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話說那日容凰和康熙從長春宮回來之后, 先前魏喜去傳的太醫(yī)緊跟著就到了翊坤宮??滴跤H自看著太醫(yī)給容凰開完補(bǔ)氣血的方子, 這才放下心來去書房處理政務(wù)。容凰陀螺似的忙活了一天一夜, 也終于得空調(diào)查起懿嬪落水和患病的事。 她借口詢問病情,把不相干的宮人都打發(fā)了下去,只留了景怡和茹蘭、瑞蘭她們幾個心腹近旁伺候。 候太醫(yī)見了這陣勢便知道容凰有話問他, 因而端端正正地跪在那里等候容凰發(fā)話。 因為懿嬪一事來得蹊蹺,容凰之前對這候正略微起了點疑心,所以她此時有意敲打候正, 故意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平身吧。看本宮怎么忘了, 侯太醫(yī)上有老下有小的,整日在宮中cao勞也不容易?!?/br> 候正見她雖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樣, 言語間卻是隱約帶著警告, 哪里還敢起身, 連忙又對著容凰磕了個頭, 慌忙道:“娘娘明鑒, 微臣對娘娘的忠心可比日月……” 容凰輕輕嘟了嘟唇,一雙丹鳳眼斜過去不耐地道:“行了, 本宮把你留下可不是讓你在這兒說那些沒用的。你年紀(jì)也不小了,別跪著說話了。”候正這才應(yīng)了一聲“是”, 擦著冷汗站了起來。 “本宮問你,懿嬪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那日為何會是你去給懿嬪把脈?”這個疑惑已經(jīng)困擾她許久了,偏生她剛剛進(jìn)宮也忙,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jī)會問他。 候正過了片刻才道:“主子,其實昨日微臣所言沒有半句假話,懿嬪她的確是被情志所傷才會得病。簡單一點來說,她向來身子虛弱,加上近日憂慮過重又落水受驚,這才會……會染上此癥。昨兒正巧是微臣當(dāng)值,所以承乾宮來傳太醫(yī)的時候微臣便去了。微臣所言字字屬實,就算換一個太醫(yī)把脈,結(jié)果都還是一樣的?!?/br> 說到這里他忽然頓了一下,見容凰面色平靜,這才大著膽子繼續(xù)道:“微臣該死,昨日微臣看她著實可憐,年紀(jì)輕輕就得了這種病,所以自作主張,言語間有意為懿嬪娘娘說話……若是犯了主子您的忌諱,微臣真是萬死不辭!” 容凰抿唇一笑,笑意卻不達(dá)眼底:“你言重了。既然懿嬪是無辜受罪,本宮又怎么會怪你呢?” 剛開始容凰還有些懷疑懿嬪是有意在剛進(jìn)宮時藏拙,讓容凰先做出頭鳥。所謂“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這個道理既然容凰懂得,懿嬪也不會不明白??墒乾F(xiàn)在看來倒是她考慮多了,懿嬪什么手腳都沒做,只是平白被人推入水中。 她略一思索,挑眉道:“現(xiàn)在太醫(yī)院是誰給懿嬪請平安脈?“ “是院判盧凌盧大人。” 容凰滿意地點了點頭,她現(xiàn)在還不想和佟氏為敵,他們佟家的事情還是他們自己解決為好。 打發(fā)走候正之后,容凰又梳洗一番,也顧不上午睡便傳了轎輦前往承乾宮。懿嬪落水的事情還是有蹊蹺,她要是不把這件事查明白了晚上可是會睡不著覺的。 讓她有些吃驚的是,不過一日功夫承乾宮竟然比昨天冷清了許多。雖說不像長春宮那樣破敗,來來往往忙碌的宮人卻是不見幾個了。說不出為什么,容凰心里忽然冒出一種兔死狐悲之意。她向來知道這宮里頭的人喜歡捧高踩低,可他們未免做得太過分、太明目張膽了些,才剛剛知道懿嬪不能侍寢的消息就這么怠慢,以后的日子還指不定會怎樣克扣佟氏呢。 直到走到暖閣門口,容凰才看見一個守門的小宮女。她正要進(jìn)去通傳,卻被容凰擺手止住了。她想看看懿嬪最真實的樣子,這對她解開謎團(tuán)也有所幫助。 容凰放輕腳步貼近門口,側(cè)過臉對瑞蘭使了個眼色,示意她把小宮女支開。瑞蘭會意地點了點頭,容凰便傾身聽起了室內(nèi)的動靜。 古代的屋子隔音效果極差,因而屋內(nèi)人的對話全都清晰地傳進(jìn)容凰耳中。先說話的是一個聲音粗啞的女人,顯然已經(jīng)有了些年紀(jì),連聲音都有幾分發(fā)顫:“主子,您身子不好應(yīng)該多歇著才是,別總盯著那些書瞧啦!” 短暫的沉默過后,只聽懿嬪淡淡地道:“嬤嬤你不懂,只有看著這些字,我才覺得自己是活著的?!f歡如在夢魂中,自然腸欲斷,何必更秋風(fēng)’……寫得多好呀。” 那老嬤嬤自然是不懂懿嬪在說什么,仍舊固執(zhí)地在旁勸道:“主子就是總愛看這些斷啊腸的,所以太醫(yī)才會說您被情志所傷。要依奴婢說,只要主子您不看這些勞什子玩意兒便什么病都好啦!” 容凰凝神聽著,隱隱約約覺得有什么地方出了問題,一時卻是想不起來。她退后幾步,又對景怡遞了個眼色。景怡了然地頷首,扯起嗓子通傳:“昭妃娘娘駕到——” 屋內(nèi)頓時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似乎是衣料摩擦所發(fā)出的聲音。那聲音不小,好像是在特意隱瞞著什么。不一會兒大門便自內(nèi)打開了,一個年約四十的老婦人彎著腰走了出來,對著容凰端端正正地行了一個大禮,口道“昭妃娘娘萬福金安”。容凰隨口道了一句“免禮”便抬步走進(jìn)里屋。 剛進(jìn)屋她就微微吃了一驚。如今不過初秋時節(jié),懿嬪這里竟然就已經(jīng)燃起了銀炭,看來懿嬪的身子是真的不大好,連這點涼意都受不住。 佟氏見容凰進(jìn)來了就要下地請安,容凰連忙伸出手將她攔住,在那老嬤嬤搬來的紅木圓凳上坐了,一派溫和地看向懿嬪:“好meimei,你與我這么客氣做什么?選秀那會兒咱倆可是好著呢。可惜你這幾年受不得風(fēng),一直沒機(jī)會和你好好敘敘。如今咱們一同侍奉皇上,也算是一家人了。深宮無趣,我還指望著有個人做伴,你可千萬別和我生分了去?!?/br> 懿嬪見她這一番話講得誠誠懇懇,忍不住有幾分動容:“是……靜霖明白了。昨日進(jìn)宮匆忙,靜霖還未來得及恭喜jiejie封妃之喜。尤其是jiejie這封號——昭章云漢,暉麗日月,“日”與“召”合起來表示引領(lǐng)一整天的日光,可是大氣得很呢。” 容凰抿唇笑笑,這佟氏果真是個才女,一個封號也能說得頭頭是道,倒是難為她有心。 她謝過懿嬪夸獎之后,忍不住嘆了口氣:“懿嬪meimei才貌雙全,本該榮寵無限……只是平白無故的,懿meimei為何會落水?實不相瞞,太皇太后今早囑咐了jiejie一句,讓我務(wù)必查明此事,也好還meimei你一個公道?!?/br> 懿嬪聞言微微一怔,看了容凰好半晌,忽然幽幽地冒出一句:“容jiejie……我把這件事告訴你,你可不要告訴其他人!也包括皇上,還有太皇太后……” 容凰心頭一跳,她萬萬沒想到佟氏會突然這樣說,連忙打起十二萬分精神頷首道:“好,我答應(yīng)你,meimei只管放心講吧。” 懿嬪“嗯”了一聲,臉上盈溢著真誠:“實不相瞞,那日其實不是榮嬪約我,而是我約了榮嬪……”說到這里,她忽然抓住容凰的手,壓低聲音道:“我是故意跳下水去想要栽贓給榮嬪的!” 容凰吃了一驚,她想過無數(shù)種可能,卻惟獨沒有想到真相會是這樣。佟靜霖不是一向以清高自詡么?她記得當(dāng)年選秀的時候佟氏可是最討厭聽后宮里的這些齷齪事的??墒菫槭裁础瓰槭裁炊潭處啄曛蟮馁§o霖就會主動對別人出手? 更重要的是,她為什么要把這一切足以毀了她前程的秘密告訴容凰?! “懿meimei,你……你為什么要這樣做?”容凰雖然驚訝,但她聲音輕柔,言語間沒有絲毫責(zé)怪之意。 此時時刻,懿嬪的目光格外明亮。她深深地盯著容凰,須臾不離:“為了jiejie。我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jiejie……靜霖早就知道jiejie你必會蒙受圣寵,而在jiejie進(jìn)宮之前,這宮里最得寵的就是榮嬪馬佳氏。若要保jiejie安全,唯有讓我轉(zhuǎn)移馬佳氏在jiejie身上的注意力,讓她自顧不暇,沒有余力再去害人?!?/br> 容凰心中一突,看來這懿嬪知道的遠(yuǎn)比她想象得多!可是懿嬪看似對她坦誠相待,一時間卻是難辨真假,所以容凰絕對不可以貿(mào)然將自己的底細(xì)和盤托出。她思索片刻,做出一副略顯慌亂的樣子來:“懿嬪meimei,你……你是如何得知馬佳氏要害我的?” 話剛出口容凰自己就先呆住了。該不會……該不會這懿嬪也是個重生女吧?如果真是這樣,老天爺未免也太喜歡開玩笑了!而且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好在懿嬪很快就親自打消了這個可能性:“這還是我阿瑪查出來的事情。其實當(dāng)年我年歲尚小,并不到選秀的年紀(jì),是馬佳氏使了手段想讓我提前入宮……我阿瑪當(dāng)時就覺得奇怪,順藤摸瓜就知道了關(guān)于馬佳氏的一些事情。” 容凰還想再問,但懿嬪顯然不想多說,柔柔地打斷道:“我知道jiejie心里定然有許多疑惑,可是……有些事,meimei可以講。但有些事……meimei絕對不能多說,否則對你我來講都是滅頂之災(zāi)。不過jiejie你只要堅信一點,我佟靜霖絕對不會害你就是了?!?/br> 容凰不是兩三歲的小孩子了,怎么會懿嬪說什么她就信什么?可是見懿嬪這副樣子顯然是再套不出什么話兒了,她只得帶著滿腹疑惑起身告辭。 臨走前她下意識地回頭看了懿嬪一眼,不想就是這么隨意地一瞥,容凰便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