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不識抬舉
兵部尚書李颙在清寧王的眼色下急忙插了關(guān)鍵的一句,果見太子顏色有變,眼底微閃。 宮里的羅綺文秀名嬡美姝自是國色天姿,民間的清芬淡雅白巾翠袖亦別有風(fēng)致。 此語可謂道破天機(jī),切中要害。既然太子出行勢不可擋,便盡量將聲勢降到最低,低到最好連皇上都無法察覺的地步。當(dāng)然,那是不可能的。而且若不讓他遂了心愿,皇上回來之前的這段時日大家都不好過,畢竟生殺予奪的大權(quán)暫時握在他手中,大不了……不還有清寧王嗎?他可是支持太子出行的第一人…… 不料,此言雖博得太子歡心,卻得了右丞相夏饒一記大大的白眼。他的女兒夏南春已是為紫祥宮不斷暴漲的美女頭痛不已,憤恨不已,雖貴為太子妃,卻難得太子眷顧,成親十載竟無一兒半女,他們怎么還要攛掇太子繼續(xù)充實宮掖?他們知道太子的嗜好,便千方百計的迎合,無非是想平步青云。而太子妃若為此失勢,他這右丞相又能風(fēng)光到哪去?照這形勢,將來太子登基后,皇后人選怕也有待商榷了。 不行,堅決不能讓太子踏出天欒城半步! 豈料清寧王搶先一步:“太子殿下意下如何?” 太子自然滿意。 “殿下……” 夏饒剛一開口,清寧王的狐貍眼便斜斜一掃。 這斜斜一掃,星波流轉(zhuǎn),風(fēng)華萬千。夏饒頃刻失神,然后又聽見他以動聽得如同催眠的聲音問道:“右丞相可還有什么建議?” 好在同朝數(shù)年,積得些定力。夏饒勉強(qiáng)收回心神:“臣還是覺得太子殿下如此過于冒險,不如……” “不如右丞相一同前往。另大學(xué)士宋千,光祿大夫?qū)庍h(yuǎn),戶部侍郎王江建,素連將軍,你等亦一同前往。本王則攜御林軍便服貼身護(hù)駕,力保太子殿下安全!” 太子笑顏如中秋滿月:“此事交由清寧王去辦再合適不過。眾位卿家若已無事,便退朝吧……” 宇文玄晟也不待眾人表意,杏黃刺金的袍袖一甩,徑自離開。 整個早朝,只討論了個是否同意太子殿下去沸塘江觀潮一事,還以太子的勝利告終。眾臣皆心有惶惶,暗忖天昊江山將來若是交與此人……不可說,不可說啊。 那邊廂,清寧王宇文玄逸已開始緊鑼密鼓的布置,回眸見夏饒灰著臉,不覺好笑。 “右丞相可是對太子去沸塘江觀潮一事有所不滿?” “臣不敢?!?/br> 夏饒口中雖諾諾,心里卻腹誹不停。 都是這個清寧王,偏提醒弄什么微服私訪。他想討太子歡心,博得賢王美名,卻是害苦了自己。只可惜自己剛剛只顧著著急女兒失寵之事,而且有些話在朝堂之上又不好提及,否則就給他來個提親,讓他當(dāng)場暈倒在地,看他還怎么笑得這般勾魂攝魄顛倒眾生。 宇文玄逸裝作沒看到他的怨懟,紙扇輕搖:“太子殿下微服私訪,體察民情,太子妃又何必困守紫祥宮獨賞中秋之月呢?” 夏饒眼尾一挑,懷疑的看向他。 宇文玄逸嘆了口氣:“微服私訪,微服……” 夏饒看著他搖著紙扇翩翩而去,反復(fù)琢磨著他最后留下的“微服”二字,不禁眼睛一亮。 ———————————————————— 中秋之夜于沸塘江觀潮一事早已在三日之前便傳遍后宮,眾妃嬪驚詫之余莫不驚詫,有歡喜也有擔(dān)憂,卻自接到消息就準(zhǔn)備起來,從服裝發(fā)式簪釵搭配到酒饌及隨同人選皆已定妥,然而卻于當(dāng)日得知集體出行取消,改為太子微服私訪,頓時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下。賭氣又窩火,不少人跑到雪陽宮對始作俑者清寧王進(jìn)行血淚控訴。 賢妃卻很平靜,仿佛料到出行一事定不可行,反而對清寧王大嘉褒獎,贊其機(jī)智敏捷,一心為太子著想。如此大家也不好多說什么,一切依舊遵循祖制。 亭臺樓閣彩綢結(jié)飾,廊廡水榭宮燈飄垂。 年輕妃嬪的殿前多于樹上懸了果品、鳥獸、魚蟲形的彩燈,別出心裁者還拿了碗大的燈砌成字形或其他吉祥形狀。 到了夜間次第亮起,如星落九天,金碧輝煌,于天宮也不遑多讓。 一干妃嬪便結(jié)伴夜游,玩景賞燈,比著哪個宮做的燈好看,誰的心思最為巧妙,賢妃便加以重賞。 一時間,熱鬧蓋過了失落。 皇上雖不在宮中,妃嬪的斗艷夸麗之心亦不減分毫,粉白黛綠,姹紫嫣紅,皆金光燦燦的穿梭于燈下,精心描畫的妝容于光影交錯中更顯動人。笑語聲聲,香風(fēng)習(xí)習(xí),猶如人間仙境。 既是節(jié)日,主子便對下人格外寬容,擺宴延年宮后便許他們四處賞玩,不過亥時三刻必須至上林苑行祭月之禮。 蘇錦翎和樊映波便趁這個時候跑到鏡月湖邊放河燈。 圓月當(dāng)空,星子在遠(yuǎn)處閃耀。鏡月湖于夜幕中恍若一望無際,將一切盡納入湖面,微微漾漾,仿佛要向岸邊飄來,又仿佛呼喚著人去采擷。 而最妙的是位于湖心的寒月亭,白日里看去,亭子連著水面的倒影如同一枚彎月,可是現(xiàn)在忽發(fā)現(xiàn)它在夜色中竟是一副滿月模樣,只不過一半瑩亮如月光,另一半?yún)s半隱半現(xiàn)如流云輕蔽,就這般如夢如幻的浮在波光粼粼的水面,好像是個輕盈的水泡,乘波欲歸。 “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lián)u情滿江樹?!?/br> 蘇錦翎忽的就想到這兩句,再抬眼看天上明月……宣昌,你是否如我一般在遙望這輪滿月…… 還記得你曾說過什么嗎? “我們還有明年,后年……以后每個中秋我都陪你過……” 她不是個記憶力很好的人,卻偏偏對他的每字每句都記得清晰無比,每每回味,甘甜滿心。 “怎么?有人去了遠(yuǎn)方嗎?”樊映波忽然打破了這片靜寂。 她一怔,方發(fā)覺自己剛剛竟不知不覺的將那兩句吟出了聲,頓掉轉(zhuǎn)目光繼續(xù)看向湖面:“jiejie隨璇嬪去了塞外,今天是她的生辰呢,不知……” 她的確一直記得今日是蘇玲瓏的生日,卻在此刻用來搪塞,不禁覺得分外對不住蘇玲瓏。 “我倒是發(fā)現(xiàn)你也并不是毫不通文墨……”她的聲音仿佛浸入了初秋的夜涼。 蘇錦翎總是摸不透她的脾氣,有時明明蠻高興的,她便忽的冷起臉來,還說一些很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弄得人莫名其妙,雪陽宮里宮人都在背地里叫她“怪人”。好在她并不在賢妃身邊伺候,平日表現(xiàn)雖無過卻也不出挑,所以也沒人去賢妃跟前嚼舌頭跟。 “不過是故事里說的罷了。”她急忙將話岔開:“你不是說放河燈要趕在亥時頭里嗎?快……”說著,先蹲下身拿火折子點燃了荷花燈芯上的蠟燭:“若是能尋到條船,一會能到亭子里去瞧瞧就好了……” 船……竟又想起了宣昌。記得初次來到鏡月湖,初次與他同乘一船,船身搖晃幾欲傾翻,是他護(hù)住了她…… 眼波閃閃,各映著一盞小小河燈,在粉光瑩瑩中,動人非常。 樊映波不動聲色的瞧了她一眼,將自己手中的河燈放入水中,撩動水波輕輕送走。 兩盞粉晶般的荷花燈時而相聚時而分離卻是相隨著遠(yuǎn)去了…… “放河燈在別處是對逝者的悼念,對生者的祝福,而在我的家鄉(xiāng),卻還有許愿之意。若是河燈能飄到水面月亮的中間,并打幾個轉(zhuǎn),再向遠(yuǎn)處飄去,那愿望便可成真……” 兩人便一瞬不瞬的盯著那兩盞河燈,只見它們慢悠悠的向著水中月影移去。 近了,更近了…… 有風(fēng)拂過,河燈搖搖,月影也跟著微顫。 水面粼光浮動碎閃,顛簸著河燈圍著月影時遠(yuǎn)時近,卻半晌飄不到中間。 忽有風(fēng)自身后吹來,卷過發(fā)梢直向水面掠去,仿佛是一只手臂自中間輕輕一撥,兩盞河燈便輕易分開,一盞偏離了月影徑向一旁游去,另一盞卻晃了兩晃打著旋的步入月影正中,整整轉(zhuǎn)了三圈后移出,向著遠(yuǎn)處飄去…… 蘇錦翎吁了口氣,碰了碰樊映波的臂,卻發(fā)現(xiàn)她的胳膊繃得緊緊的。 被她這么一碰,忽的轉(zhuǎn)過臉來,神色慍怒:“干什么?” 蘇錦翎嚇了一跳,想了半天方道:“只顧著看是否能到月影中間,竟忘了哪只是你的哪只是我的……” “有什么關(guān)系嗎?”樊映波聲音冷瑟:“他的好壞與我何干?” 語畢,徑自離去。 蘇錦翎急忙追上去,卻仍回頭望了望。 水面上只一盞荷花燈,好像卡在了枯荷之間,一動不動,僅一點微光跳躍,孤寂又凄清。 然而只不過是回頭之際,樊映波便不見了蹤影。 蘇錦翎環(huán)視四圍的空曠,喚了兩聲她的名字,卻不見應(yīng)聲。 這個樊映波,總是莫名其妙的生氣,而她的憤怒好像總和自己有關(guān),是自己太過敏感了嗎?況實在想不通自己哪惹到她了??赡苁且驗樗c自己走得最近,所以自己便有更多機(jī)會見識她的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