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手伸入虛空，太清眼神一掃，一道清光就封住了被撕裂的空間?？墒枪珜O魘花笑意愈深，她指尖直接碰上那道清光，手上皮rou全部炸裂剝離，只剩下纖細的指骨，那指骨是她本體，堅不可摧，萬法不侵。她的手只往虛空中探了一剎那，再出來時整只手臂都已經(jīng)化作白骨，指骨上勾著一個血淋淋的人頭。

    是忘機子。

    “公孫魘花！”太清的聲音抬高了，剛才他想要以全力封住公孫魘花也很難，畢竟旁邊還有個邙繹在看著。圣人要想將修道者殺死大可以不必用這種方法，她此時拎了人頭分明就是在向太清示威。

    “哈哈哈……”公孫魘花輕聲笑起來，五根指骨一下穿進忘機子的腦袋里，白色的漿液和紅色的血順著她的白骨手臂淌下來：“太清不感謝吾么？”

    這邊連邙繹都有點看不下去了，圣人直接對不是圣人的修道者出手，這點也是大忌?？墒撬戳丝垂珜O魘花這副神情也不敢多說，只能學(xué)著鏡離的樣子不聞不問。

    太清本來就沒給她好臉色，這會兒看上去更是隨時有可能把地上的香爐揮在她腦門上：“圣人之爭不涉凡塵，公孫魘花，你出界了?！?/br>
    公孫魘花抬眼瞥了一下他，然后視線又回到手里那顆人頭上，她愉悅地笑道：“還有誰呢？讓吾想想……”

    太清白發(fā)無風(fēng)自舞，兩人之間的氣氛一時間劍拔弩張，緊張到了極致。

    邙繹原本是想穩(wěn)妥地收掉鏡離的道果，可是太清一涉入就讓戰(zhàn)局復(fù)雜多了，他這會兒也不愿意與仙道多起爭執(zhí)，于是試著打圓場：“好了，原本就是太清你先對地上妖族下手的，公孫此番斬殺神隱嫡傳一個……”

    他話還沒說完，公孫魘花手里的顱骨就爆開一朵血花，瞬間變成了一地骨渣。然后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再次將真身探入虛空，再次從中取出一個人頭。她又輕又柔的笑聲回蕩在空寂的履天圣壇：“哦，這個是叫江狂子是吧？那么，還有誰呢……”

    邙繹把后半截話咽進了喉嚨里，瞬間就跟她拉開距離。

    幾乎在一瞬間，一把長劍橫在了公孫魘花喉嚨上，然后七七四十九道紫色雷霆轟然砸下。這些雷霆并非一閃而逝，而是直接將天地相接，化作電網(wǎng)囚籠，將公孫魘花困于其中。要是邙繹剛剛站在原地只怕會被波及。

    雷霆之中傳來漠然的少女嗓音：“誅邪陣成?！?/br>
    而站在公孫魘花背后用劍制住她的是個高挑的白發(fā)女人，她長裙簌簌，白發(fā)及地，冰肌雪膚，容貌極盡妍麗唯美，一身氣質(zhì)渺然若仙。她劍光如水，劍意也是取的“利萬物而不爭”之道，完全沒有殺傷性，但也不是輕易就能掙脫的。這是止殺之劍，以水之大德阻止公孫魘花再次出手。

    上空落下成陣的則是天地間少有的浩然之氣，凡人精氣神中沾染了種種嗔癡愛憎的雜念，于是無法與天地正氣相合。太上道則無此憂患，他們心空若鏡，到了圣者這個境界更是純凈無一絲雜質(zhì)，念頭一動便可以雷霆統(tǒng)攝萬方。

    五氣朝元，一塵不染；寂然不動，無漏真仙。

    “……上清、玉清?！?/br>
    邙繹沒想到太清這種謹慎的性子居然會將化身全弄出來。這雷霆一出他就覺得有點不好辦了，如果是仙道其他法術(shù)倒還好說，就算強一點也能應(yīng)對，但是雷法不同。一般的仙道弟子也會用雷法，但這僅僅是調(diào)動五氣，以自身感天地的一種道法而已。如果是讓圣人來用，這根本就是兩回事了。

    圣人以雷法持行，意在立極于世。

    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八卦，八卦生四象，仙道中幾乎所有法術(shù)都逃不開這么一個套路。

    而太極自何處起？太極立于無極，而雷法則把持天地樞機，立無極于是。所以一旦讓太清布成任何一個雷法，這就意味著他把所有仙道法術(shù)都握于掌中，把每一絲道都置于自身靈明。

    這可是要死戰(zhàn)的架勢啊。

    邙繹只想了一個瞬間，立刻拋下公孫魘花，轉(zhuǎn)身準備遁走。

    鬼城周圍風(fēng)云呼嘯而起，將這座陰森恐怖的城池完全包裹，很快它就隱沒在虛空之中。邙繹游曳于虛空亂流，四周都是妖道與仙道的氣息碰撞，要想直接遁走都不怎么容易。他原本預(yù)期斬落鏡離是十拿九穩(wěn)，如今變數(shù)一起就不能多留了。圣人總是很講究的，他們很少將自己暴露在未知的因果之下。

    “吾既留下，那汝也莫走了！”公孫魘花一向虛弱的說話聲里還夾雜著幾分笑意，這笑意滲入了狂氣，讓邙繹聽著有些不好的預(yù)感。

    一只巨大的白骨爪撕裂虛空，直接橫掃亂流，龐然鬼城在這亂流中竟然如小舟一般晃晃晃蕩蕩毫無反抗之力。

    就在這道裂縫被打開的一瞬間，無數(shù)紫色雷霆順著它就涌了進來。這些雷霆的光芒極為刺目，虛空亂流中的雷電之力密密麻麻堆疊成可怕的鏈條。鏈條之間有五色，正合天地五氣，而這五氣之間相生相克又自稱循環(huán)，所以整條雷霆鏈條處于一個生滅不止的狀態(tài)下。虛空亂流受五氣雷霆一阻，頓時越發(fā)混亂兇險。

    邙繹心下微緊，這雷霆生滅之間又是偌大因果成倍堆疊，這手法與他和公孫魘花之前逼鏡離脫離“太上至境”一模一樣。

    因果輪回，報應(yīng)不休。他前些年與諸道相謀又叛于諸道，早就該清楚自己會有怎樣的下場了。

    只是他不甘心。

    邙繹長嘯一聲，鬼城轟然崩坍，城池化作無盡黑霧被他張口吞進腹中。他的身子漲大千百倍不止，整個人都變成一團無形無相的影子，這虛空亂流對他的影響小了不少。邙繹暫時脫困，直接就朝著五氣雷霆的末端沖去，只要離開這個范圍，那么太清再怎么兇也追不上他。

    這時候雷霆生滅加快無數(shù)倍，雷霆四周空間凝滯，時光歲月往前無限演進，只是眨眼間其中因果就堆疊到不可思議的恐怖境地。

    “太清道友連三清化身都動了，汝還想全身而退？”依舊是低柔婉轉(zhuǎn)的嗓音。

    一座白骨塔當頭砸下，空寂虛無的古老氣息籠罩著邙繹。這座白骨塔以無數(shù)妖族大能骨骸鑄成，四周都有骨刺突出形態(tài)頗為扭曲，可是一眼看去無數(shù)種妖族氣息交融，整座塔渾然如一整體。它帶著亙古滄桑之氣，仿佛穿越了十萬載歲月矗立在這片虛空之中，十萬大山長久以來的亡骸妖力都沉淀在這座古拙猙獰的塔上。

    邙繹一下就變了臉色，現(xiàn)在不僅是太清動用了三個化身，就連公孫魘花這么個半死不活的也把自己真身給弄出來了。

    他雖竭力逃竄，但是突然受公孫魘花真身一阻，一時間竟然沒能在太清布下的五氣天雷因果爆發(fā)之前逃離。本就是虛空亂流之中，這邊雷霆積累的因果爆發(fā)又引發(fā)大破滅，邙繹再次尖嘯，鬼軀分化萬千，朝著四面八方分散逃去。

    可是根本沒用。

    大破滅使得整個虛空亂流往內(nèi)坍陷，虛空中央一點黑色空洞將一切力量與物質(zhì)都吸引進去，邙繹的那些鬼影沒有一絲能夠逃脫。就算有那么一縷神魂僥幸逃出升天，也會被穩(wěn)穩(wěn)矗立于亂流中的白骨塔一口氣吞噬殆盡。

    一枚剔透純凈的果實在虛空中停留了一剎那，然后很快就消散于天地之間。

    第一位圣人隕落了。

    此時的大世界中，太陽消失了，月亮也消失了，無數(shù)流星墜落大地。

    天空中落下血雨，每一寸被血雨澆灌的植物都開始凋萎異變。無數(shù)猛禽野獸忽感恐懼驚慌，一聲又一聲號哭響徹荒野。海面瞬息翻覆，城池轟然崩坍，大地撕裂開一道又一道深痕。熾烈的巖漿從大陸的裂隙中涌出來，點燃一切所經(jīng)之物，不管是人還是動物都活不下來。

    無數(shù)死亡在災(zāi)難中的生靈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心中點亮了一點靈明，幼小的道種在他們身上種下。

    鬼道道果凋萎，然后道種卻在最后關(guān)頭被傳播下來，它會散布到那些靈明蒙垢的人身上，為他們開啟世間無數(shù)道統(tǒng)的大門。圣人存在的意義不過就在于死去的這一瞬間，他們聚斂道果這么多年，早已失去了生靈所能擁有的一切，他們的一切布局都是為了傳下道種而已。

    從天空中墜落的血水也開始燃燒，流星與大陸相撞，四分五裂的世界被映照成赤紅色。

    末日終于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讓你賣隊友！

    第二百三十五回

    第二百三十五回、其人不死,諸道難存

    天宮中的每一處都讓仲觀源覺得熟悉而陌生。畢竟神明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整整十萬年,他行走人世也已有整整十萬年。

    “仲師,我們?yōu)槭裁床幌热フ以魄?？”己頤和老老實實地跟在他后面，穿過天階云臺,立于無盡虛空。

    仲觀源抬手碰了碰自己的鼻子，笑道：“先回天宮準備一下比較好?！?/br>
    己頤和似懂非懂地點頭，他明白仲觀源對云青也不是絕對信任的，而且他似乎對那個人很了解。己頤和有點好奇地問道：“仲師，她和我們……是一樣的嗎？”

    她在夭闕塔里睡了十萬年，而神明們在天宮里睡了十萬年，他們也許都曾經(jīng)歷天地浩劫，然后等待著重歸人世。

    仲觀源干巴巴地說道：“不一樣?！?/br>
    己頤和還是好奇，他追問道：“為何？”

    仲觀源敷衍道：“她是女孩子，頤和是男孩子。”

    “……”己頤和顯然當真了，他皺眉道，“白帝是規(guī)則的化身，沒有男女之分?！?/br>
    仲觀源無言以對，可是他仍然不想跟己頤和談起云青，他選擇岔開話題：“待會兒我去道棋那兒看看，你自己隨便找個地方等我一下吧。”

    己頤和擅察顏色，于是迅速乖巧地點頭：“是的，我明白了，仲師?！?/br>
    道棋周圍有這個天宮中最強大的力量守護。

    當年青帝隕落，他的殘魂迅速聚斂了所有神明的力量，然后以此建立起葬云天宮。宮中最重要的東西毫無疑問就是道棋，那些守護道棋的力量混雜無比，有些還相互沖突，但是在青帝氣息的統(tǒng)攝下，它們還是能夠平和相處的。青帝建起葬云天宮之后尚未徹底消散于世間，他還布下了其余六大圣地，就像葬云天宮中的道棋一樣，每一個圣地中都留有青帝遺物。

    仲觀源是司書之神，也曾是侍奉青帝左右的神明，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青帝隕落前后所發(fā)生的事情了。可是青帝還道的情形，仲觀源從未跟己頤和提起過。

    己頤和不敢問，更不敢去仲觀源的宮殿里翻找他所書寫的史冊。因為連仲觀源都不敢提起的東西，里面定然藏著天地生死的大恐怖。

    己頤和一直覺得青帝的隕落并不單純，仲觀源越是隱瞞，就顯得這種猜想越發(fā)真實。

    后來在北海封仙之事上，己頤和發(fā)現(xiàn)仲觀源的表現(xiàn)有點奇怪。

    仙道圣者圖謀別館不是一天兩天了，只要被他逮著機會就要向仲觀源追問前往別館的方法，而仲觀源一直在嘗試回避他。那次北海封仙太清邀請神道前往觀禮肯定也存了這樣的心思，但仲觀源還是堅持帶著五帝后人去參加了。

    現(xiàn)在想想，他多半是專程跑去見云青的。

    “我上去了，很快就回來?！敝儆^源的話打斷了己頤和的思路。

    他們眼前是看不到盡頭的天階，白色的階梯和四周白色的云靄相互交融，四周空茫一片。一直往上走就能看見當年的棋臺，棋臺上擺放著道棋，道棋上甚至還保留著十萬年前對弈的殘局。

    “嗯，我會好好等著的。”己頤和站在原地目送他走遠，又開始思考云青和仲觀源之間的關(guān)系。

    最開始的時候他單純地以為云青就是黃泉，而仲觀源接近她是想要以碧落黃泉之戰(zhàn)相詢?？墒呛髞淼臒o妄魔境之行卻打破了這種猜想，云青曾經(jīng)逆天改命，為的就是吞噬黃泉。這點連當世圣人都未曾算到過，可是仲觀源卻未卜先知一般讓己頤和前往無妄魔境接應(yīng)她。

    己頤和覺得仲觀源是認識那個人的，但是那個人認不認識仲觀源就不好說了。從他們在北海封仙那次的相遇來看，仲觀源反應(yīng)很大，但是云青根本沒什么感覺，也許是藏得深，也許是真不認識。

    認識的，重要的，并且可以讓仲觀源出手相助的……這樣的條件全部疊加起來，己頤和只能想到青帝。

    真的是青帝嗎？

    這么反復(fù)問了自己好幾次，己頤和心里又有些不確定。

    “頤和，你怎么站在這里？”輕快的聲音從己頤和背后傳來。

    己頤和愣了一下，回頭看見軒轅珺向他走來：“軒轅……你回來了？”

    “嗯，最近仲觀源讓我回來的?！避庌@珺打了個呵欠，懶洋洋地說道，“雖然我還是比較喜歡呆在人世之中啊。”

    己頤和皺起眉頭：“你回來了，那么人道那么怎么辦？”

    軒轅黃帝是人族出身，軒轅珺最近也被仲觀源派到履天壇去佐政，己頤和一直以為仲觀源是想幫人道一把的。

    軒轅珺聽了這話有點認真起來，她疑惑地道：“不知道，反正仲觀源讓我回來就回來了，這家伙真奇怪。”

    己頤和一直跟在仲觀源身邊奔波，所以也沒留意其他幾位五帝后人最近在做什么，他問道：“怎么奇怪了？”

    “讓我去履天壇盯梢啊。”軒轅珺有點不耐煩，“盯了人家好幾年，什么事兒也沒有，后來又讓我回來了。真是看不明白他在搞什么?！?/br>
    “仲師讓你盯著誰？”己頤和覺得自己可能抓住了一點線索，“對了，重羲他們呢？”

    軒轅珺想了想，很快就回答道：“一個履天壇內(nèi)門弟子，名叫清塵，看著挺討人喜歡的。至于重羲他們，好像也分散在各大宗門吧?！?/br>
    那是云青的棋。

    己頤和覺得仲觀源對云青的態(tài)度越發(fā)撲朔迷離了。他和云青相處時似乎心情一直不是很好，看禮數(shù)也不像是面對青帝的樣子?，F(xiàn)在他還特地派遣五帝后人去盯著云青的人，對她的每一步棋都關(guān)注得不得了，完全可以用“戒備森嚴”來形容。

    如果她不是青帝，那么一定是青帝這個級別的對手。這個猜想讓己頤和有點害怕，碧落黃泉已經(jīng)隕落了，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么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對抗她？

    仲觀源走在天階上打了個哈欠，他步子慢悠悠的，不緊不慢。

    也不知這么往上走了多久，云中出現(xiàn)一池，池子邊緣由純粹的神力凝聚而成，池水中倒映出三千世界，天地眾生。池子邊還站著兩個白發(fā)蒼蒼的老者，他們長得一模一樣，穿著打扮也極其相似，乍一看根本分不清誰是誰。他們一人懷抱玉璧，一人手持寶珠，均是鶴發(fā)童顏，神色渺然。

    仲觀源上前躬身施禮：“捧璧前輩，擎珠前輩。”

    這兩個老人如同石雕一般目視前方，眼中空無一物，兩個相同的聲音同時傳入仲觀源耳中：“文曲不必多禮?！?/br>
    仲觀源有些憂慮地問道：“道棋近日可還平靜？”

    “圣人隕落，天地翻覆，可算不得什么寧靜?！?/br>
    仲觀源聞言望了一眼池水，上面的景象瞬息之中便有萬千變化，且池子周圍還有神力與霧靄干擾，單是看著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來。他想要上前一點看個清楚，但是那兩名老者手中玉璧寶珠瞬間光華大放，將他往后逼退。

    “文曲僭越了?！背脸恋纳ひ魶]有一絲起伏，但是其中的壓迫力卻是十足。

    仲觀源后退到臺階之下，垂首道歉：“多有冒犯，還請兩位侍棋前輩勿怪?！?/br>
    兩位老者連眼珠子都沒有轉(zhuǎn)過，他們的聲音再次傳入仲觀源腦海：“接引天宮進展尚緩，不知文曲返回天宮有何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