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小時候爸爸不讓我出門,我就用它偷溜出去?!笔Y品一指指地上的繩子。 傅煜書抬手捂住唇沉思了一會,放下手點頭道:“看來是我多此一舉了,蔣小姐早就想到辦法下去了。” 蔣品一道:“不是,是我不該跟你開這個玩笑?!彼紫率帐袄K子,把它擦干凈,用干凈的布一點點纏好,不至于呆會下去的時候傷手,嘴邊接著道,“還有,叫我名字就行了,我們認識也不算短了,到現(xiàn)在還叫先生小姐,怪生疏的。” 傅煜書張張嘴,似乎想試著叫她的名字,但試了好幾次,都沒能叫出來。 最自然的倒是蔣品一,她弄好了繩子站起來喚他:“煜書,幫我拴一下。”她指著窗邊角落的一個鐵鉤子,鉤子嵌在地面上,上面生滿了銹。 傅煜書沒吭聲,沉默地上前接過繩子走到窗邊蹲下系好,拽了兩下試著結實了以后,才看向她道:“可以了。” 蔣品一點點頭,上前拿過繩子朝樓下一扔,身段玲瓏飄逸地拽著繩子翻出了窗戶,沿著窗沿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靈敏快速地下了樓。 到底是學舞蹈的,連順著繩子下樓都姿態(tài)那么優(yōu)美,好像在跳舞一樣。 傅煜書跟著蔣品一一起下了樓,兩人將繩子的頭掖在樓下一塊石頭底下,防止被風吹得到處飄,惹人注意。雖說這么晚了,不應該有人在外面出現(xiàn),但槐園這種地方,一切皆有可能。 拿起放在底下的風衣,傅煜書拍了拍隨手給蔣品一穿上,也不看她,率先朝大槐樹那走。 蔣品一看看自己沒來得及換的睡裙,雖然里面穿了保暖,但走在入冬的夜里還是冷得不行,他倒是一直都這么有心。 蔣品一跟著傅煜書前進,他走得都不是白日里直通槐樹的路,而是一條條避開人煙住宿的小路。 其中一條,要經(jīng)過海邊,冬日的海雖然還沒結冰,但海風的寒氣已然可以吹透人的衣裳,蔣品一即便穿著傅煜書那件長長的黑風衣仍然覺得非常冷,不停在顫抖。 傅煜書察覺到這些,腳步緩緩停頓了一下,她很快就走到與他并肩的位置,并扭頭問他:“怎么不走了?” 傅煜書沉吟片刻,道:“出來太匆忙了,應該去幫你找?guī)准褚路??!?/br> 蔣品一搖搖頭道:“是我下來得太慌忙,忘記換衣服了,你把外套給了我,你應該比我還冷?!?/br> 傅煜書從容不迫道:“我是男人,要比你能抗寒。” 腦子里想到了什么綺麗的場景,蔣品一接過他的話茬道:“那不然你抱著我走?” 傅煜書微微瞇眼,意味不明地睨著她,他的表情豐富卻難以詮釋,有少許的局促,少許的猶疑,卻并沒有什么旖旎。 “事急從權,我不會怪你的?!笔Y品一走近他,臉龐幾乎挨到他的胸膛,“只要你心無雜念,就算抱著我也好像抱著一塊木頭,怕什么呢?” 心無雜念,這四個字看似容易,可普天之下又有幾個人可以做到?能做到的恐怕只有圣人。 傅煜書掃了一眼翻涌的海浪,要在這繼續(xù)站下去,倆人明天非得都感冒不可,他也不磨蹭,伸手環(huán)住她的肩,攬著她走在海邊的沙灘上。 蔣品一側首仰望著傅煜書的側臉,他面色如往日那般白皙,即便氣溫低下,寒風凜凜,可他身上依舊暖烘烘的,這個男人似乎無論什么時候都可以很好地調(diào)節(jié)情緒,就像是現(xiàn)在,她的心已經(jīng)快要跳出胸腔,可他的言行表情卻依舊平靜淡漠,仿佛她真的是塊木頭。 一路無言地到達那顆歷史悠久的大槐樹邊,傅煜書不曾絲毫猶豫便放開了蔣品一,他上前幾步檢查著什么,抬手阻止蔣品一跟上來。 蔣品一看著他去了槐樹另一邊,身影消失了大概五分鐘,這漆黑夜里的孤獨讓她都懷疑他是自己先走了,可他卻沒有辜負她心中對他的期盼,他回來了。 “根據(jù)我之前的估算,這里每一三五七會有人看守,今天是周六,應該沒人?!彼f完話便拉起她的手,牽著她朝樹那邊走,“我剛才已經(jīng)確認過,這里現(xiàn)在確實沒人,我來這是為了印證一件事,這件事我沒和你說,之前我朋友在查槐園的自殺案時,在這里發(fā)現(xiàn)過一件怪事?!?/br> “什么怪事?”蔣品一看看他握著她的手,心里踏實又穩(wěn)定。 傅煜書牽著她停在槐樹東北角,這棵樹的樹干非常粗,周圍用欄桿圍著,欄桿上還有鎖鏈,欄桿里面距離樹干的空地都用木板封死,木板上干凈整潔,由專人經(jīng)常打掃,木板底下是什么沒人知道。 傅煜書把蔣品一拉到欄桿邊,自己則翻身跳進了欄桿里面,踩在木板上尋找什么方位。 在左右走了一分多后,傅煜書停在離她半米遠的地方,招呼她:“你來看。” 蔣品一快步走過去,拉緊身上屬于傅煜書的風衣,緊張地問:“看什么?” 傅煜書蹲下來,從褲子后腰取下掛著長方形工具袋,自工具袋里拿出工具,在木板上敲敲打打,最后開始撬邊緣。 過程有點費力,傅煜書頂著寒風努力撬了半天,手和鼻尖都凍紅了,才把那木板撬出一角,他俯下身拿手機照著朝下看了看,忽然噌地一下直起了身。 “怎么了?下面有什么?”蔣品一雙手抓住他的胳膊,好像擔心他被弄到下面一樣。 傅煜書舒了口氣道:“沒什么,手機的光照不到底,這下面很深。我剛才看的時候,下面似乎有和手機光顏色不一樣的光,大概是我的錯覺?!?/br> 蔣品一抿抿唇問:“那現(xiàn)在怎么辦?” “先回去。”傅煜書蹲下去整理現(xiàn)場,動作明顯比之前輕了許多,“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好?!?/br> 蔣品一點點頭,看著他蹲在那里專心將一切恢復原狀,遲疑片刻,還是開口道:“這陣子看守這里的人是古叔叔,你見過他的?!?/br> 傅煜書動作一頓,雖然他早就知道這個,但蔣品一愿意把她知道的所有事都告訴他,這種信任讓他覺得很難得。 他沒有說什么“我知道”的不識好人心的話,而是說:“嗯,謝謝?!?/br> ☆、第十三章 搞定了一切,傅煜書就帶著蔣品一回去。即便他身為男人,再怎么強于女性,在冬日臨海的地方吹了這么久冷風,身上也都冷透了。蔣品一走在他身邊,只覺得寒氣彌漫。 手抓著披在身上的大衣袖子,蔣品一幾次想把衣服還給他,可也料到他會拒絕,兩人只會在寒風中多佇立一會,所以最后還是放棄了。 等回到自己家樓下,蔣品一立刻脫掉大衣調(diào)轉過來面對著他,示意他背過身去讓她替他穿上,這個動作被傅煜書想當然地拒絕:“我自己來就好?!彼鲃菀舆^衣服。 蔣品一后退一步壓低聲音道:“我不想在這里跟你說太多話,浪費時間,快點?!?/br> 他們就站在蔣家樓下,說得太多危險就越大,蔣品一的要求無可厚非,但…… 傅煜書垂下眼瞼略有思索,片刻后轉過身去朝后伸出手臂,讓蔣品一幫他穿上了外套。 帶著她體溫的衣服回到身上,仿佛瞬間便驅散了所有寒氣,傅煜書轉回身來要跟她道別,她卻抬起手十分自然地替他理了理風衣領子,那動作那么熟練,仿佛他們是一對關系親密的戀人。 “其實你今天可以不帶我一起去,你只是去證實一個猜測,一個人安全又省事,但你卻還是叫上了我?!笔Y品一靠近他,幾乎撲在他懷里,壓低聲音說,“你是個很負責的人?!?/br> 傅煜書會事無巨細都讓她知道清楚并且參與,顯然因為他曾承諾過,一旦有消息立刻告訴她。 他遠可以獨自完成這一切,不但會減輕風險,也省掉了許多麻煩,可最后他卻還是帶著她去,不厭其煩地為她解釋,讓她可以知道一切,讓她覺得自己沒有信錯人。 蔣品一把自己知道的事和藏有秘密的東西交給他,是給予了他極大的信任,她是槐園里的人,他在查槐園的事,還跟警方有聯(lián)系,那么如果槐園真的有什么問題,會出什么事的話,蔣品一也脫不開身。她等同于把自己的安危交給了他,他也沒有讓她失望,給了她十足的安全感。 了解事情進展,知道所有過程,就可以隨時應對各種狀況,明白下一步要怎么走,傅煜書是個成熟誠懇的人,令蔣品一非常欣賞。 得到夸獎,傅煜書顯得很平靜,不驕不躁地后退一步輕聲道:“夜很深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說吧,這不是聊天的地方?!?/br> 她剛剛用過這個理由讓他妥協(xié),他現(xiàn)在就反過來用在她身上,她不由微微眨眼,意味深長地望著他,他沒看她,說了句“再見”便轉身回家去了。 蔣品一看著屬于傅煜書的那棟古舊的小樓,竟覺得好像不似往日那么令人害怕了。 黑夜可以掩蓋很多東西,例如人的行動、表情,以及真實情緒。傅煜書回到家,鎖了所有門窗,上了二樓臥室,撫摸了一下在床上臥著睡覺的小熊,仰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沉思。 他沒想什么案情,也沒想什么秘密,想的是剛剛和他分開的蔣品一。 蔣品一今天的表現(xiàn)很容易看出來是什么意思,她對他有好感,卻也知道兩個人不可能在一起,所以在言行上既熱情又退卻,矛盾得不行。 她的情緒他是可以看出來,可是他自己的呢? 傅煜書是個非常內(nèi)斂的人,他自己有時候都看不懂自己,何況是蔣品一。 蔣品一回到家也在想他,想他是否察覺到了什么,想他會怎么做。 想到最后,她發(fā)現(xiàn)她最該想清楚的是自己對他究竟存有什么樣的心。 這一夜兩個人都沒睡太久,第二天蔣品一得到了蔣嵊的釋放,因為今天是去療養(yǎng)院看母親的日子。 蔣嵊將煲好的雞湯裝好遞給她,又拿了許多營養(yǎng)品,全都安排妥當后沉聲道:“看完你mama就早點回來,不要再惹我生氣?!?/br> 蔣品一看都沒看他一眼,拿著東西朝外走,語氣淡淡地說:“知道了?!?/br> 蔣嵊看著對自己無比漠視的女兒,滿臉的驚訝和陌生。這么多年了,即便自己多過分,女兒也都還是和自己很親近的,她那么需要親情來填補孤單生活的人,怎么忽然變了。 蔣品一拿著父親帶給母親的東西去公交車站等車,坐在椅子上的時候就在想,自己對父親表現(xiàn)出來的抗拒到底對不對。 這么多年來,她一直害怕失去唯一的親情,讓自己的世界徹底只剩下自己,所以對父親的一切都逆來順受。如今有了另外一種感情侵入心底,她似乎變得大膽了,也不知是好是壞。 思索的時候公車就來了,蔣品一拎著大包小包上了車,車子行駛起來后,她偶然間看到傅煜書的車從公交車邊開過去,黑色的車子如他本人給她的感覺一樣,優(yōu)雅,低調(diào),與眾不同。 他這是去干什么了,一大清早的。 蔣品一疑惑了一下,但公車哪能跟豪車比,人家嗖一下子就不見了,她想瞧出個所以然來也沒有機會。 轉了幾趟車到達平江市精神療養(yǎng)院,蔣品一一路目不斜視地去了母親的病房,推開門時發(fā)現(xiàn)母親還躺在床上休息。 療養(yǎng)院的病房打理得很干凈,雪白的被褥和床單襯得母親膚色越發(fā)白皙,她倒是很健康,只是依舊認不出她是誰。 “你……來了啊。”聽到響聲扭過頭來的母親笑容生澀地朝她開口,捏緊被子像是有點害怕。 蔣品一上前幾步放下東西,柔聲道:“嗯,我來看看你,你別起來了,躺一會吧,我?guī)Я穗u湯給你喝,爸爸煲的?!?/br> 精神混亂的婦人微微皺眉,表情有點尷尬和歉疚,顯然,她沒聽明白她什么意思。 蔣品一心里酸楚,可表面卻沒表現(xiàn)出來,她拿出了雞湯盛好,一點點喂給小心翼翼觀察她的母親。 喂完了雞湯,療養(yǎng)院送早餐的人也來了,蔣品一伺候著母親又吃了點清粥小菜,這才又安撫著她躺下睡了。 坐在病床邊,蔣品一問來查房的值班醫(yī)生任曦:“任醫(yī)生,我mama最近狀況怎么樣?” 任曦瞧著病人睡了,便壓低聲音很輕地說:“老樣子,挺健康,就是記不清事?!?/br> 蔣品一點點頭,喃喃自語道:“我看也是?!?/br> 任曦觀察了一下蔣品一,發(fā)覺這個女孩和過去不太一樣了,她好像不再那么抗拒和外人接觸,和人說話時也不再那么拘謹和局促,這樣的變化令她為她高興。 “我還要去看看別的病人,先走了。”任曦微笑著和蔣品一告別,得到對方回應后轉身離開了病房。 蔣品一扭頭看著任曦的背影,她很漂亮,也很自由,家里條件也好,據(jù)說離婚后還找了個不錯的男朋友。比起她,蔣品一不免有些自卑,她家里沒什么錢,也很可能嫁不了自己喜歡的人,她比起任曦來說,唯一的優(yōu)勢可能就是年輕,也許還占了點漂亮。 情緒有點低落,蔣品一忍不住拿出手機找理由給傅煜書發(fā)短信,希望可以和他說幾句話。 她編輯短信給他發(fā)過去,說:我想還你手機的錢,你有時間嗎? 信息發(fā)送出去,蔣品一的心情變得非常忐忑,又期待他回復,又害怕看到他的回復,因為擔心被拒絕。 她坐在椅子上心焦難耐地等待著,過了差不多半個小時,傅煜書才給她回了短信。 她急急忙忙劃開鎖翻出信息,看見他說:我在外面,暫時回不去。 蔣品一立刻回道:我也外面,今天要到療養(yǎng)院看mama,所以爸爸放我出來了。 傅煜書這次回短信很快,他還在內(nèi)疚害她被禁足的事,開口便是“對不起”三個字,然后才是正題:如果你想見面,我也差不多要回去了,可以去接你。 她當然想見面,也希望他來接她,嘗試一下被人照顧和等待的感覺。雖然她知道自己也許沒辦法對可能產(chǎn)生的感情負責,但還是情不自禁地想要近一點,再近一點,所以她回復他:好。 平江市只有這一個精神療養(yǎng)院,傅煜書自然不可能到別處去,所以不存在告知地址這種事。 蔣品一在療養(yǎng)院等他,他從公安局回來便開車過去,過去的路上他曾想過或許會遇見誰,但又覺得那幾率并不高,可是老天爺偏偏就喜歡看人尷尬,偏就讓他遇見了她。 傅煜書從車上下來,正低頭打算給蔣品一打電話告訴她自己到了,就聽見一個熟悉的男聲喚他:“傅煜書?” 傅煜書抬眼望去,見到姜皎站在他的邁巴赫旁邊等人,等的人是誰不言而喻。 微微蹙眉,傅煜書疏遠地朝他點了點頭,將打電話換做發(fā)短信,告訴蔣品一自己到了。 療養(yǎng)院里的蔣品一接到短信就收拾東西離開,和她一樣準備走的還有值完夜班要回家的任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