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嬪心急了。

    容凰要的就是榮嬪心急。因為懿嬪落水這件事情無論事實真相究竟如何, 走到今天這一步已經(jīng)算是塵埃落定, 太皇太后該決定究竟把掌管宮務(wù)的權(quán)力交給誰了。

    急則生亂, 榮嬪一急，在這個當(dāng)口就很有可能不理智。

    果然如容凰所料，太皇太后忽然話鋒一轉(zhuǎn), 嘆息道：“哀家老了，應(yīng)付這些瑣事也力不從心了。”

    榮嬪最會說漂亮話兒，為了在太皇太后面前扳回一局, 她趕忙奉承道：“太皇太后說的這是哪兒的話, 臣妾這進宮三年一直都在想，這時光怎么就倒退了呢？要是時光不會倒退, 我們老祖宗怎么越來越年輕了？”

    這話說得討巧, 連容凰都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 只不過是冷笑。

    孝莊是見過大風(fēng)大浪的人, 自然不會把這些玩笑話當(dāng)真。她配合地露出一點笑模樣, 搖搖頭道：“榮丫頭最是油嘴滑舌，哀家可信不過你這張嘴?！边@話說的倒是透露出一絲親昵, 算是孝莊特意給榮嬪掙回點面子。

    容凰看了不由心中嘆氣，太皇太后太看重制衡之道了。無論是前朝還是后宮, 她都不允許有誰打破她所設(shè)下的平衡。

    而容凰想要在后宮一枝獨秀，首先就得過了太皇太后這一關(guān)……

    該怎么樣，才能讓孝莊心甘情愿地打破這個平衡？

    容凰正沉思，耳中只聽孝莊道：“不管怎么說，哀家cao心了這么多年也累了，如今只想安安靜靜地頤養(yǎng)天年。你們皇額娘一個人忙活不過來，皇后又是纏綿病榻，這后宮啊，也該出個能cao心的人了。”

    容凰沒有說話，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波動，只是坐在一旁的康熙忽然捏了捏她的手。容凰抬起頭來，就看到一雙笑意盈盈的眼睛。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孝莊肯定提前和玄燁通過氣，告訴他當(dāng)年是赫舍里自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并不關(guān)容凰的事。

    所以太皇太后和皇帝早就商量好了，要把后宮的大權(quán)分給容凰。

    她不由自主地轉(zhuǎn)過頭去看向榮嬪。只見榮嬪一副笑嘻嘻的模樣，好像全然不在意孝莊的話似的。只是那雙看似清澈的眼睛，眼底卻藏著一抹精光。

    這點小心思連容凰都瞞不過，就更別想逃過太皇太后的眼睛。

    故意停頓了一會兒，孝莊方繼續(xù)道：“正巧你們今兒個也都在。這事是哀家和太后昨兒就合計好了的，本想著這兩天叫你們過來，倒是趕了巧，都不請自來了?！?/br>
    幾人聞言皆是一笑。太皇太后也跟著笑了笑，目光掃過在座每一個人的臉，最終定格在了榮嬪的臉上。

    容凰心中一沉。

    只見孝莊凝視著榮嬪，每個字都說得極慢：“榮嬪，你進宮也有三年了?；屎笠恢辈≈Ъ衣犝f你幫著她cao了不少心，是么？”

    這話明面上沒什么問題，仔細(xì)想來卻是深不可測。孝莊的心思太難猜了。她到底是在真心夸獎榮嬪，還是暗暗指責(zé)榮嬪越權(quán)？或是厭惡榮嬪與皇后一路？

    容凰猜不透，就在心中暗暗慶幸，好在接這個問題的人不是她。

    榮嬪那邊果然有些為難的樣子，僵了好一會兒才道：“臣妾身為宮嬪，為皇家盡力是臣妾的本分。”

    這話答得倒也巧妙，她把“皇后”二字換成了“皇家”，一字之差，寓意卻是完全不同了。

    太皇太后的神情果然溫和了不少，開口贊道：“榮嬪做的不錯。哀家瞧你性子雖然活潑些，但行事倒也是個穩(wěn)重的，就想著把后宮的事先交給你——”

    “啊？”榮嬪站了起來，有些驚慌地福下身道：“臣妾何德何能，哪敢擔(dān)此大任？太皇太后還是……”

    榮嬪還沒說完，那邊玄燁先忍不住插話，急急地叫了句：“皇瑪嬤？您……”

    “皇帝！”太皇太后厲聲打斷了他，“后宮的事兒，自該由女人家來cao心?！?/br>
    康熙微微一怔，抿抿唇不說話了，握著容凰的手卻是無意識地收緊了些。

    容凰安慰似的捏了捏他的手，對玄燁莞爾一笑。

    事情還沒完，孝莊明顯還有話要說。眼下皇帝這么心急，也不知是真的為容凰不能掌權(quán)著急，還是與孝莊提前商量好了的，故意在此做戲給她們看。

    沉住氣。還是那三個字，沉住氣。在后宮這種地方，每走一步路都要小心翼翼。因為有時候前方看似是輝煌燦爛的錦繡前程，卻可能僅僅是一場虛空飄渺的海市蜃樓，一場刻意被人裝飾華美的虛空大夢。一步路走錯，或是走得過急，就會掉落進萬丈深淵，萬劫不復(fù)……

    所以容凰才要穩(wěn)住心神。蘇洵在《權(quán)書》中曾說道：“為將之道，當(dāng)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敵。”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如果容凰今年只有十五歲，那么以她的心智是萬萬做不到這一點的?？墒羌由显诂F(xiàn)代時活的歲數(shù)，她的心理年齡早已超過了實際年齡，所以她才可以做到遇事表面淡然。

    但，也僅僅是表面罷了。容凰心知自己的段數(shù)還不夠高，什么時候能做到連同內(nèi)心也歸于平靜的話，那她就可以成為宮斗頂級高手了。

    奇怪的是，為什么榮嬪活了這么多年，連這最基本的一點都做不到呢……

    她還沒來得及深思，就聽太皇太后繼續(xù)道：“你們先聽哀家說完。榮嬪雖說入宮早些，但今年也不過將將十六歲。性子單純綿軟了些，難保不會被那些個奴才欺負(fù)著了……”

    榮嬪張了張嘴巴，好像想說什么，卻說不出半個字來。她故意裝出這副天真模樣是為了讓孝莊放心，沒想到竟成了孝莊不給她權(quán)力的借口。一時間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

    “而且大阿哥如今剛剛滿歲，身子骨又虛弱，只怕榮嬪沒那個精力掌管后宮?！碧侍髧@了口氣，一副真心為榮嬪著想的樣子：“所以榮嬪就先好好照看著大阿哥吧。”

    眼看著就要到手的肥rou就這么飛了，榮嬪怎么可能甘心？她咬了咬唇，強顏笑道：“大阿哥近日精神好了許多呢，臣妾今兒還想著什么時候抱他過來給您瞧瞧?！?/br>
    清宮規(guī)定，只有嬪以上的后宮主位，包括嬪這個級別在內(nèi)的宮妃才有資格撫養(yǎng)皇子。但是任何嬪妃又都不能親自養(yǎng)育自己的孩子。皇子生下滿月后就要離開生母，由他人撫養(yǎng)，不是特定節(jié)日，平時也是甚少見面。

    這是因為滿人崇尚勇武，他們認(rèn)為孩子與自己的母親分開可以避免被溺愛，從而保持堅忍的民族性格，同時也能防止外戚專權(quán)。因為皇子由他人撫養(yǎng)會使得親生母子之間感情不深厚，養(yǎng)育之恩大于生育之恩，從而避免皇子一旦繼承皇位重用生母親族，導(dǎo)致外戚專權(quán)現(xiàn)象。

    可是榮嬪生的這位大阿哥卻是由榮嬪親自撫養(yǎng)的。大阿哥承瑞身子骨虛弱，榮嬪擔(dān)心把他送去乾西四所會養(yǎng)不活，當(dāng)初哭著鬧著各種裝可憐，好不容易讓康熙去求了太皇太后讓她自己養(yǎng)孩子。孝莊也是心疼重孫子，猶豫了一陣就勉強答應(yīng)了。

    提起重孫，孝莊面帶欣慰地點點頭，含笑道：“榮嬪有心了，要知道哀家現(xiàn)在最想過的就是含飴弄孫的日子啊?！彼f到這里，忽然轉(zhuǎn)過頭看向容凰，一臉慈愛地笑道：“昭妃也該抓抓緊，給皇帝生個大胖小子。”

    容凰突然躺槍，禁不住有些臉紅。太皇太后把她的小兒女情態(tài)盡數(shù)收進眼底，眸光微轉(zhuǎn)，表情若有所思：“這么說來，哀家忽然想出一個兩全的法子來。不如哀家把大阿哥抱來慈寧宮養(yǎng)，這樣榮嬪就有功夫打理宮務(wù)了?！彼[了瞇眼睛，淡淡地反問道：“榮嬪意下如何？”

    榮嬪聞言渾身一顫，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只覺得一盆涼水從頭到腳把她澆了個透。

    太皇太后這是要搶她的兒子??！

    把孩子交給太皇太后撫養(yǎng)，表面上是件恩寵無限的大好事。當(dāng)今皇上當(dāng)初不就是由太皇太后親自撫養(yǎng)長大的么？

    只是，只是——

    因為皇上是由太皇太后照看大的，他們祖孫二人感情深厚，康熙對孝莊可以說是言聽計從?？墒腔噬系纳纲″蛻K了，她雖然在新朝做了太后，但與親生兒子感情不深，只在圣母皇太后的寶座上坐了兩年的功夫便郁郁而終。馬佳氏野心極大，絕不甘心只做一個佟妃那樣的女人！

    她的目標(biāo)不僅僅是要把自己的孩子扶上皇位，還要做新朝唯一的皇太后！也就是說，她要先登上皇后之位，從而不讓任何旁的女人與她分享太后尊榮。

    所以，究竟要不要讓出孩子，換取暫時掌管宮務(wù)的權(quán)力？

    榮嬪還沒思考出一個對她最有利的做法，就已經(jīng)有人搶先替她做出了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