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沅發(fā)現(xiàn)他以往的種種無賴、可愛、青澀之處，全都消失了。

    他一下就冷硬得像一塊石頭，面上除了嚴(yán)肅之外，一點表情都沒有?？墒撬軌蚋杏X到他這冷靜表面下有種被壓抑的情緒正在橫沖直撞，幾乎就要沖破他的偽裝。

    蕭源還在故作堅強(qiáng)，可是朱沅卻細(xì)心的發(fā)現(xiàn)他的眼圈有些泛紅——她畢竟，實際上比他大了很多，這樣驕傲的偽裝自己，落到她眼中卻是輕易就能看破。

    朱沅不由心軟了些：“我不想騙你，但是我不能告訴你?！?/br>
    蕭源在一瞬間似乎露出了一點委屈的神色，立即又繃住了：“我不管你信不信別人，為何不信我？我從未做過任何失信于你的事情，為何不予我一點信任？”

    朱沅搖搖頭：“暫時做不到……信任你?！?/br>
    蕭源的呼吸又粗了些。他胸膛劇烈的起伏，他想做點什么來讓這個女人變一變臉色，但是卻全然想不出法子。

    兩人之間一片沉寂。

    蕭源咬著牙，從牙縫里擠出來聲音：“我們的婚約，還算數(shù)嗎？”

    朱沅笑了笑：“你敢娶，我就敢嫁。”

    蕭源點了點頭：“好，記住你說的話。你敢違背——我也不會放過你?！?/br>
    聲音真是又冷又硬又認(rèn)真，還帶著十分的狠意。

    一時間朱沅悵然若失，真是有些懷念那一個笑嘻嘻的賴著她的蕭源……可惜，這是她做的決定，她也一定會承受后果。

    因此她沒有理會心中的空落，也點了點頭，平靜的道：“我會算數(shù)的。”

    蕭源深深看了她一眼，便露出兩分倔強(qiáng)之色，松開了她的肩，一言不發(fā)的轉(zhuǎn)頭就邁開長腿走向窗邊，輕而利落的推開一條窗縫，左右看了看外頭的情形，一個翻身跳了出去。

    朱沅舒了口氣，走到窗邊，看見他的身影一下就隱入黑暗，半晌才慢慢的關(guān)了窗。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可能會掉收？嘿嘿，但朱沅確實也不是個好人啊。

    字?jǐn)?shù)有點少，湊和吧，今天沒時間寫了。

    第98章

    連日不曾有雨,這一下起來便沒個停歇。從中午時分起,稀稀落落的雨點便將干燥的地面瞬間染濕,到了傍晚時分，地面已是泥濘不堪，雨勢越來越大,已成潑瓢之勢，天地間一片陰沉。嘩啦啦的雨聲充斥于耳,將所有的不該被聽到的聲響全部遮掩。

    夜色比往常更早的籠罩住宮城，一眼望去,五米開外已是看不清人影了。

    屋里早早的就掌起了燈，朱沅陪著沈娘娘下棋,兩人對坐無語。

    沈娘娘掂著子,思慮的時候比往常長了許多，明顯有些心不在焉。

    朱沅不動聲色，也只作出副沉吟的樣子。

    沈娘娘嘆了口氣：“什么時辰了？”

    一旁的宮人便道：“回娘娘的話，戌時一刻了?！?/br>
    沈娘娘將手的子棋子往棋笥中一擲，撞出清脆的響聲：“這雨聲吵得人靜不下心，不下了?！?/br>
    眾人都沒有出聲，夏日還可以粘蟬，雨聲可怎么隔絕呢？皇權(quán)再大，到底還是對老天爺無可奈何。

    宮人彎著腰上來收棋，才收了兩粒子，突然啊了一聲。

    眾人偱著她的視線望去，才發(fā)現(xiàn)沈娘娘方才擲出的瑪瑙棋子裂成了兩半。

    這可不是吉兆！沈娘娘臉色就是一變。

    宮人唬得往下一跪：“娘娘息怒！”

    沈娘娘繃著面皮，陰晴不定：“這是何意……”

    朱沅心中冷笑一聲，隨口安慰道：“想來先前就有了隱裂，并非是娘娘擲壞的，就算是，也是無妨，碎碎平安，倒擋了劫去。”

    但沈娘娘仍是不安，心中七上八理的，勉強(qiáng)笑道：“你說的是。只我突然又想著，太子餐風(fēng)露宿的，若遇上這樣的雨，可怎么辦呢！”

    朱沅笑了笑：“娘娘不必?fù)?dān)憂，太子隨從眾多，定會打點妥當(dāng)?shù)摹ｋm說辛苦是少不了的，卻也出不了大錯?！?/br>
    沈娘娘沒有出聲，仰頭望向屋頂。像這種最深處的宮室，沒有臨著窗的，在屋頂會有幾片琉璃明瓦，用以采光。此際沈娘娘望去，雖是一片漆黑，但由于雨水不斷沖刷，明瓦上頭便有一層一層泛著微光的水幕在滑落。

    沈娘娘望了好一會兒，才對朱沅道：“你是極會安慰人的，每回你三言兩語的，我心中便踏實許多。如今想來，確實要多謝你。若不是你，我連我母親最后一面也見不著。”

    話語確實有些感謝之意，可那又如何呢？

    朱沅淡淡的道：“娘娘言重了。臣女既在娘娘身邊，自當(dāng)為娘娘盡心，在其位謀其事，不當(dāng)言謝。”

    說實話，她雖然已從沈娘娘的言行中，猜出沈娘娘的心思，但她并不恨沈娘娘。

    也許是她已經(jīng)恨得太多，反而覺得這樣的自私狠毒才是常態(tài)，除了至親之人，旁的什么人犯著了她朱沅的利益，只要她為刀俎，她為什么不去下刀？

    可是如今她是魚rou，恨雖沒有，但要甘心赴死，卻是不能。能否扭轉(zhuǎn)乾坤不好說，至少死前也要彈沈娘娘一身腥的。

    沈娘娘望著她的目光頗有些復(fù)雜，嘆了一聲：“夜深了，你且回屋歇息去罷?！?/br>
    朱沅站起身，曲了曲膝：“謝娘娘恩典，臣女告退?！?/br>
    她倒退著往門口退去，兩名宮人為她打起了珠簾，待她退到外頭，又將珠簾放下。

    朱沅隔著珠簾，看見沈娘娘坐著，一動也不動。

    綠珍候在外頭，上來給朱沅披上了件連帽斗篷，悄聲道：“外頭雨大著呢，就從廊下走，也要被濺濕一身衣?！币幻嬗帜昧穗p高底木屐給她：“若不穿這個，繡花鞋不消片刻就能擰得出水了?！?/br>
    朱沅答應(yīng)一聲，穿戴整齊，與綠珍一起向外走去。

    走到了外頭，直看著這雨，果然聲勢浩大，游廊地面上都積了水，幾名宮人混身濕透了，仍舊蹲著用布去吸干積水，再擰到一邊的木盆里。

    綠珍嘆了一聲：“哎，都濕透了，她們明兒一早指不定都病倒了?！狈夭潦玫?，就有好幾個是她的小姐妹。這般大的雨，擦了還有，放著不管，平平的地也積不了多少水，橫豎都是一個樣，沒得把人折騰病了。只是宮規(guī)如此，行走的地方旦有水跡，是要去擦凈的。綠珍也是指望朱沅能開開口，免了這無用之功。

    說著她就去看朱沅，可也許是雨聲太大，朱沅卻似沒聽著。她偏著頭，正望著遠(yuǎn)處。

    綠珍偱著朱沅的目光望去，發(fā)現(xiàn)她望的方向是皇帝所在的清元宮。隔著宮墻，平日里還看不著什么呢，何況是這大雨天？

    綠珍心里失望，也不敢再著了痕跡，只好垂下頭去。

    朱沅看了好一陣，這大雨可真是個絕佳的掩飾，哪怕是喊破了喉嚨呢，也沒旁人聽得到。只怕明日一早，就乾坤落定了，就不知這東風(fēng)助著了誰。

    她垂下眼，看了看旁邊怏怏不樂的綠珍一眼，舉步道：“走罷?！本G珍連忙應(yīng)了一聲跟了上來。

    待朱沅回了屋子，洗漱過后。綠珍端著盆正要出去，朱沅便叫住了她：“今夜可別出門?！?/br>
    綠珍愣愣的啊了一聲：“什么？”

    朱沅笑道：“你不知道么，這樣的大雨天，各路魑魅魍魎皆會出來游蕩，關(guān)在屋里鎖緊門窗，方才安全?！?/br>
    綠珍被她莫名其妙的笑嚇得心中一緊，答應(yīng)了一聲，匆匆忙忙的巡了出去。

    朱沅當(dāng)然不能入睡。

    沈娘娘會怎么樣來殺她呢？

    朱沅是沈娘娘身邊最為寵信的女官，立過不少功，就算有些許過失，沈娘娘公然將她賜死，那也定會引人疑竇。

    她只能借今夜的東風(fēng)，將她偽裝成被竇家亂軍所殺，指不定還要給她安一個英勇護(hù)主的名頭？

    朱沅打開衣箱，從下頭摸出塊巴掌大的小銅鏡來，用絲絳串好戴在脖子上，塞在衣內(nèi)，正好護(hù)住心口。

    身處這深宮，她平日想藏著什么利器也是不能，只得將得了沈娘娘允許的一把銀針藏在袖袋里。

    一時也不敢上床，便將床上被子攤開，裹了個枕頭進(jìn)去做出人形。然后吹滅了燈，坐到柜子里去靜靜養(yǎng)神。

    **

    蕭源單膝跪地，深埋著頭。

    皇帝連咳數(shù)聲，蒼白的臉漲得通紅，一瞬間像是一絲氣也吸不進(jìn)去，就要窒息而亡了，嚇得王得寶連忙替他撫背順氣。

    皇帝推開了他的手，捂著嘴，閉著眼，總算喘過了這口氣，這時他才睜開眼睛，盯著蕭源：“蕭源，你所言之事有多荒謬，你自己可知？朕的皇后要逼宮，朕的太子黃雀在后，欲趁火打劫？”

    蕭源沉聲道：“屬下所言，句句屬實?！?/br>
    皇帝眼中有如點起了兩點光，一瞬間的頹迷之態(tài)盡皆消失，帝王的威嚴(yán)又重新回到他身上。

    “抬起頭來！讓朕看看……朕如今有如風(fēng)中殘燭，若你所說屬實，這皇宮不日就將落入皇后或太子手中，你此時向朕告密，屆時你又如何活命？”

    蕭源不見害怕退縮，抬起頭來任皇帝打量，面容豎毅，目光平穩(wěn)：“屬下得皇上恩典，方有今日。原本職責(zé)便是護(hù)衛(wèi)皇帝，今日得此消息，就算勢不可返，屬下要為此殉身，亦無怨無悔?！?/br>
    皇帝似乎笑了下，又問道：“你從何處得此消息？”

    蕭源道：“屬下家中，與司農(nóng)寺主簿朱大人家比鄰。近日家父欲與屬下聘朱大人之女為妻。朱大姑娘正是在沈娘娘宮中任女官，她心細(xì)如發(fā)，從種種蛛絲馬跡發(fā)現(xiàn)事有不對，苦于人微言輕不能面圣。朱大姑娘聽聞屬下能直面天顏，便借此機(jī)會約見屬下，將其中種種盡數(shù)告之，屬下回宮之后一番查探，當(dāng)真如此?！?/br>
    皇帝看他一陣，嘶聲發(fā)笑。

    竇皇后遠(yuǎn)遠(yuǎn)的走來，嗔道：“皇上何事發(fā)笑？”

    她走近坐到皇帝身側(cè)：“難得今日略好了些，更要愛惜，不動喜怒才好?！痹挍]說完皇帝便咳了起來，竇皇后便十分溫柔的替皇帝撫背。

    好容易皇帝停了下來，笑著一手指著跪在下方的蕭源：“你聽聽，此人滿嘴胡言。竟然說你意欲逼宮！皇后一向賢良淑德，倒被他說成了個什么樣子？”

    竇皇后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怕是害了失心瘋，要不，就是別有居心，不如先將他押下，查明之后再處置?！?/br>
    皇帝揮了揮袖子：“不，他居然還說太子并未出京，乃是躲在暗處，欲作黃雀！”

    竇皇后面色就是一變，皇帝冷笑一聲：“他一不該離間朕與你夫妻之情，二不該離間朕與太子父子之情，實在是罪該萬死?！?/br>
    皇后強(qiáng)笑道：“正是該押下去好好審問，來人……”

    話未說完，皇帝便道：“來人，將此人拉出去砍了，正趁著這雨天，血都不必污了這地。”

    王得寶應(yīng)了一聲：“曹勝、王用，將此人拖出泰乙門去！”

    便有兩個身高體壯的宦官沖了進(jìn)來，一人一邊架了蕭源往外拖去。

    蕭源一臉赤膽忠心的焦慮：“皇上！”還來不及說二話，便被拖了出去，遠(yuǎn)遠(yuǎn)的他的聲音都被掩蓋在雨聲中。

    **

    這大雨磅礴，連更聲都聽不見了，朱沅估摸著時辰，想來到了子時，突然鳳儀殿的大門口突然傳來一陣喧嘩，含含糊糊的，像是有人在大聲叫門。

    守門的宦官戴著斗笠，大聲道：“來者何人？！”

    對方一邊拍門，一邊大聲道：“近衛(wèi)統(tǒng)領(lǐng)杜應(yīng)，今日有人趁雨夜?jié)撊雽m中欲行不軌，皇后娘娘命本人領(lǐng)近衛(wèi)軍搜宮，還不快將門打開！”

    朱沅在屋中因聽不清楚，正聚精會神的從柜門縫中側(cè)耳傾聽。就聽她的房門被人拍得砰砰作響：“朱女官，娘娘說此事有異，命朱女官前去商量！”

    第99章

    朱沅躲在衣柜之中,半聲也不吭。

    拍門幾人逐漸不耐，似乎小聲商議了一陣，才有人大聲道：“朱女官別是讓逆賊制住了，咱們撞開這門?！痹拕偮湟?幾人就一起用力。這門原本只有個木栓，并不如何堅固，三下兩下的只聽砰咚一聲，木栓掉落在地，門啪的一聲大開了。

    幾名宮人沖了進(jìn)來,大喊著：“朱女官！”一邊就撲向床邊:“如何睡得這般沉！”

    待揭開被子一看，卻不過是個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