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穆荑與蘇公公走到柳幽閣,即王爺在湖邊花園的書房,蘇公公關(guān)門退下,只留下穆荑與晉王,穆荑下跪請安,問他:“王爺,您召奴婢有何事?” 晉王坐于書案邊,今日他穿著白衣,銀紋灰暗低調(diào),減去往日的威嚴(yán),居然令他增添幾分翩翩佳公子的風(fēng)度。他道:“這幾日的傳言你也聽到了,沈?qū)④娨暷銥橹龆魅?,請求本王安排你們相見,過幾日有一場狩獵,本王出席,沈?qū)④娨喑鰣?,你是否要跟隨前去?” 穆荑躬身俯首:“奴婢聽從王爺安排!” 晉王忽然抬起了眼冷冷地盯著穆荑,一瞬間好像不認(rèn)識她。 第七章 刺殺 五月狩獵只是皇帝與幾位家臣的簡單狩獵,晉王為陛下同胞兄弟,感情深厚,陛下舉辦任何活動皆隨侍左右。 當(dāng)年先帝病弱,朝政由薄皇后輔佐,先帝膝下僅有五子,太子為薄皇后所出,可惜早夭,剩下的二皇子、三皇子為林貴妃所出,較為年長,且聰穎早慧,為薄皇后所忌。及至先帝駕崩,薄皇后以謀逆之罪滿門抄斬林貴妃娘家,并強(qiáng)行賜死林貴妃,二皇子、三皇子皆避薄皇后鋒芒出逃。薄皇后立尚在襁褓中的五皇子為帝、垂簾聽政、總攬朝政。 世人紛紛傳說薄皇后有效仿武皇后的野心,朝局至此不穩(wěn),黨閥相爭激烈,其中最厲害的為左丞相一黨與薄氏國舅一族的抗衡,直至十年后,幼主駕崩,契柯族趁大穎國中無主之際進(jìn)攻并掠奪燕云三州,在左丞相為首的眾臣逼迫下,薄氏才無奈迎回先前出逃的二皇子、三皇子,并立二皇子為帝。 薄氏退了一步,在皇權(quán)上卻要壓今上十步,今上雖已成年,有后妃有子女,薄太后依然不肯還政,對此,左丞相也十分無奈,因為他也不知把手段強(qiáng)硬、心狠手辣的薄太后如何。只能盼著一個時機(jī),今上與晉王亦盼望著。 北安軍王大將軍初立戰(zhàn)功,勢單力薄的今上必然有意拉攏,因此此次狩獵除了陛下信得過的幾位家臣和北安軍的幾位將軍以外,再無旁人。 男人的狩獵只是個儀式,交流感情才是主要,因此君臣跑了半日,晌午過后便入行宮中歇息了,宮人把獵來的美食帶進(jìn)庖廚烹飪,舞姬在堂中表演,君臣把酒言歡,十分愜意,王大將軍甚至當(dāng)著君主的面倚靠憑幾,一只腿曲著,一只腿伸直出席案底下也無人理會,左丞相還夸贊王大將軍瀟灑不羈。說這話的時候丞相本人早已改跪坐為趺坐了,看來君臣感情交流十分成功,已經(jīng)不分你我。穆荑在大殿外候著,端給晉王的食物她皆要拿銀針試過,甚至要親試一口。 晉王在殿中,從正門望出去便看到她在廊下,非常仔細(xì)地試吃他的食物,心中涌起難以言喻的情感,一時間竟安靜地望著,忘了君臣交談。而這時,他忽然看到沈擇青起身離席,走到穆荑身旁。 “穆姑娘?!鄙驌袂喙笆?,對穆荑非常恭敬,即便他是將軍穆荑是奴婢,他對穆荑仍存在對恩人般的敬意。 穆荑回身,給他行了一禮:“沈?qū)④??!?/br> 沈擇青伸手:“快別行禮,大小姐,您是沈某的恩師,是您一番話令沈某醍醐灌頂,也是您的指點才成就了沈某今天的地位,沈某應(yīng)當(dāng)向您行禮才是!” 穆荑笑笑,看著眼前的青年,從當(dāng)初落魄的小乞丐蛻變成今日英武不凡的將軍,證明她沒看錯人,父親也沒看走眼,她亦為沈擇青自豪。 “沈?qū)④娺^謙了,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fēng)云便化龍,您有今天的成就乃是你自身的條件和努力決定,穆荑只是從旁稍微提點,不足以稱為你的恩師,也不足以承受您的感激?!?/br> 沈擇青忽然笑笑,伸手請道:“穆姑娘可否移步說話?” 穆荑點頭,便隨他離去。 晉王落寞收回目光,舉起酒杯看著晃動的水紋,神情不快地飲了一杯酒。 穆荑跟隨沈擇青至大殿不遠(yuǎn)處的一座亭臺,沈擇青還是鄭重地給穆荑行了一禮,穆荑把他扶起,沈擇青遞給她一只錦囊,穆荑不解,拆開來見里面有紅紙包著一只手鐲。 穆荑方要問,仔細(xì)一瞧才知是當(dāng)年她贈給他當(dāng)盤纏的玉鐲。那玉鐲已有些年代,似乎比當(dāng)年更光潤了,可見主人經(jīng)常觸摸,隔了七年依然保養(yǎng)得十分完好。 穆荑不解地抬頭,沈擇青笑道:“小姐當(dāng)年贈予此物,阿木銘記恩情不敢濫用,便一直保存著,惦記著將來還與小姐?!?/br> “沈?qū)④娦量嗔?,可?dāng)年您身無分文,如何獨自一人帶著傷行至邊疆?” “男子漢大丈夫,天為被地為席,沿路打點活計,實在不行沿街乞討總有活路去到邊疆?!?/br> 穆荑感慨,他當(dāng)年在這般窘境之下也不肯用她的手鐲,看來也是有情有義感恩戴德的人。 沈擇青道:“大小姐據(jù)說要離開王府了,往后有什么打算?” 穆荑想起府中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沈?qū)④娛莻€直白人,不屑掩飾自己的想法,才讓外人傳了去。穆荑是個聰明人,即便聽到那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也不影響自己的決定。 她自知二十二歲高齡無婚配,出府必然尋不到好人家,不是充當(dāng)填妻給人家養(yǎng)小,便是嫁與糟老頭當(dāng)小妾,否則只能孤獨終老。然而這些都是她不想要的,她當(dāng)初想著出府后回水家村,替人家洗衣做飯,或是給大戶人家弄點針線活計,也許足以生存,老了把錢帛留給大牛的子孫,令他們替她養(yǎng)老,總比在京里孤獨度日的好。不過那光景也稱不上多好,矮中選高個兒罷了,如今多出來一個沈擇青,多了一條更好的選擇,她不可能傻傻地推拒。 但穆荑也未想著嫁與沈擇青,雖然沈擇青說過不介意娶她的話,可也僅僅出于對恩人的憐惜與感恩吧,若要感恩,便報恩人之所短,穆荑如此大齡恐怕沒人娶,沈擇青便委屈自己娶她。不過穆荑有自知之明,她不會為難沈擇青的,她想從沈擇青身上謀取的不過是:良田、美宅、從仆,這些足以讓她過上更好生活的東西。 穆荑嘆息:“日后出府,奴婢將回水家村,置幾畝良田,一座宅院,安穩(wěn)度日?!?/br> 沈擇青微微張唇,把到嘴邊的話放下,關(guān)切詢問:“大小姐不打算留守京里了么?” “無親無故何為留守?”穆荑笑笑,眼眸平靜無波,正似失去光彩的珠玉。 沈擇青望著眼前的女子,見她笑,卻不知為何心頭浮上荒涼與無力。他初見她時,他正遭人毒打,她救了他,微笑著給他幾錠銀子,那會兒她的笑純真善良、溫暖如春風(fēng),是發(fā)自肺腑的笑,與眼前安于現(xiàn)狀、客氣敷衍的笑容相差太遠(yuǎn),簡直判若兩人,令人惋惜。 當(dāng)年他未受她的銀兩,覺得她多管閑事,直至她把他領(lǐng)進(jìn)府,不顧身份坐在地上勸導(dǎo)他,他才第一次正視她。那會兒他覺得,明明是千金大小姐的她為何毫無嬌氣,并且不怕臟,不嫌棄貧賤身份與他坐在地上交流?他的身份并不足以她煞費苦心地勸導(dǎo),可她做了,做得真誠實意,毫不虛偽。她年紀(jì)尚輕,僅十五歲卻懂得許多道理,仿若吃過許多苦,但不抱怨不嫌棄,心態(tài)活潑,追憶往事依然十分快樂。她以自身經(jīng)歷感化著他,令他明白無論遭遇多大波折,多大困難亦可以活得很好,苦中也有苦中之樂。 那時候,他開始對穆小姐有幾分不一樣的想法,再后來,她把他送到軍營里,時長日久,他感穆將軍忠誠正直、對下屬真心實意指點,令他們迅速成長。穆將軍的確是一位好將領(lǐng),以公正之軀不嫌貧富贏得屬下愛戴。而穆小姐如其父,胸懷慷慨,惜才惜英雄,對落草的英雄無私幫助,他終于在心底接納了她。直至她家破人亡,他出逃,愿以恩情償還,追隨保護(hù)她,她卻勸他投奔王大將軍,并給他指點迷津。 他之所以忍痛離去是想著穆將軍含冤而死、穆小姐經(jīng)受波折,他唯有能力才可以保護(hù)他們,因此他留著她的手鐲,那手鐲成了他的信念,戍邊之時只要看著手鐲,想著她,心中便滋生起牽掛和動力,日后終于殺敵立功,凱旋回歸。他之所以有今日成就的確是為了她,若沒有她他也許早已餓死街頭。如今穆小姐如此變化,他只覺得心痛。豈可令恩人如此落難? 沈擇青道:“大小姐可是顧念京中無親人,沈某得小姐指點,如蒙再造之恩,沈某愿尊重小姐為夫子,敬養(yǎng)于家中,府中也有從仆照應(yīng),不至于大小姐孤獨終老!” 穆荑想起他對晉王說過的話:他不在乎名聲,若她介意,他可以娶她。這話沒有當(dāng)著她的面開口,顯然是不想唐突,可他的確是存著那樣的想法了,穆荑不想他為難,輕聲嘆息:“我自小在鄉(xiāng)野長大,過慣了閑云野鶴的生活,京中不合適我?!?/br> “大小姐可是喜歡無拘無束的生活,那大漠更合適?” “大漠?” “是,天高地廣,一馬平川,好酒好rou可大口大口地吃喝,高興則笑,痛快則哭,興致來了舞劍飲酒,對天長嘯,皆無人計較,漠北之人沒有這么多繁縟禮節(jié),只要活得痛快怎么樣都行,當(dāng)真無拘無束!” “活得痛快……”穆荑呢喃此語,無限向往。 沈擇青描述此話亦帶著對漠北戍邊生活的追思,因此眼中流光暗涌,待一低頭,見穆荑眼里也流露出光彩,一改方才的沉重蕭索,雙眼亮晶晶,難得對生活感興趣與欣羨,他便眼前一亮,大小姐的心不是死的! 穆荑見他盯著她,便低下頭,低喃自語:“小時候聽過父親描述邊疆的生活,卻不想真是如此……” “大小姐若不介意,沈某將來可帶您去見識一番!”若令她恢復(fù)往日的激情,他愿意為她付出。 穆荑眸光閃動,許久無力一笑:“日后再說吧,我如今還是晉王府的奴仆!”說罷福禮告辭,又背上那一層沉重的枷鎖。 穆荑走了一陣,心中卻想著沈擇青描述的生活,回憶幼年父親抱著她,高唱漠北瀟灑的歌曲。父親是個簡單的人,從戍邊而起,寒門子弟一躍龍門,卻在京城的繁華中死去,他只是個軍人,本就該活在漠北,不適合進(jìn)入京城這座牢籠。而她,是父親誤帶入牢籠的小鳥,她也想著飛出去。 穆荑回頭望著沈擇青,發(fā)現(xiàn)他還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如一棵樹般偉岸,迎風(fēng)不到,堅韌不摧,有時候真那么像父親的影子。穆荑便這么站著,看著,失了魂魄。 晉王走至穆荑身旁,穆荑也未察覺,仍是呆呆地看著沈擇青,好像沈擇青成了她重新追求生活的信念。直至沈擇青朝這邊拱手一禮,穆荑轉(zhuǎn)頭,才發(fā)現(xiàn)晉王,連忙下跪:“王……王爺!” 晉王看著地上誠惶誠恐的女人,和遠(yuǎn)處守護(hù)不離的男人,眼波淺得像一灘干枯的秋潭,還被霜寒掩了光彩。 他自然看到穆荑對沈擇青癡癡佇立的模樣,自然看到她眼里希冀的光彩,那是他多年未見的,即便小涼在世,她也未露出這般充滿朝陽的眼神,仿佛枯木逢春,渴魚臨水,她對生活充滿了希望。這本該是好事,然而這是別人給她的,不是他給予的,他便沒有那么痛快! 晉王冷冰冰地吩咐了一句:“回府!” 宴會散了,眾賓客各自離開,正在皇帝與大臣告別之際,行宮里卻發(fā)生了狀況,有一輛馬車直直朝他們奔來,事出突然,眾人也想不到,穆荑第一個發(fā)現(xiàn),眼看馬車就要奔到晉王身上,她大驚跑上前擋住,便被沈擇青眼疾手快地抱到一邊。晉王回頭時穆荑已經(jīng)在沈擇青懷里,他正驚怒和不解,馬車?yán)锞尤惶鰜硪慌擅娲炭停畷r大亂。 因為事情太突然,禁衛(wèi)軍也措手不及,以至給刺客乘了先機(jī),刺客直奔皇帝和晉王,顯然是奔著皇儲而來。張大人替皇帝擋了一劍倒下,皇帝不會武,節(jié)節(jié)后退,揮手呼喊禁衛(wèi)軍上前。晉王倒是沉穩(wěn),他早年跟隨穆將軍學(xué)武,可以擋幾道,可無兵無刃也招架不住這么多刺客。 穆荑看著眼前的狀況,不知如何是好,有那么一瞬間她很擔(dān)心晉王,有那么一瞬間她又想著晉王死了未嘗不是好事!第二個念頭冒出來時,她自己都嚇得手發(fā)抖,難道心中的仇恨已深?她以為她無怨無悔,無愛無恨心如止水,為何還會冒出來這樣的念頭? 她正想不通,而沈擇青已經(jīng)棄她前去保護(hù)皇上,她孤零零地一個人站著,周圍刺客交錯,還有逃散的大臣,而后不知怎么回事,她忽然被一股大力拉了過去,撲倒在一身明黃的人身上,穆荑轉(zhuǎn)身,便見一把長劍刺到自己心上。 她以為自己在做夢,看到刺客猙獰的眼她還想著趕快從噩夢中驚醒,直到長劍穿膛而過,她痛得跪倒在地,那刺客拔劍而出,拉出長長的一道濺血,她看到白刃上猩紅的血液流淌而下滴落在草地,觸目驚心……原來不是夢,不是夢,她真的好痛,痛得渾身麻木,即將沒有知覺,而后聽到幾聲呼喊:“皇上!”“陛下!”“丞相大人你怎能如此!”第三聲是晉王的,氣急敗壞。 她倒下去,明黃的手扶著她,而后沈擇青奔過來抱住她,最后是晉王,他揮開了所有人的手霸道地抱起她,不住地呼喊:“太醫(yī),太醫(yī),快傳太醫(yī)……若讓她死了本王命所有人替她陪葬!” 她抓住晉王的衣襟,入手柔滑溫潤的綢緞,眼里白光閃耀,她看到小涼對她笑,終是憑著最后一絲信念低弱地道:“阿魚哥,小涼忌日,你別忘了……祭奠她……” 她怕她做不到,做不到離府前最后一個忌日未能給小涼親自祭拜,因此先要交代清楚。 晉王忽然低下頭吻了她的手,有濕熱的液體滾落,打在她頸上。 第八章 追思 穆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見幼年她與小涼、阿魚哥摘柿子,夢見阿魚哥與大牛打架,夢見爹娘抱著她……最后一幕乃是她逃跑,也不知在躲避什么,而后摔下山崖,堪堪抓住一根藤蔓。她大聲呼喊救命,忽然見到晉王朝服威嚴(yán)站在上方,她向他哭求:“阿魚哥,救我……救救我……”可晉王無動于衷,甚至負(fù)手冷冰冰地俯視她。小涼在身旁悲哀道:“穆荑,他是不會救你的,他心里只有天下……天下……穆荑,下來陪我……” “阿魚哥!”她最后一聲呼喊,藤條一斷,便跌落下去…… “王爺,穆掌事傷勢太重,老臣無能為力!”太醫(yī)跪在地上請罪。 此時君臣皆在行宮當(dāng)中,穆荑躺在屏風(fēng)內(nèi)的龍床上。此次狩獵,皇帝只隨行帶了一名太醫(yī),穆荑受傷不便移動,就在行宮就醫(yī),其他人也不敢擅自離去。 聽聞此話,十分擔(dān)心穆荑傷勢的沈擇青張口欲言,可礙于皇帝在場,也不敢造次。這名太醫(yī)也算是宮里資歷較老醫(yī)術(shù)較高的太醫(yī)了,且對陛下忠心耿耿,若他也無能為力…… 晉王一直僵立著,整個人猶如被霜打的枯枝形容黯然,毫無生機(jī)。 皇帝下令:“去把太醫(yī)署所有人給朕召來!” 隨侍的公公一機(jī)靈溜下去了。馮太醫(yī)搖搖頭,哪怕是召來所有太醫(yī)也未必有用啊,穆掌事傷口太深了,幾乎直插心口,又是穿膛而過,流了很多血,精元盡散,如何救得了?如今她尚留一口氣在只不過是服了他的續(xù)命元丹才勉強(qiáng)支撐罷了。 晉王忽然繞過屏風(fēng)走向龍床,皇帝也不加制止。其他人疑惑不解,只是一個奴婢,為何得晉王如此關(guān)心,甚至皇帝也要讓出龍床?唯獨左丞相意味深長地皺了皺眉,鼻孔里哼出一絲氣,負(fù)手而立,既擔(dān)心又生氣。 晉王沉著眸子望床上的人,見本來面色紅潤的人忽然沒了生氣,面色蒼白如紙,隨時可以消瘦腐蝕,他雙手顫抖得不敢碰她,生怕她如瓷娃娃般碎裂,壓抑的話語從屏風(fēng)內(nèi)傳出:“她還能撐多久?” 馮太醫(yī)老實回答:“如今服用了老臣的元丹,尚留一口氣在,不過只怕……也熬不過明天了?!?/br> 晉王頓了一陣,聲音更沉更壓抑,如浸入湖底的沉木擊得人心潰散道:“沒有別的辦法了么?” 沈擇青也望著太醫(yī),面色焦急,對此事十分關(guān)心。 馮太醫(yī)沉默許久,才恭敬回答:“老臣正想辦法,關(guān)鍵得看穆姑娘的求生意志,否則,即便神仙也難以救活?!?/br> “太醫(yī),她是為朕受傷的,無論如何也要把她救活!”皇帝揮手下令。 馮太醫(yī)誠惶誠恐地躬身一拜,內(nèi)心嘆息:實在是棘手的活兒呀,傷者太重,恐怕他想盡各種辦法沒有用啊! 晉王捂著自己的臉,好長一會兒才難過嘆息:“皇兄,可否容臣弟獨處一會兒?”他的聲音微微顫抖,極力掩蓋某種情緒。 皇帝隨即下令:“你們都下去吧?!?/br> 左丞相一甩袖,沉默地先行離開,其次是王大將軍等人,最后是沈擇青。沈擇青戀戀不舍地望著寢殿一眼,沉默地低下頭,關(guān)門的時候他雙手扶著門扉許久,面目沉靜得要融入夕陽里,許久,才咬著下唇離去。 晉王終于不再掩飾自己的情緒,心痛地捧起穆荑的手貼著自己的臉面,看她蒼白的臉,毫無血色的唇,他的眉頭也跟著深深郁結(jié),他寧可這傷是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也沒有這般難受。 皇帝輕語:“你自身情緒仍是表露得過于明顯,顧丞相不高興。這消息很快傳到宮里,小心那位知道?!?/br> “知道又如何?”晉王冷笑,聲音隔著屏風(fēng)緩緩?fù)竵砣鐢嗔司€的琴,已是壓抑不住悲傷,“這些年千防萬防,不就為了保護(hù)她性命,如今她都快死了,我卻不能為她做什么,早知如此,一開始我也不這般辜負(fù)她!” “但是,她畢竟活了這么多年,而不似蓉兒、小涼早早離去?!?/br> “若換做是你,寧可與蔣貴妃相愛癡守幾年,還是形同陌路,最終一方仍然黯然離去?”晉王壓抑不住悲憤道。 皇帝靜默許久,悵然嘆息:“都是朕的錯?!?/br> “臣弟不敢責(zé)怪二哥,二哥也十分不易,被那老妖婆一直壓著又無可奈何,臣弟只是十分地不甘心!萬一她死了……”晉王的聲音忽然狠下來,“那便魚死網(wǎng)破吧,臣弟就是拼盡全力也要與那老妖婆同歸于盡,為二哥謀一條出路!” 皇帝吃驚,“你斷然不可作此想念,當(dāng)初母妃如何教導(dǎo)我們:兄弟齊心、同生共死,有二哥在,便有你,有你在,便有二哥!我們與左相共同謀劃這般久,若你突然撒手,我如何向母后交代,即便真的大業(yè)已成,恐怕也愧疚難當(dāng)!當(dāng)年逃亡天涯,這么多苦都受過了,何至于這一點也受不了?” “我不似二哥,還要顧及天下蒼生,我只是孑然一身,有何可怕?” “但朕的江山是需要與你共同守護(hù)的啊,阿攬!” 晉王又抹了一下自己的臉,露出疲憊的神情,深深厭倦道:“二哥,可否讓臣弟與小芍獨處一會兒?” 皇帝無奈搖頭,轉(zhuǎn)身便走。 晉王又道:“那個人,還請二哥留給臣弟,不能就讓他這么死了!” 皇帝回身,“任憑你處置!”而后輕嘆一聲開門出去了。 晉王替穆荑擦了擦額頭的汗,伸手探入她后頸,見她背后也冒著汗,便坐在她枕邊掀了被子,把她抱起來,讓她背靠著自己,雙手環(huán)著她的腰,低頭臉面相貼,耳鬢廝磨。 他想起少年時,他常常趁私下無人偷吻她的臉,或是抓著她的手。已經(jīng)明白男女之情的她也不反對,他低聲渴求:“小芍,以后嫁給我!” “你說了很多遍了!”穆荑嬌嗔。那聲音至今想起,好像還脆生生地回蕩在耳邊,可是眼前之人已經(jīng)形容枯槁,躺在他懷里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