，牢牢地扣在錢小儀的頭頂上，將她整個(gè)人斜斜地舉起。無數(shù)黑白相間的煙霧正從錢小儀劇烈扭曲掙扎的身體中爭先恐后滲出，仿佛被什么力量拉扯著翻滾著朝老板涌去，不斷融入老板的手掌。而隨著煙霧的溢出，錢小儀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最后終于完全消失。

    “老板……”我想說點(diǎn)什么，可身上實(shí)在太冷了。喉嚨仿佛被凍住了似的，根本發(fā)不了聲。

    這時(shí)老板轉(zhuǎn)頭蹲□，攬住我的頭，嘴唇貼上來封住了我的唇。緊接著一股暖洋洋的液體被他的舌頭卷著推進(jìn)了我的喉嚨，溫度的感覺瞬間傳遍四肢五骸。

    81、第十二章

    等老板放開我的時(shí)候,我身上的溫度已完全恢復(fù)了正常。不僅如此，臉上還火辣辣的燙。心臟嘣嘣亂跳,快得幾乎要蹦出喉嚨。

    怔了怔才注意到,這時(shí)身邊的墻壁像在狂風(fēng)掙扎的單薄紙片房一樣,正扭曲地晃來晃去。

    “別怕,你先走?！崩习遢p輕說了聲，忽然抓住我的肩膀往天花板一扔。

    這一下猝不及防,我覺得自己變成了一顆子彈,重重地撞向天花板。根本來不及害怕,只能本能地閉上了雙眼。

    半天,預(yù)想中的疼痛并沒有到來。耳邊反而傳來一陣輕微的呼吸聲。

    睜眼一看,正對上墨九那雙專注的藍(lán)色眼眸。再定定神,才發(fā)現(xiàn)自己枕著他的大腿躺在易道堂的沙發(fā)上。急忙飛快地坐起身打量四周：“老板吶？”

    墨九沒回答我的問題，探過身將我手中無意識攥著的迷谷枝抽了出去，嘴角一揚(yáng)：“此行玩得可好？”

    “你說什么？”腦袋里暈暈乎乎的，我剛才不是在錢小儀家嗎，怎么眨眼就回易道堂了？還有，老板剛才還在我身邊來著，現(xiàn)在去哪了？

    掏出手機(jī)一看，2010年2月26日16:40分。不可能，我在錢小儀家被困了那么久，不可能只過了不到三個(gè)小時(shí)。

    墨九微微一笑，迷谷枝在他的指尖優(yōu)雅地一轉(zhuǎn)：“聽說過煉獄么，小平凡？”

    自盡的人會(huì)被罰入煉獄，煉獄里沒有刀山火海油鍋，只有受罰者最害怕的記憶。煉獄一日，人間3750年。在這漫長的光陰里，魂魄將年復(fù)一年日復(fù)一日，不斷親身體驗(yàn)自己最害怕最怨念的場景，直至被日積月累的怨念迷住本性變成厲鬼。

    陰司黑白無常的工作，就是將厲鬼抓回冥界。其實(shí)對很多厲鬼來說，這是唯一的解脫機(jī)會(huì)。但也有極個(gè)別死得不甘的厲鬼不愿離開人世，逃避黑白無常的抓捕。

    墨九說，昨天晚上我就遇見了一只不愿離開人世的厲鬼。那只厲鬼為了躲避抓捕，借著我對他的注意力，趁機(jī)躲進(jìn)了我體內(nèi)。自然，由厲鬼怨念構(gòu)建出的煉獄也一起躲進(jìn)了我的身體。

    如果不及時(shí)祛除，厲鬼會(huì)將我的魂魄拉入煉獄完全吞噬。剛才，我的魂魄就是被厲鬼拉著到煉獄走了一遭。

    聽到這里，我莫名其妙感到一陣頭暈。那么大兩間屋子，居然藏在我的身體里？

    墨九故作高深地晃了晃腦袋：“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相信嗎小平凡，在你鞋底的灰里就有無數(shù)個(gè)運(yùn)轉(zhuǎn)有序的宇宙?！?/br>
    似懂非懂，站在廚房門口，見他正將迷谷枝湊在煤氣灶火焰上灼燒，我又問：“迷谷枝是什么東西？干嘛要燒它？”

    他眼睛一彎，笑得有點(diǎn)得意：“迷谷樹長在神魔之井的中央，它的枝椏能連接現(xiàn)世與煉獄。為了偷迷谷枝，我……”

    連接現(xiàn)世與煉獄？聞言我突然想到一個(gè)嚴(yán)峻的問題：“墨九，我家老板呢？是不是還在煉獄里？”

    墨九扭頭瞥了我一眼，眉毛微挑：“咦，他沒在客廳嗎？”

    一個(gè)激靈，后背一陣發(fā)寒。

    “老板是不是還在煉獄？！”幾步?jīng)_過去想奪下他手里的迷谷枝，“不準(zhǔn)燒！”

    輕輕一擋便將我往后推了好幾步。

    斂住笑，冷冷的目光很陌生，一種無法說清的陌生：“不困住他，他總有一天會(huì)殺了你?！?/br>
    見迷谷枝已燒了一半，想也不想，我順手端起身邊的水盆朝爐灶上一潑。

    墨九嘴一咧，無數(shù)大大小小的水珠便停在半空中，還一顫一顫地抖動(dòng)：“哎呀呀，人家昨晚才為你出生入死吶，竟用水潑人家，真無情?！焙鋈幻碱^微蹙，“都怪你，分心了?！?/br>
    話未說完，將迷谷枝從我頭頂上方擲進(jìn)了客廳。

    回頭一看，就見老板單膝跪在客廳中央，低著頭，雙手握拳，右手緊緊地攥著迷谷枝。頭發(fā)上，衣服上，正絲絲縷縷往外騰著墨黑色的煙。

    “白霖，”一開口，嘴里也不斷飄出墨黑的煙霧，“隨我去見鬼吏?！蓖蝗惶ь^看向墨九，一雙暗紫的瞳孔猛激射出一道刺眼的光，“老山貓，千萬別落在我手里?！?/br>
    眼梢一彎，墨九笑得越歡：“多謝提醒，我會(huì)當(dāng)心的?！?/br>
    老板說的鬼吏竟然在古街里一家露天湯圓攤吃湯圓。

    幽深的小巷中，這家掛著仿古幌子的湯圓攤飄著甜香的熱氣，熏得冰冷的夜色也柔軟起來。見到我們，古裝打扮的女?dāng)傊髡驹诂擖S燈影中，一邊搓湯圓，一邊用軟軟糯糯的東南口音招呼道：“過來啦，現(xiàn)在有位置的，快來坐?！?/br>
    這個(gè)場景似曾相識……

    老板沒理女?dāng)傊?，穿過氤氳的水汽，徑直走到一張八仙桌前。

    桌邊坐著一個(gè)男人。身穿緊身皮衣皮褲，腳蹬高跟長靴，亮紅色的沙宣短發(fā)在昏暗的小巷中突兀得有點(diǎn)耀眼。

    拉普韓賽思的領(lǐng)班黑霧？！

    看清楚這人，我忍不住往老板背后縮了縮。倒不是因?yàn)樗褪莻髡f中的鬼吏，而是因?yàn)槲业哪?。大概是在煉獄中走了一遭影響情緒，從煉獄回來后我一照鏡子，差點(diǎn)沒尖叫出聲。臉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大痘，連鼻尖都沒能幸免。大痘上還長著小痘，小痘上還長著膿包。一眼望去紅彤彤油光光，猶如被開水燙了似的，說毀容都不過分。

    女人的虛榮心，即使在面對的是個(gè)牛、郎時(shí)也不會(huì)減弱半分，哈……

    幸好黑霧只是坐在板凳上，靜靜地看著老板，并沒有朝我看。

    老板對他說道：“你們要的鬼……”說著左手往地上一擲。

    就見錢小儀模模糊糊，煙霧一樣的影子，緩緩從空氣中憑空出現(xiàn)。她看上去不知所措，環(huán)顧四周，忽然朝我沖了過來：“jiejie救命……”

    可還沒等她跑到我面前，黑霧衣袖中兀地竄出一根墨黑的粗壯鐵鏈，將她的脖子緊緊纏住。

    用力摳著脖子上的鐵鏈，錢小儀驚恐地看著我，淚如泉涌。聲音嘶啞得像從鐵鏈縫里擠出來似的：“我……不想死……爸媽……救我……”

    話音未落，黑霧一抬手，鐵鏈扯著她淡淡的身體，箭一樣縮回了衣袖。

    “賬了了?！焙陟F輕聲一笑，“易老板，白小姐，我們今晚在拉普韓賽思兼職，要不要跟我們過去坐坐？”曖昧地沖我拋了個(gè)媚眼，“白常今晚出臺?！?/br>
    想起錢小儀消失前絕望的眼神，我的心微微有點(diǎn)酸，根本沒興致和他打情罵俏。裝著沒看見他的媚眼，將頭瞥向一邊。

    老板又走到正叉腰看好戲的女?dāng)傊髅媲埃壑凶瞎忾W爍：“請問我們有何仇怨？”

    聞言，女?dāng)傊魇掌鹦θ?，舉起右手將手背湊到老板面前，險(xiǎn)些碰到老板的鼻子：“看見末有？看見末有？手背上的傷。”

    仔細(xì)一看，她的手背上確實(shí)有三道并排著的淺淺的傷痕。

    女?dāng)傊髡f道：“你女人抓滴。我煲的紅豆湯是冥界第一美味，喝過愁云即散前塵盡了?？此赖脩K我還特地多給她加了一些紅豆，但她死活不喝，四個(gè)鬼差按著都灌不下去，還抓了我一下。凡事都有因果，她抓壞我的手，我毀她的臉，很公平的啦。”

    我聽得稀里糊涂的，只隱約聽出老板和這個(gè)女?dāng)傊髟谡務(wù)摾习迮笥训氖隆?/br>
    老板依舊冷冷地看著女?dāng)傊鳎骸皟?nèi)子的賬，我替她還?！闭f話間左手指尖突然伸出利爪，一下將自己的右手手背扎穿，紫色的血液瞬間涌了出來。然后他飛快抓住女?dāng)傊鞯挠沂?，紫色的血液嘩嘩地被女?dāng)傊鞯氖治诉M(jìn)去。

    我看得心驚rou跳。

    老板在做什么……

    不一會(huì)兒，老板的手背已自行愈合，只是手背上多了三道淺淺的傷痕。

    而女?dāng)傊鞒榛厥郑直成瞎饣尊?，再無一絲痕跡。頓時(shí)眉開眼笑：“螣王就是大方哦，多謝多謝?！?/br>
    輕輕撫摸著手上的傷痕，老板輕聲道：“她的臉……”

    “好的啦好的啦，”女?dāng)傊餍Σ[瞇地瞥向我，“姑娘，以后你來喝紅豆湯我一定給你多加糖啦?！?/br>
    什么意思？我一愣，正想回話。一塊巨大的東西突然從喉嚨里涌了上來，不僅堵住了聲音，連呼吸都被堵住了，一時(shí)間噎得我直冒白眼。顧不上失禮，我轉(zhuǎn)身扶著墻使勁一咳，用力咳出一塊綠油油的果凍一樣的東西。三指寬那么一大塊，帶著股濃烈的腥臭。落在地上就撲的一下沒了影子，然后就覺得胸口一陣順暢，臉上火辣辣的熱氣迅速褪去，非常舒服。

    老板輕聲喊道：“白霖，走。”

    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女?dāng)傊鞑皇瞧胀ㄈ?，此地不宜久留，我跟在老板身后就要離開。

    女?dāng)傊骱鋈挥值溃骸拔熗踹@么大方，我也送螣王一件禮物。”只見她伸手笑瞇瞇地在空中抓了一把，朝老板身上一丟，“你女人留下的一滴淚，淚里還有話吶?！?/br>
    明明我什么都沒看見，老板卻一把接住了什么。小心地捏在右手手心，然后朝巷外走去。

    我默不作聲跟在他身后，沒多問。

    老板一向很冷靜，平時(shí)絕不會(huì)失態(tài)。但每次只要有人提到他的女朋友他就會(huì)反常，看得出他真的很愛那個(gè)女人。唉，真是個(gè)好妖怪，可惜是別人的。那女人長什么樣子呢？老板的女朋友嘛，說不定是只美麗的女妖……

    正胡思亂想，忽然看到前面的老板停住了腳步。

    “老板？”我不解，走過去小聲喊。

    他沒有回答我，慢慢張開了右手。

    一粒水珠在他掌心緩緩騰起，慢慢地升上天空。折射著透亮的銀色月光，晶瑩剔透。接著從水珠里飄出一道女人的聲音，很輕，很柔：“夫郎，對不起，答應(yīng)你的事良因辦不到了?！?/br>
    然后水珠便兀地四散開來，化成無數(shù)粒細(xì)小的水珠，消失在淡紫色的夜色中。

    那就是老板女朋友的聲音？真好聽，落在人耳朵里軟軟的連心臟都快要化掉。這樣女人自然比我這個(gè)倒霉透頂，臉上還是滿是痘的雌性好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