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章夫人邀請了燕夫人一起去自己早就定好的靜室坐一坐,燕夫人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心中微嘆,答應(yīng)了。 一行人慢悠悠地跟著兩位夫人往靜室的方向走。燕肅大大方方地側(cè)身對章繡錦道:“章三姑娘,好久不見了。” 確實是有些時日了。從章繡錦回了京城之后,就再也沒有再見。 “也不算太久,不過幾個月?!闭吕C妍的目光從兩人身上掃過,幾乎要明目張膽地詢問,兩人是什么關(guān)系了。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燕肅的聲音低低地傳過來,隨后,稍微放大一點:“幾個月很久了。足夠我再傷筋動骨一次了?!?/br> 燕夫人在前面聽到了他后面這句話,忍不住轉(zhuǎn)過身來,嗔怪地看他:“你這孩子,哪有這樣胡說的。說什么都休要拿自個兒的身子說笑,知道嗎?上次受了傷還不夠教訓(xùn)?” 燕肅乖乖認錯,又笑著哄了兩句。 章夫人在邊上看了,失笑:“燕夫人也別再怪燕公子了。想來只是一時失言。” 燕夫人順勢就轉(zhuǎn)了過去,開始抱怨自己這個兒子多么不讓自己省心。話語聲傳到后面,章繡錦與章繡妍頓時知道了不少燕肅的頑劣事跡。 章繡妍已經(jīng)不禁莞爾,燕肅不太好意思地轉(zhuǎn)過臉去,耳尖微微發(fā)紅。 不多時,就到了靜室內(nèi),章夫人和燕夫人坐下了,卻又趕著三個小輩出去。 “我們老太太自己聊,你們小年輕就出去走走?!眱扇藥缀跏峭瑫r這樣說,章繡妍在邊上張了張嘴,十分想說,我不是很想去,只是看章夫人的架勢,乖乖地跟了出來。 四月芳菲已盡,山上卻總是還遲一步,繁花還留了一點殘余,留下一地殘花染紅地面。 燕肅帶了兩人在樹林中走了一圈,身后的丫鬟小廝漸漸地就有些跟不上了。 章繡妍卻還一直死死地跟在章繡錦身邊,一步都沒有落下。她覺得,章夫人雖然想著要讓章繡錦與燕肅多多交流,卻也不會想著要讓燕肅與章繡錦獨處的。 燕肅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轉(zhuǎn)向章繡錦:“章姑娘?!?/br> 章繡錦抬起頭,和他對視。 后者的目光懇切而真誠:“章姑娘一直以來對我諸多回避,心中當(dāng)真無我?” 章繡錦看著他,慢慢地說聲抱歉。 燕肅微微低頭:“不必說抱歉,是我自己的錯。章姑娘你,是沒有任何錯的?!彼痤^,臉上的笑意已經(jīng)燦爛起來:“沒關(guān)系,我會放手?!?/br> 但是不會放棄。 章繡妍隔開兩步,看著燕肅的神情,幾乎可以聽見燕肅心底這樣說。 “燕公子,”章繡錦在松了一口氣之余,終于問出自己心底一直存疑的問題,“為何對我青眼相加?”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遇到的人已經(jīng)不太一樣,為何最后還是對自己青眼相加?章繡錦一直很奇怪。 前輩子遇到燕肅,自己接近四十,燕肅也已經(jīng)是四十多的鰥夫。那時候的自己,有什么值得燕肅另眼相看的地方? 同樣,這輩子遇到燕肅的時候,除了青春貌美,也沒有什么值得燕肅去多關(guān)注的地方,為什么…… “我不知道?!毖嗝C說,“第一眼看上了就是看上了,為什么非要一個理由?這世間事若是都需要一個理由,那還有什么樂趣?!?/br> 他對章繡錦微笑,年輕的臉看上去有別樣的光彩:“總有一些是,是只需要行動不需要道理的?!?/br> 他輕輕低了頭,凝視章繡錦的臉:“繡錦你覺得很難理解嗎?” 章繡錦點了點頭。燕肅失笑:“那繡錦覺得,父母親人對你好,需要理由嗎?一見如故從此肝膽相照,需要理由嗎?” “需要?!闭吕C錦的回答讓燕肅錯愕,隨后冷靜下來,聽她說:“父母親人,是因為是親人。肝膽相照,也總是因為后面成了朋友。” 章繡妍在邊上忍不住拉住了章繡錦的手:“可是jiejie,難道不是一樣嗎?想對你好,是因為想成為你的親人,或者朋友???如果對你好是因為是你的朋友,那如果沒有最開始伸出手,又怎么會成為朋友?” 章繡錦愣了一下,燕肅輕笑起來:“繡錦心中,大概是覺得,除了親人,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對你好的吧。這樣重的防備,到底是因何而起,我還真是好奇。章家,照理說是不該養(yǎng)出這樣的女兒的?!彼聪蛘吕C妍,贊賞地笑了笑:“反而不如四姑娘看得清楚?!?/br> 章繡妍飛快地后退,低頭,內(nèi)心的小人捂住了自己的臉。天吶,被男神的父親夸獎了! 兩人的話讓章繡錦猛然間明白了過來。 到底還是,被上輩子影響了。 她低下了頭去,低眉斂目思索一陣,好一陣之后,仰起頭來,輕笑:“燕公子說得是,是我相差了?!?/br> 燕肅輕笑,手在身側(cè)顫抖了一下,似乎想要伸出去,最后卻終于還是沒有。 “章姑娘能想明白,實在是太好不過了。” 章繡妍在邊上看著,頓時覺得,四周的氣息柔順了下來。似乎,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發(fā)生了啊。 她瞇起眼想,自家三姐已經(jīng)沒有按照前世的征兆嫁給那個何皓,難道這輩子,會與自己男神的老爹成親嗎?要是這樣,那還會有自己的男神嗎? 想著這些問題,回去的路上,她陷入了沉思當(dāng)中。 三人回去之后,章夫人和燕夫人似乎也已經(jīng)聊天聊得盡夠了,見到三人過來,章夫人含笑問章繡錦:“外面的風(fēng)景可還漂亮?與燕公子聊得如何?” 章繡錦中規(guī)中矩地答了,燕夫人在邊上笑:“我這兒子,從來就是個不懂欣賞的,若說叫他下場戰(zhàn)一場倒是精神抖索,見了好風(fēng)光,卻是連一句好話都說不出來的。陪著他一起,倒是讓悶得緊?!?/br> 章繡錦與章繡妍連忙你一句我一句地說燕肅并不是這樣的人,燕肅在邊上沉默不語,對自家母親這樣貶低自己的行為半個字都不鎖。 等到兩人把話都說完,燕夫人含笑看了兩人一眼,笑瞇瞇地夸了兩句。 到了下午的時候,兩家人才分開,各自家去。 章夫人坐在馬車上,等到燕夫人的馬車離開之后,輕聲對章繡錦說:“你是當(dāng)真對燕肅那孩子沒有心思嗎?” 章繡錦沉默不語,章繡妍低著頭希望自己不存在。車廂里的氣氛,一時之間凝滯了下來。 章夫人輕輕嘆了一聲:“罷了,我知道了。只是,不管怎么樣,總要盡快有個章程出來才好,否則,沒來由耽誤了你meimei?!?/br> 她看向章繡妍,目光溫柔了些:“你meimei也快到嫁人的年紀(jì)了。你不定下來,總不好越過你去說親?!?/br> 章繡妍的表情頓時就呆滯下來。 掰著手指算了算自己的年紀(jì),章繡妍覺得,自己真的還愿意在章家過上十年的。 她的表情落在章繡錦眼中,不禁莞爾。 回去之后,章繡錦真的認真開始考慮這件事。 縱然自己與容鉉之間有旁人所沒有的默契在,容鉉也愿意一心對自己,可是現(xiàn)在…… 容鉉比自己小,又是男子。自己已經(jīng)到了定親的年紀(jì),容鉉卻還早得很。 自己總不能一直這樣等下去,等過了花信的年紀(jì),平白拖累了章繡妍。是的,章繡妍可能不在乎,但這并不是自己理直氣壯繼續(xù)拖下去的理由。 她披衣起來,給容鉉寫了一封信,將這件事說給了他。 容鉉怎么會想不到這件事,只是,最近宮中的事情……實在是由不得他。最后,他嘆了一聲,平靜地坐了下來。 這件事,自己一定會解決,不會讓她難做的。 容鉉一直想要賜婚的圣旨這件事,皇帝是明白的。只是現(xiàn)在,他覺得,自己也實在是無心去管這件事了。 皇后的身子,眼看就要到了絕境,已經(jīng)是昏迷三天,醒過來一天的架勢了。 縱然成婚以后中間插了多少個旁人,面對結(jié)發(fā)夫妻,皇帝心中的柔軟也并不缺少。這些日子,他一直都陪著皇后,連朝政上都略微疏忽了一些。 皇后有心勸他,可惜她的身子骨,連完整的一句話說出來都要大費力氣,實在是有心無力。 容鈞在這樣的氣氛中飛快地成長了起來。 小小少年還帶著嬰兒肥的臉頰迅速地瘦削下去,等到皇后從昏迷中睜開眼,眼神清亮如許眼見的是回光返照的時候,容鈞已經(jīng)有了小大人的氣質(zhì)。 唯有強忍眼淚的樣子,還是小孩子的不服氣。 容鉉站在一旁,看著皇后招手叫了容鈞過去,拉了皇帝的手說著將兒子托付給他了,自己沒法子繼續(xù)陪他。 皇帝居然也紅了眼圈,拉著皇后的手說將來一定會好好待容鈞,“將朕的江山交付給他?!?/br> 容鉉心中翻起了淡淡的嘲弄之意。 就算上輩子容鈞不是太子,皇帝也這樣承諾的??墒亲詈蟮巧匣饰坏膮s是自己,這其中固然有自己的努力,皇帝的放縱,也功不可沒。 那個時侯,他有沒有想起來,他曾經(jīng)對皇后這樣承諾過? 他看了看自己身邊的一群皇子們,低下了頭,收斂了自己那種不恰當(dāng)?shù)男σ狻?/br> 皇后的回光返照并沒有太長時間,連她說完自己想說的話的時間都沒有,手指就已經(jīng)頹然無力地落下去,握不住容鈞的手了。 容鈞放肆地大哭起來,伏在皇后身邊,叫著母后,悲痛哀切,讓人聽了心中泛酸。 容鉉與其他的皇子公主一起跪下,同聲大哭。 只是,誰都不會有容鈞那樣真切的悲傷,容鉉一點都不意外,中間有幾個人在低頭的時候,露出了興奮的笑容。一閃而逝。 然后,就是漫長的喪禮。 容鈞從那天之后,就徹底地成長了起來,對著眾人的時候,也疏遠了許多。唯有在皇帝面前,他還有那么一星半點的童稚與天真。 朝堂上為皇后的謚號爭執(zhí)了一段時間,最終蓋棺定論,棺木被送入皇陵,日后陪伴皇帝左右。 容鉉沉默地做著一些事,看著皇帝因為皇后的死居然難得露出頹然之色,心中的嘲諷半點都不曾少。頹然又如何,也不見后宮招幸少了一星半點。 只是,他不曾想到,這種時候,皇帝居然還能想起自己來。 當(dāng)他被皇帝在一個特殊的時候召過去的時候,也不禁有了一些詫異之色。 皇帝是在早晨剛剛起床的時候找他的,這時候一般都要等著早朝,可是皇帝卻并沒有。他特意等著容鉉,等對方來了之后,方才鄭重道:“你已經(jīng)十二了。” 容鉉應(yīng)一聲是,聽見皇帝沉重的嘆息:“沒錯,十二了。常人十二歲腎囊早已開始增長,你卻毫無動靜。” 容鉉分神想著到底是誰對皇帝說這些,一邊聽皇帝說:“當(dāng)初你說你天閹,我不肯信,如今看來,只怕有幾分是真。” 容鉉低低地說:“不敢欺瞞父皇?!?/br> 皇帝走到了他身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容鉉覺得,不管是自己還是拍自己肩膀的那個人呢,都顯得有些僵硬:“既然如此,那就如你所愿罷了?!?/br> 他將一紙詔書塞給他,平靜無波,也不曾讓他去看,就退下了。 容鉉聽到皇帝上朝去了之后,才慢慢地展開了詔書,那上面確實寫著皇帝賜婚自己與章繡錦。一時之間,他心中涌過狂喜,隨后又冷靜了下來。 皇后死了沒多久,這個消息,自己一時之間居然還不能大肆張揚。 他將詔書又看了一遍,慢慢地卷起來,放到了一邊。有人遠遠地凝視這一幕,等到換班出宮,轉(zhuǎn)頭就將這個消息說了出去。 不多時,和親王就知道消息,皇帝給了容鉉一紙詔書。 他坐在書案前,沉默不語。 對現(xiàn)在的太子容鈞,他確實有幾分防備,卻完全不比對上容鉉這般忌憚。他始終記得自己來之前的歷史上,容鉉翻盤成功,還能夠與中宮嫡子和睦相處。 會不會,這道詔書有什么古怪? 和親王一時之間委實判斷不下。就連自己的庶長子送過來的湯水,一時之間都沒有心情去喝了。只是,對庶長子的這種每日湯水不斷的關(guān)切,和親王依舊有些心暖。 心暖之余,也覺得這個兒子實在是眼光太淺,就連爭寵都只會用一些內(nèi)宅婦人的手段,半點兒沒有男兒應(yīng)有的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