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jié)
他正在變得更為成熟,更像一名太上道的修者,這也是云青所期盼著的。 “你也要說我變了?”謝遙無奈地道,他自己從不覺得有什么變化。 云青也有些無奈:“我快要不認識你了,道遠?!?/br> 宗門對人的影響確實很大,謝遙入神隱門時不過剛剛成年,那時候他的可塑性還是很強的,神隱門這種沒有半分人氣的地方會讓他身上的溫情漸漸褪去,這個過程漫長而隱蔽,連他自己都不會覺得有什么異常。 “我還是那句話,道心一也?!敝x遙說完就沉默下去,他也開始閉目打坐,看上去不是很想提這個話題。 “我想出去看看?!痹魄嗤耆淮蛩阕屗鍍?。 謝遙睜開眼,苦惱地道:“別白費心思了,我知道你想逃,可是就算你現(xiàn)在逃了又怎么樣?我?guī)熥鹪缤砟馨涯闩貋怼!?/br> “是啊,我知道這一點,所以我不會逃?!痹魄嗵谷坏?,“至少要了解一下這艘船往哪兒走,要是直接往回去了南海怎么辦?” “去北川大陸,往通天神脈走?!敝x遙的聲音響徹整艘大船,整艘船像是被針扎了屁股的野豬一般“咻”地一下就沖了出去,它乘風(fēng)破浪,朝著遙遠的北方而去。 謝遙平靜地對云青道,“現(xiàn)在就好了。” 云青:“……” “你還有什么事可以一次說完。”謝遙相當寬容地道。 云青嘆了口氣,閉目打坐:“沒有了?!?/br> 謝遙終于心滿意足,他已經(jīng)好久沒能享受平靜的生活了,好不容易壓制云青一次實在是讓人神清氣爽啊。 可是這片平靜很快就被幾個不速之客打破了。 奇異的氣息籠罩著整艘大船,云青和謝遙幾乎是同一時間睜開眼睛,謝遙第一眼看見了云青漆黑無瞳的雙目,而云青卻是看見了外面的人。 那幾人立于虛空之中,氣息說不出來的古怪。為首那人穿著件樣式古樸的長袍,袍子邊緣有細膩的流云暗紋,他額上有一道赤紅色的神印,雙眸似火,眼中一片漠然。他所站的地方莫名其妙就燃起火來,火色極為燦爛,像是要把這天空給燒穿了一般。他身后七人身上都佩著樣式奇怪的法印,印鑒上都刻著古字,這些字年代太過久遠,長得和畫兒一般,謝遙一時半會兒也辨不清是什么。 這幾人看上去就有種極為致命的氣息,可是當云青全力運轉(zhuǎn)天書看過去時,卻根本探查不出他們的修為,簡直就像是普通人一般。 云青閉了眼,心目卻牢牢鎖在為首之人額頭上,她傳聲給謝遙:“那是赤帝融天印?!?/br> 謝遙覺得自己的額頭也在微微發(fā)燙,那枚青色的神印散發(fā)出微弱的光芒,他抬手按住青帝百花印,然后問道:“赤帝……和青帝是一個時代的神明吧?他有留下過遺跡嗎?” “上古諸神以青帝為尊,除他之外再無神留下過遺跡,所有神明仿佛在一夜之間消失不見?!痹魄嗄氐卣f道。 謝遙修道僅僅十余年,又不像云青那樣有本天書隨時可以查看,在見聞廣博之上是遠不及云青的,所以他虛心問道:“那你說的赤帝到底是哪位?” 他這句話還沒完,整個船身就是猛地一震,那個赤帝融天印加身的男子揚起手中印鑒,眨眼間就將整艘船燒穿了。船體四分五裂,大塊的甲板剝落,無數(shù)陣法似乎完全沒有起到一點作用,這些融天之焰就像是燒柴火一般將整艘船籠罩在了火焰之中。謝遙一把抓住云青,她身上帶著那么重的鎖鏈,要是不小心落水了不得直接沉底嗎? 謝遙抬手聚氣,白霧化云,他們腳下出現(xiàn)了一片凝實的立足之地。 再看底下,碧色的海面上燒起熊熊烈焰,百余米長的巨船轉(zhuǎn)眼就只剩下殘骸了。 “就是祝融?!痹魄喾词殖槌隼ノ?,緊盯著底下那名男子,“剛好八人,也許是祝融后裔?!?/br> “神明還有后裔?。俊敝x遙驚詫地看著這幾個人,他發(fā)現(xiàn)這些怪人似乎不是沖著自己和云青來的,他們一直在船隊里尋找什么。 “不知道,似乎并非血親,只是當時侍奉神明之人罷了?!痹魄嘁膊惶宄?,這些事情隔得太遠,時間會將一切都藏得嚴嚴實實的。 “他們在干嘛?”謝遙問道,“找東西?” 云青也看出來了:“多半是這群散修從海里撈了什么不該拿的東西上來,只是不知道這群使用神力的家伙是從哪兒冒出來的,旁門左道中有擅長這個的么?” 謝遙搖頭:“不曾聽過哪脈傳承研究這個,他們都是普通人,那些力量都來自印鑒和神印,也許是有什么大機緣吧?” 云青卻不覺得是機緣巧合,這里剛好八人,八枚印鑒是不同的字正是祝融后裔的八個姓氏。若是搞到一兩個神明遺物很好解釋,她記得樂舒手里還有個宓妃環(huán)呢,而在所有神明都消失的今天,擁有神印確實需要大機緣,但也不是沒可能拿到吧?她身邊還有個活生生的例子謝遙呢。 可是眼前幾人身上既有神物又有神印,這神物神印還湊成了全套,怎么看都不會是巧合??! 這也許是群消失了幾萬年之久的修神者。 第一百三十五回 第一百三十五回、赤帝祝融,圣地神影 神明到底是怎樣一種存在,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多少人能說得清了。 傳說它們無心無情,秉持天道規(guī)則行事,它們的修行就是將自己變成天道的一部分,讓這個世界平穩(wěn)地運行下去。可是現(xiàn)在看來這種修行的意義似乎不大,春去秋來,雨雪霜凍,這種現(xiàn)象就算沒有了神靈也一樣會按照規(guī)律自行演變。就譬如說青帝司春,在他消亡之后這年年春回不也一樣照常進行嗎?那么他之前所謂的“司掌”到底又是什么意思呢? 師法自然,最終得到與自然一模一樣的東西,掌控自然,最終卻與天道行為一致,這其中又有什么意義呢? 云青不明白,現(xiàn)在所有人都無法明白,所謂“神道”到底修的是什么東西,但是這不妨礙她對任何與神明沾邊的東西產(chǎn)生警戒之心。 為首那名男子從天空中降落到樓船殘骸之上,他一伸手,樓船中就飛出一件青藍色的物什。 那東西色彩黯淡,被厚厚的石頭裹著,可是石頭有些破損,還是能看清里面隱約是一面古鏡。古鏡邊緣都是海浪紋飾,流暢而自然,沒有半分雕飾之感。這面鏡子看著與句芒古鏡頗為相似,可能是某位海神的遺物。 “那是什么?”謝遙低聲問她。 “鏡子,其他的就看不太清楚了?!?/br> 這么點距離對于他們這個層次修道者而言根本不是問題,可是謝遙目力無法突破那些修神者的神力覆蓋范圍,而云青的心目在那些融天之焰下又受了很大的影響,所以兩人都不能更進一步辨別鏡子的細節(jié)。 “神明遺物?”謝遙又問,他看上去對這些人十分在意,畢竟他自己腦門上也有個神印。 云青點了點頭:“如果沒猜錯應(yīng)該是弇茲古鏡?!?/br> “什么?”謝遙沒聽明白那兩個字,“誰的古鏡來著?” “西海海神?!痹魄嗪喍痰亟忉尩溃澳敲骁R子上有類似海浪的紋飾,而且又是在西海或者南海找到的,所以我猜是西海海神的東西。” 南海是魔道的勢力范圍,如果找到了神靈遺物她應(yīng)該會第一時間知道消息,而這面鏡子卻是從未見過,所以多半是西海撈出來的。 “為何赤帝后裔要找海神的東西?”謝遙不解,“這兩者間有關(guān)系么?” 云青正想說她還沒有神通廣大到了解這上古神明間的小道消息,可突然就看見那名帶著神印的男子回過頭來,一雙赤瞳死死盯著他們兩人。 “道遠……” “他看過來了!” 兩人幾乎是同一時間脫口而出,謝遙立刻拽住云青,身子卻巋然不動,他又沒做什么虧心事,當然不必心虛。而被他拽得死死的云青心里卻有點不安,畢竟她身上還帶著面句芒古鏡呢。 那名男子盯著他們兩人,半天都沒有動靜,額上神印如同野火般流轉(zhuǎn)蔓延,他眼神空茫,似乎是在著辨別什么。 云青用手肘撞了一下謝遙:“先離開?!?/br> 謝遙此時要以最快的速度把云青帶上通天神脈,所以對于他來說當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他認同了云青的意見:“你抓牢這鎖鏈啊,我可從未帶人駕云飛行……” 云青正想點頭,下一刻就感覺亂風(fēng)撲面而來,周圍景色急變,謝遙像是奔雷般沖了出去。 就在這一剎那,那名赤眸男子猝然尖嘯,萬里海域瞬間沸騰,鋪天蓋地的白色水霧蒸騰而起,這溫度極高,足以將淺海中的生靈都化作熟rou。 謝遙只感覺眼前一黑,然后就向下急墜。云青頭疼得很,全身的真氣都被抽空了一般,但感覺沒有謝遙那么明顯,大概是因為她聽慣了阿芒的叫聲??蓡栴}是她身上的鎖鏈還被謝遙拽著呢,謝遙一往底下掉她也被拖了下去。 兩個人外加幾串玄鐵鎖鏈的分量不輕,云青被扯得疼了,動作根本施展不開,她看著謝遙有些恍惚的神色皺了皺眉。 緊接著她伸手扯動鎖鏈,這力道極大,一下就把謝遙反拉到她身邊,她另一只手提著昆吾就狠狠朝謝遙扎去:“醒醒!” 謝遙臂膀上頓時血流如注,他神色一清,第一時間在兩人身邊布下了隔音的結(jié)界,然后再次抬手化出云海,兩人穩(wěn)穩(wěn)立于空中。 “剛剛是什么?就好像突然被剝奪了修為一般……”謝遙這時候也終于凝重起來,這還是他自修道以來第一次體會這種感覺。入道以后就有了道種,修行者以道種觀天下大道,這就像普通人用眼睛分辨色彩一樣,可是剛剛謝遙卻感覺自己用來觀天地之道的器官被蒙蔽起來,真氣運轉(zhuǎn)不能,耳目視聽不能,整個人都處于一片昏昧之中。 云青默念“真剛”二字,手里昆吾顯化為金色利刃,刀刃薄且銳,刀身堅實不遜于玄鐵。 她沉聲答道:“窈窈冥冥,昏昏默默,以道制人而已,高深的并非其術(shù),而是其理。” 謝遙聽懂了一個大概,云青是說并非他的耳目不管用了,而是剛剛那人將極為高深的道擺在了他的面前,他境界有限,突然被這樣未知的東西包圍才會一下失去辨別能力,感覺身處混沌之中。 “他的境界絕不可能在我之上?!敝x遙否認了云青的說法,這個赤眸男子明顯是借神物逞威的普通人,怎么看都不可能直接以道壓制他。 云青肯定了他這個說法:“沒錯,他應(yīng)該借助了神力,畢竟對于我們所有人來說神道都是昏昧一片?!?/br> 阿芒還是個沒有神智的莽漢呢,可他叫上幾聲照樣能讓鳳仙這等天地祥瑞從天而墜。 那人反應(yīng)有點慢,直到謝遙與云青站穩(wěn)了身子聊了半天他才再次出招,只見他們八人手中的印鑒合而為一,最終變成一座熊熊燃燒的掌中火山。 謝遙顧不上多問,他手中拂塵一揮,陰陽二氣繚繞四周生生不息,周圍的熾烈火焰近不了半分。他所修的太上玄氣道攻勢溫吞,但守勢還是十分可靠的。 “不知道友為何突然朝我等出手?”謝遙朗聲道。 那人張了張口,聲音澀然,似乎很久不曾說過話:“神物不歸當世所有,吾等受命將其收歸宮中?!?/br> 謝遙心說他們不是已經(jīng)把那鏡子收回去了嗎,突然對著自己下黑手又是什么意思? “你們要什么?”云青突然問道。 那赤眸男子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移回謝遙身上:“他……青帝……” 云青也看向謝遙:“青帝百花???” “不錯?!蹦悄腥它c了點頭,“當……收回。” 云青眉頭一直就沒松開過,她問道:“世間遺落的神物這么多,你們莫非要一樣樣收回來?” “非也,能收則收,但青帝之物不得外傳?!蹦莻€男人慢吞吞地說完這句,他頓了頓,突然又想起來什么,“你是,從哪里,找到青帝神印的?” 云青理智地閉上了嘴巴,再問下去就該談到隱天山離別宮了,這可是驚世之秘。 神明究竟存不存在,這在修道界還是有爭論的。大部分人認為上古時有神,但他們的存在跡象被長久的時光所抹平,如今沒有留下一點痕跡,唯獨可在古籍或者神話傳說中見其蹤影。有比較極端的人認為這些震鑠古今的神明只是杜撰或者謬傳出來的,這些神物神印也不過是特殊傳承的遺物。 沒有人找到過真正的神宮遺址,可云青和謝遙卻是進過青帝離宮的人! 修道界很多研究古神的大能都認為離別宮這個名字意義重大,因為它與所有無心無情的神明都有點不一致,它是帶著傷感與惜別之意的,于是有人猜測那座宮殿也是青帝隕落的地方。假如這個猜測是對的,那么也就意味著所有神明的消失都是從這個宮殿的墜落開始的。這個地方或許藏著一場發(fā)生于幾萬年前的劇變。 十二年前云青走過一趟離宮,但根本沒感覺到什么異常之處,也許線索藏在別館罷……? “這個要怎么收回?”謝遙也理智地沒有提離別宮的事情,而是反問那人,“已經(jīng)烙上神魂,還能收回去么?” 那個男人直接用行動給出了答案。 他整個人都身化火焰,身化七人也是驟然被烈火吞沒,天空中的赤色幾乎濃得可以滲出來,遠遠看去大片火焰從天空中落下來,火雨傾盆而下,真是將天空都融化了一般。八條火龍從赤色火幕中騰飛而出,直接朝著兩人所在的云氣襲來,這些火龍身形龐大,彼此交纏,首尾相連,盤旋而起,遮天蔽日,滿目的赤紅之色,呼吸間都是灼傷口鼻的熾烈之氣。 謝遙拂塵一掃,一步邁出云海,他站在熱浪最前端,赤光將他的面容映得有些扭曲,他回頭叮囑云青:“不許走出去!不許偷跑!” 云青點了點頭,待他迎上烈焰就立刻將真剛對準鎖鏈薄弱部分斬去。 謝遙不太可能勝得了這幾人,使用過句芒神力的云青對這一點再清楚不過,她在古戰(zhàn)場真氣暴走后能一對二,直接將鳳仙與歸靈寺主持壓制得毫無還手之力。 可云青說什么也不能讓謝遙在這種莫名其妙的關(guān)頭壯烈犧牲。 這么想著,她又飛快地取出了不久前柳裁春準備好的材料。她一只手按在這些材料之上,以大日黑天真氣將其煉化,然后另一只手則用昆吾在鎖鏈上刻畫陣法,雙手動作完全不同,可是整個過程有條不紊,每一個步驟都迅速而準確。 這些材料中的雜質(zhì)被剔除,最后化作一縷細細的精氣,這縷精氣沿著陣法的刻痕緩緩游走,每前進一分,鎖鏈就發(fā)出刺耳的“咔嚓”聲,這聲音來自鎖鏈內(nèi)部,正是以陣法破壞其結(jié)構(gòu)的效果。 云青撥弄著這鎖鏈,這是極獄罪魔宗的法寶,專門用來壓制魔道真氣,她繪制的陣法需要將整個鎖鏈都覆蓋才管用,可是鎖鏈纏繞間總有些地方是不太好刻陣的。她的速度明顯被那些死角給拖慢了,而此時材料所化的精氣也正在慢慢地消耗著。 她一邊爭分奪秒地破開這鎖鏈,一邊分神看了眼謝遙的狀況,兩者還在相持之中,但那名赤眸男子已然占據(jù)上風(fēng)。 形勢危急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