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你傷哪兒了?”謝遙問道。 “不是傷,是代價?!痹魄鄵u頭笑著說。 謝遙沒聽明白。 云青接著道:“你已經(jīng)脫離凡身,那么也算修仙有道了。不過光是這樣還不夠,完整的傳承,合適的功法,悟道時的引導(dǎo),還有福地洞天這樣的外物……要走的路實(shí)在是太長了?!?/br> 長到看不見未來。 云青希望謝遙為他自己的將來多做打算,可是她卻不行。因?yàn)槊繒r每刻都有喪命危險,云青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未來對她而言變數(shù)太大,她甚至連當(dāng)下都顧不上。 “你還是先照看好你自己罷!”謝遙大聲道。 云青又笑起來,她見過的人太少,謝遙也算是這些人里最不像修行者的人,偏偏還心性絕佳。 “沒事的,我很快就好了……方才嗆了些水。”云青面不改色地說謊。 “你!你以為我沒看見你吐血還是怎樣!”謝遙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真的不礙事。”云青深吸氣,竭力平復(fù)身體上的不適,“阿芒放我下來?!?/br> “你你你……”謝遙說不出話。 “說起來,你是怎么進(jìn)來的?”云青被阿芒慢慢地放下來,落地后步伐有些不穩(wěn),阿芒很快攙住了她。 謝遙沒想太多,一下就被她繞開了話題,他皺起眉:“說起這個……我也不知道?!?/br> “……”云青沉默了一會兒。 謝遙以為她對自己的回答不滿意,有些緊張地補(bǔ)充道:“我迷路之后發(fā)現(xiàn)了一處石碑……啊,不對,我之前還撿到了一個玉如意。那石碑上有個凹陷,我將玉如意放進(jìn)去,然后就到了此處?!?/br> 云青還是沒說話,天書正在以極緩的速度運(yùn)轉(zhuǎn)。不能指望從謝遙這里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她只能自己來慢慢摸索。 “那石碑上,太上感應(yīng)殘篇……咳咳……咳咳咳……”云青抬頭,喃喃自語。 “???石碑上確實(shí)寫著些什么的樣子,我看得不清楚,就記下了幾句。你若是需要,我可背給你聽?!?/br> “不必了,我知道上面寫了什么。”云青用袖口擦了擦嘴角的血跡,赤紅色在濕漉漉的袖口暈開,顯得詭異而艷麗。 謝遙對她的無所不知已經(jīng)快習(xí)慣了,他知道云青不解釋,那么他問也沒用。 “可惜,你知道的還是太少。要是那宋離憂在此處就好了。”云青有些遺憾地說道,“之前那宋離憂有意分開我們,想要偷偷對我下手,被我避開了?!?/br> “原來我迷路是他動的手腳么?。俊敝x遙總算知道自己為什么緊緊跟著幾人也會走丟了。 “不錯,他想借神道不費(fèi)吹灰之力地干掉你,又以你為要挾,想要控制住我?!痹魄喟褋頃r的事情跟他大致說了一邊,不過略去了天書的部分。 她當(dāng)時竭力運(yùn)轉(zhuǎn)天書,企圖從迷亂的神道中找尋一條生路,不料傷勢突然惡化,昏迷過去。 當(dāng)她因?yàn)橹舷⒏行褋淼臅r候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在水里了。她看不見,也不知周圍情況如何,只知道阿芒帶著她游了一會兒。當(dāng)她感覺自己到達(dá)極限時,身上被水所縛的沉重感徒然消失,然后就聽見了謝遙凄厲的叫聲。 說起來……后面半段路完全是阿芒自己走的,居然也莫名其妙地脫困了。這和那次從十萬大山的白衣使手中逃脫后十分相似。云青那時候強(qiáng)行融合天書,擊殺白衣使,又以天書為媒,動用了方寸盞的力量直跨萬里,來到了鏡都邊界。那時候她完全昏死過去,也是阿芒獨(dú)自找到城池求援的。 按說以阿芒的神智應(yīng)該做不到這些……大概是生存的本能罷。 云青有些疑惑,卻沒再想下去。要說她還信任著什么人的話,那人必然就是阿芒了。 他們是不離彼此的至親。 “看來你們到這兒比我要曲折得多啊……”謝遙有些慶幸,至少他們都還活著,“我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怎么辦?” “宋離憂,我們得找到宋離憂?!痹魄喑了剂艘粫海瑳Q定道。 “可是他不壞好心,你現(xiàn)在又身體不好,萬一被他……”謝遙還是對那宋離憂印象不好。 “無妨,阿芒在這里,他傷不到我?!痹魄嘁廊怀练€(wěn)。 謝遙雖然不愿意,但也不知該怎么拒絕:“我們怎么找他。” “他手里有星盤,早晚也會到這個地方?!痹魄嘤行┢v地按住太陽xue,坐在了靠近池邊的地上,“宋離憂不簡單,如果他說自己活了幾百年是真事,那么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入道?!?/br> “入道?” “你不必明白這些?!痹魄嗖黹_話題,這事兒她已經(jīng)做得越來越順手,“宋離憂幾百年來積攢不少,想必對這離宮內(nèi)部也有所了解。而我們對此處一無所知,暫時不能妄動,眼看著巨大機(jī)緣擺在面前卻不能動,想必你也不愿?!?/br> 其實(shí)謝遙目前為止倒沒有感覺到什么致命威脅,他只遇見過一個神似無暇仙子的女人,然后莫名就進(jìn)入這里,洗髓伐骨,脫離凡身。 “先等等吧……你也需要適應(yīng)一下現(xiàn)在的身體?!痹魄嗫吭诔剡?,慢慢摸到池沿,她想要伸手觸碰池水,可是怎么也夠不到。 謝遙聽了她的話也靜下心來,反正也走了這么久,再多花這么點(diǎn)時間也無所謂。他想著,盤膝坐下,調(diào)整呼吸。 阿芒看見云青有困難,離開走到她邊上,但是不知該如何幫她。 云青艱難地支起身體,回頭對阿芒說道:“壺。” 阿芒將天地壺交到她手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云青將壺蓋子掀開,漸漸沒入池水中,過了會兒才將天地壺取出來,蓋子蓋上:“收好?!?/br> 阿芒接過天地壺,老老實(shí)實(shí)地掛在脖子上。 方寸盞可化千山萬水于方寸之間,天地壺可以方寸罅隙納天地浩大。兩者相合還有萬千變化,種種威能。比如云青之前借天地壺與方寸盞的破空之力化除封印便是其用法之一。 云青隱約覺得這池水留著還有用,順手便收了些。 “來了……”云青輕聲道,雖然眼不能視物,卻也把頭轉(zhuǎn)向?qū)m殿入口之處。 謝遙坐在地上安安靜靜,仿佛被云青的話驚醒一般張開眼睛,雙目之中隱隱有明光劃過:“宋離憂?” 云青感覺得到他身上的變化,心下贊嘆這家伙真是修道的奇才。 “嗯。”云青面朝著大殿入口,神色不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道若隱若現(xiàn)的身影走進(jìn)大殿之中,那人穿著一件普普通通的青衫,作書生打扮。面容清秀溫文,但是氣質(zhì)卻略顯散漫浪蕩。這人手握星盤,周邊隱隱約約有諸天星辰環(huán)繞。他口中頌歌不停,唱腔繁復(fù)變幻,可是唱詞翻來覆去也就那一句。 “風(fēng)兮雪兮,徒離憂兮;不忍醉兮,枉自離難;盛華將逝,君子離經(jīng);日月無光,圣人離德!” 來者正是宋離憂。 第十一回 宮殿大得看不見頭,可是以宋離憂的眼力還是一下就發(fā)現(xiàn)了中央池水邊的三人。 云青能到這兒他并不感到奇怪,但是那個看上去跟弱雞似的公子哥能到這兒就太讓人生疑了。到底是他自身有異處,還是云青神通廣大到能將他救出來?不管是哪一種,如今的情況對他來說都不算有利。 這么想著,他口中的歌聲卻不曾停下,一聲聲由哀婉至喟嘆,由痛惜至張狂。 “風(fēng)兮雪兮,徒離憂兮;不忍醉兮,枉自離難;盛華將逝,君子離經(jīng);日月無光,圣人離德!” 云青聽著歌聲不由有些不安,宋離憂如果真是伽耶皇朝的采詩官,那么這首短歌對他而言必有特殊意義,甚至,在伽耶皇朝也是有特殊意義的。如今情況未明,她不能冒這個險。 “沒想到你來得也不慢?!毙哪铍娹D(zhuǎn),云青立刻開口試圖打斷了宋離憂的歌聲。 宋離憂看著那一臉病容的女孩子,歌聲戛然而止,他陰沉地笑起來:“比你們幾個差遠(yuǎn)了?!?/br> 謝遙看見宋離憂腳下隱隱有灰色霧氣纏繞,然后幾個呼吸間,他就出現(xiàn)在幾人面前不足十米處。 謝遙心中一凜,下意識地想要后退幾步,離他遠(yuǎn)些。但是又想到讓云青這么個孩子擋在自己面前實(shí)在非君子所為,于是硬著頭皮站在最前方與宋離憂對峙。 “宋詩官自謙了?!痹魄啾е酱绫K上前幾步,直接繞過謝遙站到了宋離憂面前,“我們rou身尚存,神智清明,也未受過封印百年之苦,比你先到這兒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倒是您,可謂是歷經(jīng)艱險啊……” 宋離憂覺得自己活了幾百年的耐性都要被這死丫頭的話給磨沒了,他怒火中燒,只恨不得抬手給眼前這人一耳光。 “哈哈哈,你來了也好,我們可以商量商量接下來怎么辦了。還是說……宋詩官自認(rèn)為有能力一個人拿下神宮?”云青輕輕摩挲著手中小盞,語氣強(qiáng)硬。 “宋某自然不這么認(rèn)為?!彼坞x憂從緊咬的牙縫中擠出這么幾個字。 “那就好。”云青咳了幾聲,掩嘴輕笑,偷偷用袖口蹭掉剛剛咳出的血。她在宋離憂面前越是強(qiáng)硬,宋離憂對他們就越是忌憚,這樣他們也就越安全。不過一旦他們外強(qiáng)中干的本質(zhì)暴露,宋離憂第一個不會放過他們。 “不知你對離別宮了解多少?”宋離憂還是存了試探的心思。 “之前說過,你不知道的我都不知道。你知道的……我大約也知道點(diǎn)?!痹魄嗳鐚?shí)相告。 她并非修真者,運(yùn)行天書不僅致命還限制頗多。其中最重要的一點(diǎn)就她想知道的事情必須與她有直接的因果聯(lián)系。而這種因果羈絆越深,那么她得到的有用信息也就越多。這也是她對宋離憂說“你不知道的我都不知道”的原因,她與宋離憂既有了一段因果,那么也就能從他身上獲取些消息。 換言之,她不可能從天書那里得知一件與她毫無關(guān)系的事情。 宋離憂可不信她,只當(dāng)她在敷衍:“既然這樣,那你便自己去探索這偌大神宮吧。” “那可不行?!痹魄嗔⒖檀鸬?,“宋詩官實(shí)力超群,見聞廣博,多你一個總比沒有好。” 宋離憂怎么都不覺得這是夸獎的話:“你……” 云青迅速打斷他:“這樣……既然我們彼此戒備,不如宋詩官你說說你要在這里找什么,而我也將我們所需之物說出,勉強(qiáng)算是坦誠相待了?!?/br> 宋離憂有些猶疑地說道:“若是我們的需求互有沖突怎么辦?” “總得說出來才能知道有沒有沖突,才能討論如何解決沖突啊……”云青接著引誘。 宋離憂神色一狠:“說定了,若是你有欺瞞于我……” “定將永墮地獄、百鬼噬體。”云青再一次打斷他。 宋離憂聽了這話臉都綠了。這咒詞正是之前銘刻在他封印之上的冥文,讓他受了百年折磨,此時云青輕描淡寫地說出來他都覺得全身發(fā)疼。 “我想要青帝逢春印的寫法。”宋離憂花了好久平復(fù)怒氣。 “哦,那想來我們之間是沒有沖突了。這東西只有死物才用得上?!痹魄帱c(diǎn)點(diǎn)頭,也不顧宋離憂難看得要死的臉色,接著說道,“我和阿芒算作一份,我需要功法,隨便什么都行。至于道遠(yuǎn)……” 云青轉(zhuǎn)頭,眼睛閉著,可謝遙感覺她在看自己。 “我,我也不知道……”謝遙一直沒吭聲,突然話題轉(zhuǎn)移到他身上顯得有些驚訝。 “那便要青帝百花印吧?!痹魄嗨妓髁艘幌?,替他答道。 謝遙偷偷拽了下云青,問道:“那是什么?” “安神定氣的東西,與你那玉如意正好相輔相成?!痹魄嘟忉尩馈?/br> 云青一邊運(yùn)轉(zhuǎn)天書一邊又對宋離憂道:“帝印不逢雙,你要的東西與道遠(yuǎn)要的必然不在一處。” “不錯,你不必?fù)?dān)心,既然我答應(yīng)了你們,自然不會偷偷對那小子下手?!彼坞x憂當(dāng)然知道她在擔(dān)心什么。 “哦,您多想了,我只是遺憾道遠(yuǎn)不能受您照拂罷了?!痹魄嗄樕降?,“那么我與你一同去找青帝逢春印,要是中途有修道功法便讓與我。阿芒,你帶著道遠(yuǎn)去找百花印罷。” “等等,我可不識得什么百花印……”謝遙局促地說道,他感覺自己在這其中似乎起不到什么作用。 云青這么分組的意思他能明白,無非就是由她制約宋離憂,然后由阿芒護(hù)他周全。可是云青自己身體不好,還和這看上去就不是好人的宋離憂一起走……這怎么使得。偏偏他還要在這種關(guān)頭生事,連他自己都惱恨起自己來了。 “無妨,整座神宮中密布著青帝印。只要找到一個百花齊放的地方,那里一定有帝印銘刻……當(dāng)然,能不能領(lǐng)悟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我明白了?!敝x遙鄭重地點(diǎn)頭,轉(zhuǎn)身向四周那條條回廊走去。 “阿芒?!痹魄嗯呐陌⒚?,示意他跟上謝遙。 阿芒哀嚎一聲,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