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他朋友走了。 剩了他們兩個,從積水潭橋下走過,沿著護城河,一路走回去。 她本來就喜好安靜,不太會聊天,在宿舍也是陪著人說話,好像別人說什么,她都能接話說兩句,可真讓她來活躍氣氛就沒戲了。所以此時此刻,現(xiàn)在,走在季成陽身邊,她拼命想要找些話說,卻徒勞無功。 她偷瞄他幾次,終有一次,被他發(fā)現(xiàn)。 季成陽低頭,慢條斯理地笑了:“想和我說什么?” 她忽然有一些窘,臉頰熱熱地,扭頭就去看積水潭橋上的車海:“我在想……開車好玩嗎?”真是沒話找話說。 “代步工具,很難用‘好玩’或者‘不好玩’來衡量。”季成陽倒是順著說了下去。 她噢了聲。 暖暖馬上十八歲就能學(xué)開車了。 她還要再等兩年半,好漫長。 還有半年,才能拿到所有同學(xué)都早不稀罕的身份證,哎。 兩個人走到樓下,季暖暖這位大小姐終于裝模作樣地拿出一個盒子,將一對泛著冷光的深藍色袖扣遞給季成陽:“小叔,生日快樂,祝你越長越招人?!?/br> 生日? 紀憶徹底傻了,自己這個不速之客竟然連禮物都沒準備,還讓他的生日晚宴,陪自己去一個普通的回民小吃店解決了。 她如此內(nèi)疚著,晚上躺在自己床上了,仍舊想,是不是要補一份生日禮物?可是他需要什么,自己根本就不清楚,第二天睡醒,大伯和老婆,兩位叔叔和各自老婆都照例來溜達了一圈,反正住的也不遠,連中午飯都沒吃就走了。 紀憶自己從冰箱里拿出剩米飯,挖了兩勺午餐rou,弄了兩顆青菜,打了一個雞蛋,自己給自己炒了一盆米飯,順便在出鍋前又撒了些蔥末和香菜末。紀氏料理出鍋,電影頻道正好也開始放一個完整的片子。 她端著盤子走過去,看到非常似曾相識的一個畫面,周星馳舉著銅鏡,正在看自己的猴子臉……她恍惚間,想起這是多年前看到那個電影的片尾……原來這就是大話西游二???她聽了太多同學(xué)說,卻始終沒有在電視上見過。 當(dāng)那些經(jīng)典臺詞變?yōu)楫嬅?,她竟然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被周星馳的那段“一萬年”所震撼,反倒記住了紫霞仙子暢想自己愛人“我的意中人一定是個蓋世英雄……”,莫名就被觸動,直到最后結(jié)尾,紫霞死的時候重復(fù)著這句話,紀憶再次被深深撼動,尤其是最后那句: “我猜中了開頭,卻沒有猜中結(jié)局……” 她看完,竟發(fā)現(xiàn)自己面前的炒飯涼了,卻只動了幾口,只得回鍋又熱了一遍。 一天過得很快,除了吃飯就是做題,快到晚上八點了,才算是搞定了所有周末作業(yè)。她在臺燈下,收拾桌子的時候,忽然就想到了昨晚,護城河邊的那一段很短的散步…… “西西,你電話?!?/br> 她跑到客廳,拿起聽筒。 “作業(yè)寫完了?”是季成陽的聲音。 她愣了:“季……” “是我,”他再次確認,“寫完了?” “嗯?!彼犕?,輕呼吸著。 他說:“那現(xiàn)在下樓吧,到舊車站來找我?!?/br> 電話就此掛斷。 她忽然就亂了手腳。 本來晚上出去就沒什么會管她,很平常啊??墒潜凰@么一囑咐,她倒是做賊心虛了,只想著他要自己下樓,還誰都不能看到,很快就拿出最喜歡的裙子和短袖換上,拿了鑰匙,跑出了家門。 樓下有熟悉的叔叔阿姨,散步回來,她一路招呼而過,跑到早先的院內(nèi)班車車站。因為換了新站,這里已經(jīng)名存實亡了,不太有人經(jīng)過。 季成陽那輛黑色的車就停在偏暗處,似乎是看到她了,打亮了車燈。 紀憶跑過去,氣喘吁吁地按了按胸口,副駕駛座的車門就已經(jīng)被打開了。車門開得瞬間,她抬頭看,看到他手搭在方向盤上,在看自己小喘著氣…… 她低頭,努力告誡自己:千萬不要臉紅,千萬不要啊,紀憶同學(xué)。 就如此就上了車。 “我們?nèi)ツ??”紀憶看著車開的方向,并非是院外。 “去野外訓(xùn)練場?!?/br> “???”紀憶驚訝。 去那里做什么……那里晚上除了有些新老兵看守,連燈都不會留幾盞的啊。 訓(xùn)練場外是起伏的山坡和灌木,沒什么實質(zhì)的圍墻。 車開到訓(xùn)練場入口百米遠的地方,就有兵走出來,用燈晃了一下,看清季成陽的車牌是院里的號碼后,顯然就不再那么緊張了。不過這大半夜的,沒有任何通知安排,就忽然有車開來這里,還真是挺稀罕。 新兵看到號碼只知道是院里的,還想例行公事攔下來問一句,老兵已經(jīng)認出這號碼屬于哪家的人,很自覺讓了路,只問了一句要不要照明燈? 季成陽倒不覺得很需要,直接開了進去。 車大概開過了噴火、輕武器射擊和偵毒訓(xùn)練場…… 車慢慢停在一個視野極度開闊的場地,在黑夜里看不到邊界:“來,和我換位子?!?/br> “換位子?”做什么呢? “我來教你開車。”他言簡意賅。 這一路的疑惑,終于解開了。 她看著他下車,走到自己這里,打開車門,也終于接受了這個驚喜。 于是就在季成陽的看護下,她就真的坐上了駕駛座,手里攥著的方向盤上還有他留下的余溫。季成陽似乎特別有耐心,教得很仔細,最后看她緊張的不行,手指攥著方向盤太用力,都泛白了……終于笑出來:“你就把它當(dāng)玩具車開,這里沒有人,沒關(guān)系?!?/br> 何止沒有人,還沒有燈。 除了車燈,只有月光能照出遠近的一些輪廓。 夜太深,四周安靜的嚇死人,如果不是他在身邊坐著,恐怕自己早就嚇破膽了。 可他似乎真的很了解一個初學(xué)者最怕的是什么,沒有任何障礙物的訓(xùn)練場,沒有人圍觀審視,沒有人評價對錯,沒有路人讓你頭昏,只有一個人負責(zé)給你準備好一切,盡情去玩。 他又讓她輕踩踏板,習(xí)慣這種感覺。 然后忽然就點火:“開吧?!?/br> 她緊握方向盤,烏溜溜的大眼睛只盯著前方,真的就將這“大型玩具”開了出去。 “還不要停嗎?還不要轉(zhuǎn)彎嗎?” 車燈照著前路,再往遠處就已經(jīng)看不清。 她膽戰(zhàn)心驚,他倒是不以為意:“沒關(guān)系,照你現(xiàn)在的速度,還有十分鐘才能開到盡頭。” 五月的天氣,她竟緊張得流了汗。 結(jié)果到盡頭,他說了句“轉(zhuǎn)彎”,她就成功熄火了。 季成陽笑:“開得不錯?!?/br> 說完就開了車門,下車在這盡頭,大片的灌木前站著吹風(fēng)。 這還不錯?。慷枷ɑ鹆恕?/br> 她側(cè)臉壓在方向盤上,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去看他的背影,黑色上衣和戶外長褲,如此單一的顏色,將他整個人都融到了黑暗里。 風(fēng)吹灌木叢,瑟瑟作響,他轉(zhuǎn)身,她猛閉上眼裝睡。很快就聽到車門打開,季成陽問她:“累了?”她結(jié)束偽裝,慢慢睜開眼:“有點兒困了?!?/br> 回去時,接近十點。車按照來時的路,開出訓(xùn)練場,背對著那些士兵的敬禮,一路沿著無人大路往回開。他想抽煙,就開了車窗,暖暖的夜風(fēng)不斷地吹進來,吹走她臉上的汗。她靠在那里,余光里能看見他手里的煙頭上的星火。 他忽然開口:“還有什么想做,一直沒人陪你做的事?” “想做的事情啊,讓我想想……”她側(cè)靠在座椅靠背上,看他的側(cè)臉,“想到再告訴你吧?!?/br> 有人肯花時間陪她做任何想做的事,而這個人,從始至終只有一個。從十歲就幫她完成了正大光明坐在院兒里的電影院看一場屬于自己的電影的愿望,到后來,在高原上,陪她看雪山。還有好多,為她挽救瀕死的兔子,甚至為她用杯子造出一道彩虹…… 因為得到的少,才彌足珍貴。 季成陽微笑,邊開車,邊把手臂搭在打開的車窗上,撣去了一截很長的煙灰。 筆直的道路,仍舊沒有任何的車和行人,只有兩側(cè)照明的路燈,如同沒有盡頭。其實她知道,這條路開到頭,轉(zhuǎn)過幾個彎就是終點。 到那里,就要和他說晚安了。 到家樓下,剛好路燈就熄滅一半。 季成陽在兩個路口外,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樓門口,終于把煙頭扔到垃圾桶里。 “幾年前看見西西,就讓我想起洛麗塔,”他腦海里浮現(xiàn)出白天王浩然說的話,“別這么瞅我,我可沒那么色|情啊。我就覺得每次見她,都特想寵著她,男人想寵女人的那種心情……” 洛麗塔,上世紀連歐美人都不敢輕易出版的禁忌題材。 他看過一九五五年那版。納博科夫很有名的一部小說,這是個聞名于世的作家,在大陸聲名卻遠不如米蘭昆德拉,不過,出自他筆下的“洛麗塔”卻無人不曉。王浩然口不擇言,洛麗塔這本書獵奇、情|欲,并不適合用來形容她。 季成陽倒是想起了五六年前的另外一部電影。 她像里邊的小演員,沒有任何修飾,有著讓人一眼便難忘卻的小小臉孔。同樣的早熟,孤獨,看似柔弱。只是那電影的小角色孤冷反叛,而她,卻有著讓人溫暖的溫度。 14、第十三章 我的小心思(3) 期末考試前一個月,恰好就是民樂團的比賽。 紀憶不得不一邊復(fù)習(xí),一邊排練。 其實這段時間,不光是民樂,舞蹈團、交響樂團、體育特長生都要參加各種比賽。不過大多數(shù)人都不太復(fù)習(xí),附中特長生歷來優(yōu)秀,奪冠是家常便飯,都能拿到大學(xué)保送名額。 所以像紀憶這種刻苦學(xué)習(xí)的,在樂團里絕對是奇葩一樣的存在。 她排練完,收拾好東西,想著繼續(xù)回教室去自習(xí)。 忽然就有個師妹跑進來,神色怪異:“紀憶,紀憶,校門口有人找你?!?/br> 校門外? 紀憶帶著疑惑走出校門,看到校門口負責(zé)執(zhí)勤的學(xué)生,都在交頭接耳議論橫在正門的四輛車。附中門口有車不奇怪,可開車的都是年輕男孩,還是四輛車一字排開,實在很難不讓人注意。而且,這些人實在太有名,都出自最有名的那所工讀學(xué)校。 能進工讀的,大多是學(xué)校管制不了的未成年學(xué)生,或多或少有過一些犯罪經(jīng)歷,卻又不夠進勞教所那么嚴重。所以那里和附中,簡直就是地獄和天堂的距離。 尤其在2001年,這種陣勢的混混,還是不太常見的。 她認得,其中一輛車上是暖暖的男朋友肖俊,還有經(jīng)常他一起的兄弟付小寧。 “西西,”付小寧說話總是很溫柔,半個臟字兒都不帶,甚至比附中的一些差生顯得文明,“找你沒別的事兒,知道暖暖在哪兒嗎?” “西西,來,那里曬,過來這兒說話?!毙た〔惶珢壅f話,對她倒是客氣。 人來人往,躲著那幾輛車的附中學(xué)生都紛紛回頭,看她。 六月底,已經(jīng)很熱了,她站在日頭下,這一瞬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不出去,這些人一直堵在校門,出去的話……她根本不想邁出去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