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蔣品一拿起筷子道:“其實才不到半個小時,米飯都要二十多分鐘,你做了這么多菜已經(jīng)很厲害了?!?/br> 傅煜書沒有表情地開玩笑:“一個男人在廚藝上被夸獎實在沒什么值得驕傲的。”說罷,他催促道,“吃吧,時間不多?!?/br> 蔣品一有點好奇,為什么他老在說時間的問題,但好奇歸好奇,她也不是那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格,見他一直催促,便按照他的意思開始吃飯。 吃飯的時候照例沒有交談,直到傅煜書確定她已經(jīng)吃飽,才約她到客廳說正事。 坐下后,傅煜書開門見山道:“在沒有事先預定的地點停留不超過半個小時,一般是不會有危險,蔣小姐之前很小心,所以我一直在節(jié)約時間,但還是超出范圍了。” 蔣品一并不意外,她沒有刻意掩飾自己的擔憂,他能察覺到符合他的聰明才智,她只是點頭感謝:“沒關系,晚餐很好吃,我們可以說正事了?!?/br> 傅煜書點點頭,先一步說出自己的底牌:“我來這里是因為一個朋友,他是平江市公安局的副局長,叫宋云。最近幾年槐園里發(fā)生過許多住戶死亡的案件,死因都趨向于自殺,我最近在創(chuàng)作一部小說,對這些比較感興趣,所以聽他說了一些。”他拿出早就準備好的資料遞給蔣品一,眼神黑且亮,“這些案子也并不是沒有疑點,警方發(fā)現(xiàn)這些住戶都是后搬到槐園來住的,最長的一個在這里也不過居住了一年,死因是抑郁癥?!?/br> 蔣品一接過資料,低頭看的時候聽到他繼續(xù)說:“因為案發(fā)現(xiàn)場實在處理得無可挑剔,所以警方也只能把這個疑惑藏在心里,但這種事發(fā)生太多,就會讓人不得不注意?!?/br> 手里的資料蔣品一大多都知道,她將它們交還給他,道:“你說得沒錯,之前死得都是外來人,所以我才一直希望你搬走。” 傅煜書接過資料低頭放回桌上,仿佛漫不經(jīng)心地問:“你對以前每一個外來人都這么熱心嗎?” 蔣品一莫名地看了他一眼,雖有遲疑,但還是實話實說:“不是。” “為什么?”傅煜書抬眼看她,眼神直接銳利。 蔣品一別開頭說:“你也說了,有些事發(fā)生太多就會讓人不得不注意,所以你應該明白我這么做的原因。我和我的家人會在這里住一輩子,我這么做也是為了我們自己,沒有其他原因?!?/br> “蔣小姐,很遺憾地跟你講,你現(xiàn)在才這么做已經(jīng)晚了?!备奠蠒戳丝幢恚酒饋淼?,“時間超過太多了,回家吧,下次再聊?!?/br> 蔣品一有點無奈地站起來說:“幾句話就可以說完了,我說完再走。” 傅煜書伸手比著外面,一副不容拒絕的送客模樣:“下次,先回去,再不回去來不及了?!?/br> “怎么了?”蔣品一有點不好的預感。 “如果我沒猜錯,你爸爸應該回來了,他很著急,可能有人告訴他你在我這?!?/br> 傅煜書拿出一個類似手機的東西,屏幕大概五寸多,分成六宮格,每一格里都有這棟住宅幾個方位的監(jiān)視畫面。 原來他也不是毫無防備地住在這,難怪那么大膽。 蔣品一皺著眉朝樓下快步走,傅煜書跟在她身后陪同,她記憶里的父親是永遠不會把真實情緒表現(xiàn)出來的人,所以她忍不住問傅煜書:“你怎么知道我爸爸很著急?” 傅煜書一邊送她出去一邊說:“外面又在飄雨,令尊穿著淺色夾克衫,夾克衫前面濕得明顯,后面卻沒有,這說明他一直在雨中奔跑前進,直至回到附近才減速?!?/br> 蔣品一眼神復雜地回眸看了他一眼,飛快地朝他伸出手:“手機給我。” 傅煜書沒有猶豫,卻不是給她手機,而是從襯衣上方口袋取出一張名片雙手執(zhí)著禮數(shù)周到地遞給她。 蔣品一接過名片頭也不回地離開,因為動作著急,一頭長發(fā)隨著她轉(zhuǎn)身飛揚起來,傅煜書離她很近,她帶著香氣的發(fā)便飄過了他的面頰,有點疼,但更多的卻是感慨。 她很美,高個子,身材也好,穿什么衣服都是漂亮的衣架子,但是褪去層層鉛華,那包裹在絲布之下的,也是曼妙玲瓏的身姿。 雖說她的面容精致卻世故,但長成這樣聰慧得令人望而卻步的她,交際起來卻善良又坦白,這種反差讓人對她的印象大大改觀。 她看著你,那種畏懼某些事卻又堅定堅強的樣子令人心動。 只是,古語有言,自古美人如良將,不許人間見白頭,好的東西往往都存在不了多久。 正思索間,斜對面的房子里傳出瓷器碎裂的聲音,離那里很近的傅煜書有了不好的聯(lián)想,幾乎沒有猶豫地跑過去敲響了房門。 恍惚間想起一句朋友玩笑時跟他說的話,說是跟他扯上關系的女人,下場都不怎么樣,以前他不覺得,但透過蔣品一家窗子看見她歪倒在樓梯口嘴角帶血的樣子,他有點相信了。 沒有人開門,傅煜書敲好幾下門都無人回應,因為擔心蔣品一的安危,傅煜書只好伸手利落地翻窗進去了。 屋子里有個正在發(fā)脾氣的中年男人,瞧見他進來就想也對他大打出手,蔣品一被父親的巴掌打得有點頭暈眼花,耳朵嗡嗡作響,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就被人抱進了懷里。 “你沒事吧?”傅煜書低頭問她,聲音很一會遠一會近。 蔣品一整個腦子都很迷糊地看著他:“我在做夢嗎?” 傅煜書不在意道:“是美夢就可以了?!?/br> “美夢的話估計我死了才有?!彼芟麡O。 傅煜書無奈地扯扯嘴角,一本正經(jīng)地糾正道:“你沒死。” ☆、第六章 在傅煜書和蔣品一說話的間隙,蔣品一的爸爸蔣嵊已經(jīng)站了起來。剛才傅煜書跳窗進來,擔心他再對蔣品一出手,情急之下將他制服在地上,這才去扶住了蔣品一。 蔣嵊看著自己的女兒被個陌生男人抱在懷里,不顧身上的不舒服,大怒道:“放開品一!” 蔣品一回過神來,立刻推開傅煜書看向父親:“爸,你沒事吧?” 蔣嵊搖搖頭,扶著墻道:“你過來,離那個男人遠點?!?/br> 傅煜書掃了一眼父女倆,雖然覺得沒用,但還是解釋道:“蔣先生,我沒有惡意,只是不希望您再對您的親生女兒動手?!?/br> 蔣嵊斜眼睨著他道:“我關起門來教訓自己的女兒,跟你沒有關系?!?/br> 傅煜書道:“是,您說得對,這是您的家務事,跟我沒關系,但如果您再做出剛才那樣不妥的行為,我就算自己沒權利管,也會替蔣小姐報警?!?/br> 蔣嵊臉上表情有些扭曲,惡狠狠地重復了兩個字:“報警?” 蔣品一忙拉住傅煜書的衣袖道:“你快走,別攙和這些事?!?/br> 傅煜書回眸看著她,她眼神焦急心情迫切,嘴角還帶著血跡沒有來得及擦掉,應該是被父親打了一巴掌后撲到樓梯上導致的。 傅煜書也沒吭聲,只是從口袋里拿出手帕替她擦掉了嘴角的血跡,蔣品一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后心情復雜地說了聲:“謝謝。” 蔣嵊看傅煜書對自己的女兒如此“體貼”,勉強自己收斂起幾欲爆發(fā)的怒火,隱忍道:“我說最后一遍,品一,到我身后來,以后不要再跟這個男人來往,我就當做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br> 蔣品一聞言就要過去,傅煜書拉住她道:“萬一他再打你怎么辦?” 蔣品一解釋道:“爸爸不是故意打我的,他只是擔心我犯錯,他……” “夠了!不要和外人多說!”蔣嵊不悅地打斷蔣品一的話,重復,“你還要我說幾遍!到我身后來!” 傅煜書擰眉看著蔣品一,蔣品一給了他一個以后再說的表情,聽話地站到了蔣嵊身后。 蔣嵊看著垂頭不語的蔣品一,遲疑半晌,還是問了句:“你有沒有事?” 蔣品一搖搖頭,低聲說:“我沒事。” 蔣嵊“嗯”了一聲,隨后看向傅煜書,銳利的眸子里帶著警告:“年輕人,這里不是你可以呆的地方,我勸你還是趕緊搬走,我女兒是為你好,你心里應該很清楚,不要再為了一些往事拖累無辜的人,要惹禍上身的話,你一個人去就行了,請你不要再糾纏我的女兒!” 聽到這傅煜書也明白了,蔣嵊是擔心蔣品一和自己走得太近被連累,到底是什么讓他這么擔心?如果他堅持住下去,究竟會在他身上發(fā)生什么事? 心里有許多疑惑,但現(xiàn)在卻不是搞明白的時候。傅煜書朝蔣嵊點了點頭,走到門前打開門快步離開了,不曾回一次頭。 蔣品一透過窗子看著剛才救下自己那個男人的背影,他的身材修長高挑,肩膀那么寬,讓人想要依靠。他方才跳進窗來救她的時候,讓她恍惚以為自己是在夢里,她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期盼和夢想有這么一個人在自己無助和受難時來幫助她,她原以為不會碰見了,沒想到真的會有這樣的機會。 “你不必再看了,你和他是不可能在一起的。”蔣嵊忽然出聲,打得蔣品一措手不及。 蔣品一慌忙解釋:“我沒那個意思?!?/br> 蔣嵊道:“你沒有最好,有的話趁早打消那個念頭,你這輩子只能嫁給槐園里的人,如果你不喜歡古叔叔的兒子,爸爸可以幫你介紹別人?!?/br> 蔣品一無奈道:“我是不喜歡古叔叔的兒子,而且現(xiàn)在也不想找男朋友,爸你不要幫我亂介紹。” 蔣嵊點點頭:“隨你,我累了,要去休息,你記住,不要再讓我知道你和那個男人見面,否則你知道結果?!闭f罷,他警告地瞪了她一眼,扶著腰回房去了。 門關上的時候,鎖門聲照例響起。 蔣品一捂著腹部靠到墻上,眼睛一直流連在斜對面那棟房子上。她這邊窗戶開得很大,可以將那兩層樓盡收眼底。那棟樓的窗戶一直緊閉,傅煜書自從進去后就再也沒有出來,二樓亮著燈光,可他的影子卻從不曾出現(xiàn)在窗邊。 他是個好人,今天見到她家發(fā)生這種事,他挺身而出,明明救了她,她卻表現(xiàn)得那么不識好歹,父親更是對他態(tài)度惡劣。他應該生氣了吧,估計以后不會再和她來往了。 蔣品一舒了口氣,上前幾步打算關上窗戶去休息,可在她關窗戶的時候,對面那棟樓的二層窗戶打開了,傅煜書站在窗口,從二樓朝她這里望來,兩人互相對視了一會,蔣品一低頭拿出手機和他的名片,在短信里編輯了“對不起”三個字,發(fā)送給了他。 不管他會不會原諒她和父親,她都要說句對不起。 傅煜書很快就給她回了短信,簡簡單單地的“沒事”倆字,沒有標點,沒有指責,回完了就將窗臺外擺著的花搬回了屋,再次關了窗,拉了窗簾。 蔣品一心里有口氣出不去,堵得不行,使勁揉了揉突突直跳的額角,關了窗戶回了樓上。 隔天是周末,蔣品一不用上班,但昨晚鬧得那么兇,她一點睡意都沒有,夜里醒了好幾次,早上沒七點就起來了,在家呆著實在壓抑,就出門去了。 在槐園外的公交車站等車,蔣品一心里像有什么東西在撓,一直無法踏實,秋日的早晨蕭索又凄冷,她坐在公交站牌邊的長椅上,滿大街安靜冷寂,除了她看不見任何人。 蔣品一抬起頭,有點恍惚地打量著周圍,偶然間看見一輛黑色的轎車由遠及近,車子駕駛座正對著她這邊,車窗開著,傅煜書的臉在里面若隱若現(xiàn)。 他戴著副無框眼鏡,眼睛目視前方,似乎并沒發(fā)現(xiàn)她,即將與她擦肩而過。 蔣品一看著車子慢慢越過自己,心里早就料到了會是這樣。昨晚發(fā)生那種事,正常人都不會愿意和他們這樣看起來腦子有問題的人聯(lián)系了,沒有人喜歡自找麻煩,傅煜書這么選擇無可厚非,只是她這心里頭,總有那么點難過。 大概,是她長這么大以來,第一次有了交往算久的朋友,最后卻還是無疾而終了吧。 蔣品一思索的時候眼睛一直看著一處,并沒發(fā)覺傅煜書的車子停在了她前方不遠處。在她思考事情的時候,傅煜書就坐在車里從后視鏡里看著她。清晨時分天還灰蒙蒙,她一個人坐在長椅上神色寥落地發(fā)呆,纖細的身子看上去柔弱不堪,卻可以承受巨大的壓力。身為女孩,她從出生起便長在槐園那種奇怪的地方,既沒有像樣的童年,也沒有可靠的朋友,可以想見有多不容易。 微微眨了下眼,傅煜書發(fā)動車子朝后倒去,緩緩停在蔣品一面前,惹得蔣品一詫異望來。 望進她漆黑的眼睛,傅煜書語調(diào)平淡道:“在等車?要去哪里,順路的話我?guī)阋怀??!?/br> 蔣品一愣了一下,想起父親的話,雖有遲疑,但還是搖了搖頭:“不用了,我……哪也不去,就在這里坐一會?!比绻苯友哉Z上拒絕他的好意,那會讓她心里更過意不去,還不如說自己哪也不去,這樣也給了他臺階下。 見蔣品一堅持,傅煜書也不好過分要求,只好說道:“那我先走了?!闭f罷,關了車窗,再沒留戀地疾馳而去。 蔣品一望著他的車子消失在街道盡頭,路邊刮起的寒風吹亂了一地落葉,好像她如死灰般的心。 傅煜書開車來到平江市公安局,拿走了宋云給他準備的資料,回來的路上買了點早餐和魚罐頭,隨后便開車回住處。 回來的時候,他無意識地掃了一眼那個公交車站,竟然見到蔣品一還坐在那里,拿著手機不知道在做什么。 傅煜書猶豫半晌,還是決定下車去看看,可正當他停好車打算下去時,蔣嵊的身影出現(xiàn)在街口。 他行色匆匆,是直奔蔣品一去的,于是傅煜書只好收回開車門的手,以免父女倆再因為他吵架。 蔣嵊到公交車站找蔣品一,見她穿得那么單薄坐在那發(fā)呆,立刻脫了自己的外套給她披上,責備道:“大清早不在家等著吃早餐跑出來干什么?天氣這么冷你想凍死嗎?跟爸爸回家?!?/br> 蔣品一沒拒絕,披著父親的外套往回走,側眼時瞧見傅煜書的車停在路邊,車子發(fā)動著,人很明顯就在車上,也不知道停在那多久了。 算了,就算知道也沒用,爸爸在這,她又做不了什么,只會越想越心煩。 從后視鏡看著蔣品一被蔣嵊帶走,傅煜書后知后覺地看向了副駕駛座上的早餐,他竟然不知不覺買了雙份,也不知是為了什么。 搖了搖頭開車回家,傅煜書給小熊開了魚罐頭,喂完它之后就去書房看資料。資料里面有一盤很老的錄像帶,需要投影儀來看,他拿起貼在錄像帶上的紙,上面是宋云的留言,寫了“重要資料,要精心保管”幾個字。 傅煜書將紙條放到一邊,翻轉(zhuǎn)著錄像帶看了看,走到窗邊拉上窗簾、關上門,安裝好設備后,把錄像帶放了進去。 回到椅子上坐下,傅煜書靠在椅背上一邊吃油條一邊看錄像,看了一分多后,他這飯是怎么都吃不下去了。 也不是錄像有多惡心或者多可怕,只是錄像里的內(nèi)容讓人非常壓抑。 錄像錄得很晃動,非常不專業(yè),看得人有些頭暈。錄像的內(nèi)容是一些黑白照片,還有一個女人的哭聲,聽著非常凄婉和駭人。 那些照片里的人,全都衣著整潔面容無神,這些人中有男有女,甚至還有兒童,無一例外地全都閉著眼,或躺著或站著。根據(jù)那女人的哭聲,以及照片上人的神色,傅煜書判斷那些是死人的照片,女人應該是一邊錄像一邊在看照片,看著照片上那些去世的人傷心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