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她慢慢揭了面紗,抬頭的瞬間,柔美秋眸配上潔白的面容,櫻桃唇秀麗臉龐,不施粉黛已足以傾國傾城,然而這樣的臉偏偏縱橫幾道疤,堪堪毀了傾城之色,讓人見之驚訝,錯愣。 穆荑瞪大眼睛,真沒想到面紗之上這樣美的秋目下方,配上的竟然是這樣一張臉,實在讓人心疼扼腕! 藍小姐望著沈擇青,心痛之色再也無法掩飾:“您還記得臣女么?”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大家的留言!rourou么! 第48章 四十八 穆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見幼年她與小涼、阿魚哥摘柿子,夢見阿魚哥與大牛打架,夢見爹娘抱著她……最后一幕乃是她逃跑,也不知在躲避什么,而后摔下山崖,堪堪抓住一根藤蔓。她大聲呼喊救命,忽然見到晉王朝服威嚴站在上方,她向他哭求:“阿魚哥,救我……救救我……”可晉王無動于衷,甚至負手冷冰冰地俯視她。小涼在身旁悲哀道:“穆荑,他是不會救你的,他心里只有天下……天下……穆荑,下來陪我……” “阿魚哥!”她最后一聲呼喊,藤條一斷,便跌落下去…… “王爺,穆掌事傷勢太重,老臣無能為力!”太醫(yī)跪在地上請罪。 此時君臣皆在行宮當中,穆荑躺在屏風內(nèi)的龍床上。此次狩獵,皇帝只隨行帶了一名太醫(yī),穆荑受傷不便移動,就在行宮就醫(yī),其他人也不敢擅自離去。 聽聞此話,十分擔心穆荑傷勢的沈擇青張口欲言,可礙于皇帝在場,也不敢造次。這名太醫(yī)也算是宮里資歷較老醫(yī)術(shù)較高的太醫(yī)了,且對陛下忠心耿耿,若他也無能為力…… 晉王一直僵立著,整個人猶如被霜打的枯枝形容黯然,毫無生機。 皇帝下令:“去把太醫(yī)署所有人給朕召來!” 隨侍的公公一機靈溜下去了。馮太醫(yī)搖搖頭,哪怕是召來所有太醫(yī)也未必有用啊,穆掌事傷口太深了,幾乎直插心口,又是穿膛而過,流了很多血,精元盡散,如何救得了?如今她尚留一口氣在只不過是服了他的續(xù)命元丹才勉強支撐罷了。 晉王忽然繞過屏風走向龍床,皇帝也不加制止。其他人疑惑不解,只是一個奴婢,為何得晉王如此關心,甚至皇帝也要讓出龍床?唯獨左丞相意味深長地皺了皺眉,鼻孔里哼出一絲氣,負手而立,既擔心又生氣。 晉王沉著眸子望床上的人,見本來面色紅潤的人忽然沒了生氣,面色蒼白如紙,隨時可以消瘦腐蝕,他雙手顫抖得不敢碰她,生怕她如瓷娃娃般碎裂,壓抑的話語從屏風內(nèi)傳出:“她還能撐多久?” 馮太醫(yī)老實回答:“如今服用了老臣的元丹,尚留一口氣在,不過只怕……也熬不過明天了。” 晉王頓了一陣,聲音更沉更壓抑,如浸入湖底的沉木擊得人心潰散道:“沒有別的辦法了么?” 沈擇青也望著太醫(yī),面色焦急,對此事十分關心。 馮太醫(yī)沉默許久,才恭敬回答:“老臣正想辦法,關鍵得看穆姑娘的求生意志,否則,即便神仙也難以救活?!?/br> “太醫(yī),她是為朕受傷的,無論如何也要把她救活!”皇帝揮手下令。 馮太醫(yī)誠惶誠恐地躬身一拜,內(nèi)心嘆息:實在是棘手的活兒呀,傷者太重,恐怕他想盡各種辦法沒有用?。?/br> 晉王捂著自己的臉,好長一會兒才難過嘆息:“皇兄,可否容臣弟獨處一會兒?”他的聲音微微顫抖,極力掩蓋某種情緒。 皇帝隨即下令:“你們都下去吧?!?/br> 左丞相一甩袖,沉默地先行離開,其次是王大將軍等人,最后是沈擇青。沈擇青戀戀不舍地望著寢殿一眼,沉默地低下頭,關門的時候他雙手扶著門扉許久,面目沉靜得要融入夕陽里,許久,才咬著下唇離去。 晉王終于不再掩飾自己的情緒,心痛地捧起穆荑的手貼著自己的臉面,看她蒼白的臉,毫無血色的唇,他的眉頭也跟著深深郁結(jié),他寧可這傷是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也沒有這般難受。 皇帝輕語:“你自身情緒仍是表露得過于明顯,顧丞相不高興。這消息很快傳到宮里,小心那位知道?!?/br> “知道又如何?”晉王冷笑,聲音隔著屏風緩緩透來如斷了線的琴,已是壓抑不住悲傷,“這些年千防萬防,不就為了保護她性命,如今她都快死了,我卻不能為她做什么,早知如此,一開始我也不這般辜負她!” “但是,她畢竟活了這么多年,而不似蓉兒、小涼早早離去。” “若換做是你,寧可與蔣貴妃相愛癡守幾年,還是形同陌路,最終一方仍然黯然離去?”晉王壓抑不住悲憤道。 皇帝靜默許久,悵然嘆息:“都是朕的錯?!?/br> “臣弟不敢責怪二哥,二哥也十分不易,被那老妖婆一直壓著又無可奈何,臣弟只是十分地不甘心!萬一她死了……”晉王的聲音忽然狠下來,“那便魚死網(wǎng)破吧,臣弟就是拼盡全力也要與那老妖婆同歸于盡,為二哥謀一條出路!” 皇帝吃驚,“你斷然不可作此想念,當初母妃如何教導我們:兄弟齊心、同生共死,有二哥在,便有你,有你在,便有二哥!我們與左相共同謀劃這般久,若你突然撒手,我如何向母后交代,即便真的大業(yè)已成,恐怕也愧疚難當!當年逃亡天涯,這么多苦都受過了,何至于這一點也受不了?” “我不似二哥,還要顧及天下蒼生,我只是孑然一身,有何可怕?” “但朕的江山是需要與你共同守護的啊,阿攬!” 晉王又抹了一下自己的臉,露出疲憊的神情,深深厭倦道:“二哥,可否讓臣弟與小芍獨處一會兒?” 皇帝無奈搖頭,轉(zhuǎn)身便走。 晉王又道:“那個人,還請二哥留給臣弟,不能就讓他這么死了!” 皇帝回身,“任憑你處置!”而后輕嘆一聲開門出去了。 晉王替穆荑擦了擦額頭的汗,伸手探入她后頸,見她背后也冒著汗,便坐在她枕邊掀了被子,把她抱起來,讓她背靠著自己,雙手環(huán)著她的腰,低頭臉面相貼,耳鬢廝磨。 他想起少年時,他常常趁私下無人偷吻她的臉,或是抓著她的手。已經(jīng)明白男女之情的她也不反對,他低聲渴求:“小芍,以后嫁給我!” “你說了很多遍了!”穆荑嬌嗔。那聲音至今想起,好像還脆生生地回蕩在耳邊,可是眼前之人已經(jīng)形容枯槁,躺在他懷里一動不動。 晉王悲不自勝,往事卻越發(fā)清晰,一點一滴浮現(xiàn)在腦海里。 他笑著抱住她,很賴皮地道:“你若不嫁給我我會一直念叨?!?/br> “那也得我爹爹同意!” 他咬著她的耳朵:“待生米煮成熟飯,穆叔叔不同意也得同意,況且穆叔叔不會反對,我同他提過了……” 她震驚抬頭,眼睛睜得圓圓的,讓他更想親她。“你同我爹說了什么?” “說起你我的婚事,況且你已經(jīng)十五了,我們馬上要回京,穆叔叔說女兒白養(yǎng)活了,這么快就要變成別人的!” “你……你定對我爹胡亂說了些什么,哼,不理你!”穆荑推開他,撅著嘴往前走,眼里卻明明帶笑。 他追上去拉著她的小手:“你不愿嫁給我么?” “誰要嫁給你,說不定你回京里見了美嬌娘,說不定就不要我了!” “不會,小芍,我只想要你,怎會不娶你!不信你摸摸我的心口!”他熱乎乎地把氣吹到她耳朵上,把她的手拉進自己衣襟里,讓她撫摸著自己的左胸。 穆荑忽然笑了一下,明眸皓齒,瞬間所有的春花好似都要因為她而綻放了,他便也跟著笑,只要她笑,他便被感染,所有情緒跟隨著她,眼里只剩下她的臉,她的眸子,看不到其他。 穆荑道:“你心跳得好快,好像小兔子亂撞。” “因為它高興,它為我的每一句話而激動?!?/br> 他對她承諾,每一句話都是真的,無論多rou麻,多油嘴滑舌,那也只對她才說得出口,那時候的穆荑在他心里就似一片云彩,純潔無邪天真可愛,她的一顰一笑都美似霞光,牽引著他,讓他迷離了雙眼。說起穆荑,她并不比小涼漂亮,但她就是憨傻可掬,善良且充滿同情心,小涼是她的丫鬟,可她從未把小涼當丫鬟看待,甚至偏袒小涼勝過自己。村里的孩子經(jīng)常欺負她們,她卻是看得最開的,好似天生沒有什么煩惱,這樣的穆荑是最美好的,他一輩子都想護著,然而一入京里很多都變了樣,他才知曉很多是他不能左右的。 二哥說,他不能娶穆荑,否則穆荑將成為下一個蔣貴妃。二哥以親身之痛勸告他,讓他三思而后行,穆叔叔便是因為保護他才死在朝堂上的。終于,一切的承諾皆化為沉默,他無言面對穆荑,沉默地迎娶了小涼,沉默地納進一個個美人兒,沉默地疏遠她。也許對穆荑而言,他所有的甜言蜜語都是天大的笑話,他看著她痛,他亦跟著痛,但無從解釋,因為唯有如此才能對她最大地保護。 他一直盼著一個機會,盼著可以同她解釋,可以光明正大地迎娶她,然而一等數(shù)年,及至心力交瘁也遙遙無期。 小涼死了,穆荑變了一個人,不再是他認識的小芍,他也變了,變得自己也不認得,他們形同陌路。有一段時間他異常痛恨穆荑,小涼因他們而死,她卻半點體會不到他的苦心,到底,穆荑還是不是以前的穆荑,值不值得他如此期待? 如今,穆荑也快死了,他忽然覺得渾身被抽光了力氣,眼前一片黑暗,這一刻他才明白,不管她變成什么樣,她還是他心里的穆荑,他還是深深愛戀著她,沒有了她,他眼中的一切都失去了光彩,面對任何事皆不想掙扎,只剩下行尸走rou。 晉王深深抱著穆荑,親吻她蒼白的臉面低嘆:“你若是死了,很多人都將為你陪葬!小芍,小涼已離我們遠去,你也要跟著走了么,你走了讓阿魚哥怎么獨活?倘若阿魚哥也跟著去,這世間便沒有我們?nèi)?,誰來承載我們的記憶?小芍,小芍,你不能就這么走了,你還等著阿魚哥娶你,即便你恨我,也該等著報仇再走,豈能如此不明不白地死去?” 他鄭重地親吻她的唇,這一刻盼了很多年,卻唯獨只有這樣的時候才可以偷偷實行。晉王流淚說道,恨不得將穆荑揉進骨子里! …… …… 王府內(nèi)因為穆姑姑的受傷而沉寂了,后院缺乏管事的人,苡茹有些手忙腳亂,晉王卻嫌少往后院走了,也不召夫人侍寢。 此時,蘇公公在前院小聲地對同幾個侍衛(wèi)說話,見晉王從書房步出,連忙小跑上前,躬身一拜:“王爺。” “都辦好了么?”他的面色很沉,語氣亦帶著霜寒。 “都按您的吩咐辦妥了,人就在刑房?!?/br> 晉王走入地下刑房,果然見人被鐵鏈縛著手腳掛在墻上,此時正耷拉著腦袋昏昏沉沉。刑房角落里放著一只人腰高的大籠子,里頭圈著七八條惡犬,見晉王走下來,吠得十分厲害,侍衛(wèi)不住地拿棒子敲打牢籠也不停,直至晉王一個眼神瞟過,終于停止了聲響。果然再大的棍子也不敵晉王一個眼神,這些狗都被晉王折磨怕了,長記性了。 蘇公公道:“都餓了三四天了,眼睛都發(fā)直冒綠光呢?!?/br> 晉王不以為意,看了囚犯一眼,掀起衣袍坐下,“把他弄醒!” 一名手下便提了一桶水往那人身上潑去,那人甩了甩水,朝這邊看來。 晉王斜著一雙琉璃似的璀璨的眼,那神態(tài)流露出俯視蒼生的冷漠,手中捏著扳指道:“誰叫你來的?” 那人啊哈哈大笑一聲,形態(tài)慷慨,寧死不屈。 晉王兩指一點,侍衛(wèi)便果斷上前劃他幾刀子,劃得血rou模糊。 晉王又問:“誰叫你來的?” 那人忍著痛還是不說話,晉王吩咐:“把他的手指砍了!” 侍衛(wèi)捏著他的手,異常果斷地下狠手,王爺?shù)拿钏麄儚膩聿蝗葜靡?,絕對說一不二。那人痛得呼天喊地。 晉王再問:“誰叫你來的?” 那人已經(jīng)血流不止,可除了罵和抬腳踢打,一句話也不交代。 晉王眼底終于透出清冷的笑意:“看來是個誓死把秘密帶到棺材里的,本王沒什么耐性,喂狗吧!” 那人似乎驚嚇了,惶恐地瞪大雙眼,直至侍衛(wèi)把他提著要扔到籠子里,惡狗聞到血腥味異常興奮撲騰在籠子上狂吠,他終于哭喊:“我說,我說,是閆炳良叫我們來的!求你放了我,放了我!” 晉王慢慢笑了,卻仍是清冷道,“本王說了,對你已經(jīng)失去耐心!扔進去!” 侍衛(wèi)便不顧他的掙扎把他扔進狗籠子里,只聞一陣興奮激烈的狗吠聲,那人凄厲的喊聲很快被吞沒,少頃,只剩下一具血淋淋的,肢體不全的尸骨。 而晉王早已經(jīng)離開了刑房。蘇公公接了一個小廝的傳話,面色沉重地到晉王面前通報:“王爺,閆炳良來了!” 第49章 四十九 那把劍打落在地,哐啷搖了兩搖,三尺劍身雪白程亮,光滑如鏡,上頭雕刻著盤旋而上的蛟龍鱗身,劍柄乃是龍頭,獠牙瞪眼著,威嚴震懾無比。兩刃鋒芒銳利入厘,可揮風斷發(fā),削鐵如泥。 這把劍名叫潛龍劍,取自精煉鋼材而鑄,非常堅硬銳利,不易頓口,鋼材之質(zhì)不易發(fā)黑變色,因此用之日久此劍依然雪白如新,是一把上好的劍,乃是朱雀門大朝會當天,沈擇青從陛下親自頒發(fā)的賞賜中領回的寶劍。 陛下親自寶劍乃是建功立業(yè)只用,如今他卻要用來斬斷自己的手腳以還恩情。沈擇青伸手緩緩地抓住寶劍,移動間劍身反射的耀光刺痛穆荑的眼,穆荑望著他,“阿木!”見沈擇青毫不遲疑,她便望著藍小姐,“你讓他自斷手腳,明遠侯府上該拿什么來償還他的恩情?” 穆荑的話極冷,甚至透出了一點點恨意??墒撬{小姐只是淡漠地望著,微垂的眼簾似一把扇,陽光之下長睫濃密,根根倒影著剪影,掩映那一汪清泉藏玉般的眸子。她的話語也是非常淡漠而且堅定:“他欠我的,必須要還,明遠侯府上欠他的,日后也一定歸還!” “可是你憑什么讓他先還?而且一旦他斬筋斷臂,府上拿什么歸還他的恩義?”穆荑咄咄逼人。 沈擇青只是垂著眼簾道:“內(nèi)子護夫心切,沈某亦不想內(nèi)子見到碰血,還請藍小姐先行把內(nèi)子請到偏僻之處,沈某定當歸還所欠責任。” “阿木!”穆荑不答應,可藍小姐答應了,微以抬手,兩個丫鬟便強請穆荑出去,穆荑一路掙扎呼喊,然而那兩人無動于衷。 晉王想上前,可明遠侯伸手擋住了他,低聲道:“且看看!” 晉王見明遠侯之意十分古怪,轉(zhuǎn)頭望著他,他卻目光閃爍異樣的光澤,面含希冀地盯著自己的女兒,好像預料到接下來將有何事發(fā)生。 沈擇青拿起來劍,面刃如見圣,低聲請罪:“沈某言行不妥,先前得罪藍小姐,為臣先立品行,今日將以身還債,恐有辱陛下使命,倘若還留一條賤命,再為陛下效勞!”他說罷揮起了劍砍下去! 手起刀落之下眾人心驚膽戰(zhàn),無不瞪大了雙眼,那一瞬間眾人心中皆淌過別樣的滋味,是欽佩?是不解?還是別樣的感動? “阿木……”穆荑掙脫了兩個丫鬟的手跑回來失聲驚叫,看到劍刃落下的一剎那她的心幾乎蹦出來,瞪大眼睛死死地盯著,而后終于不忍再看,她閉著眼睛渾身顫抖,心想什么都完了,然而下一瞬卻聽到明遠侯和兩個丫鬟失聲驚叫:“小姐!”“顏玉!” 穆荑睜開眼,見藍小姐親手接住了刀刃,修長雪白的五指壓在劍刃之下,鮮血汩汩直流,染紅了沈擇青的手臂。 沈擇青極為震驚地看著她,“藍小姐……” 藍小姐不顧傷痛翻起劍刃,一掌打擊劍柄拍飛出去,插入就近的一從竹木中。劍身直挺挺地立著,抖動顫巍不止,甩出幾縷青光,劍刃上的血跡更是流淌而下侵染土地。藍小姐這一串動作極為利落,甚至眉頭都不眨,而后他冷冰冰地對沈擇青道:“還清了,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