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br>
    何予恪是一個內(nèi)斂且沉悶的人，說話也偏簡潔利落，曾經(jīng)一直在顛沛流離中尋找對策也不乏話題，如今各自有著避諱的東西，我不調(diào)動氣氛，似乎根本就無話可說。而我就是要達到這種效果，好讓他早些離開。

    可是他卻是毫不覺得尷尬，沉默著思索著，直站成了一尊雕塑。

    暮色越來越深，我打算挪騰個地方，讓他自便。剛從太公椅上站起來，突然看到墻頭那邊浮起幾盞孔明燈。

    “孔明燈！”我指著那邊喊道，低落的心情頓時有點雀躍，在這深宮之中竟還有如此浪漫之人。

    何予恪也回頭蹙著眉恍惑道：“天燈！”

    這就是男人和女人看到浪漫的東西的區(qū)別嗎？

    我歡喜地看著四盞燈越升越高，隨風輕旋起來，飄向這邊，巨大的孔明燈上赫然出現(xiàn)了墨跡，每盞一個大字，從右到左連貫起來剛好是——我輕念出聲：“妖女禍國?！?/br>
    何予恪沉聲道：“快，拿弓箭來！”

    “干，干什么？”

    “射下來?！?/br>
    我立馬明白了，這妖女禍國說的就是我，我忙道：“沒弓箭?！?/br>
    何予恪當機立斷從樟樹上砍下枝條，又從地上撿了幾顆石子，把樹枝彎成彈弓向天空射去。

    我指點道：“射蠟燭?！眲傉f出口便覺得這個要求有點苛刻。

    還好何予恪的箭術堪稱百步穿楊，用這么簡陋的道具還是把這四盞該死的不夠浪漫的孔明燈給射了下來。

    可是，很快我們就發(fā)現(xiàn)很多東西是人力所不能及的，越來越多的孔明燈從冷宮的四面八方升了起來，將整個夜幕照的璀璨妖嬈，華光異彩。

    第24章 待罪羊

    南風北上，卷起滿朝風雨。各地相繼出現(xiàn)“妖女禍國”的神諭，例如農(nóng)夫在田里發(fā)現(xiàn)一塊寫著“妖女禍國”的石頭，村婦在湖里撈起一只背上刻著“妖女禍國”字樣的王八，金光大佛披上了“妖女禍國”的袈裟……

    所有一切都指向一個目的——造勢，而駐守南疆的異姓藩王南坪王，前駙馬他爹，率先應聲而起，要求朝廷交出國之禍害元筠公主，不然就要順天應勢，親自帶兵北上來“清君側(cè)”了。

    南坪王因痛失愛子，積怨已久，此番放手一搏到底是以公謀私，還是以私謀公？

    可惜朝中眾人討論的重點明顯不在于此，以皇帝和趙丞相為首少數(shù)卻權威的一方反對交出元筠公主。以太子、何太尉為首的多數(shù)朝臣都愿意順應民聲支持交出元筠公主。在此過程中何予恪自始至終保持沉默，沒有發(fā)表任何意見。

    朝臣輪番諫言，雙方僵持不下?；实劾系樕蛛y看，側(cè)頭嘆氣時候看到了杵在一邊的我：“元筠公主有什么想說的嗎？”

    終于輪到我這個當事人了。

    明媚的日光從殿外照射進來，舔得龍椅上的金黃一片耀眼，我微微別過頭讓眼睛舒服一些，我不是階下囚，不能做低姿態(tài)，我問心無愧，妝容潔凈，衣衫肅整，偏髻打理得一絲不茍。

    我對著滿朝文武嘴角噙笑道：“父皇和各位大人尊重筠兒，想聽聽筠兒的想法，那么筠兒就直言不諱了。筠兒身為臻朝公主就算真的是人人口中念叨的禍害，也輪不到他一個身處南疆一隅的藩王來處置，這不是在滅我大臻朝的威風么？”

    殿堂瞬間越發(fā)安靜，風過可聞，天光照到的橫梁下有細小的塵埃在旋舞。

    我靜靜地看著前方，繼續(xù)道：“我知道大家在想什么，南坪王想公報私仇。駙馬的死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為何到此時才發(fā)難，各位不覺得蹊蹺嗎？”我才不信那些什么神諭，這么聲勢浩大來勢洶洶的造勢就只是為了替兒子報仇。

    “如果真的交出筠兒就能夠息事寧人了話，犧牲筠兒一人成全滿朝安寧有何不可？怕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元筠公主根本就只是個由頭，他們只是想以此試探朝廷的態(tài)度罷了，一旦服軟，敵人的氣焰便會愈發(fā)囂張。當務之急是要搞清楚南坪王是否另有所圖，不然就算賠上一個元筠公主也別指望他們會善罷甘休?！?/br>
    切切嘈嘈的交頭接耳又起聲色。披著各色朝服的官員之中一老邁武將利落上前，執(zhí)笏諫道：“皇上，我朝現(xiàn)在的局勢是，江南暴丨亂，犬戎人在北境又虎視眈眈，現(xiàn)在即使這南坪王擺明了是趁火打劫，我們也無可奈何。他拿公主之事借勢，哀兵奮勇，兵鋒正健，二十萬大軍師出有名如虎添翼，輿論也站在他的一邊，對我們非常不利。用兵重在士氣，如果公主可以委屈一下便能堵上悠悠眾口。若是南坪王再有不敬舉動，我們也占了情理，不愁各方藩王來支援，事關國祚，請皇上三思?！?/br>
    何太尉也上前一步站到老將身邊道：“臣附議，木元帥所言不虛，北方饑荒，南方水患，民力損耗，兵力不足，國庫空虛，還請皇上三思?！?/br>
    我聽得心中一跳一跳，身在冷宮不知事，這大臻朝竟已是如此岌岌可危，滿目瘡痍了。

    太子緊抿著薄唇，意味深遠的看著我，我回敬他一眼，他收回目光，殿上忽然傳來他的朗朗之聲：“內(nèi)憂外患之際，攘外必先安內(nèi)。安天下不如與天下安，上兵伐謀，兵不血刃可平息干戈是為上策。是以，請皇上三思?！?/br>
    說了這么多廢話，還不是要表示要犧牲我？真是個狠心的哥哥！

    “請皇上三思！”在太子的帶領下，眾人齊聲勸諫，個個低頭肅穆。

    我忍不住拽緊了拳頭，若是真的將我交出，我怕是有去無回了?；实劾系?，駁斥他們吧，拿出你唯我獨尊的氣勢來啊！

    我憋著一口氣看到老皇帝用力的將手撐在龍椅寬闊的扶手上，氣色晦暗的臉上松弛的肌rou抖動著，突然猛地從龍椅上站起，怒目瞪向前方，手指指著一眾官員：“你，你們……”

    然后頓住了，一句話憋在嘴里沒說完，突然身子一歪向旁倒去。身側(cè)的太監(jiān)踉蹌著上前扶住他，急道：“傳太醫(yī)，快傳太醫(yī)??！”

    老皇帝被人架著扶去后殿了。我看著眼前發(fā)生的一幕突然好想干笑，哈哈哈，老天你玩夠了沒有啊。

    過后太監(jiān)來傳消息，太醫(yī)的大概意思是，皇帝縱欲過度，掏空了身子，不省人事了，不知何時可以醒來，還請各位節(jié)哀。

    皇帝病危，按例太子元晟接手理政。

    少了最大的阻力，他們這幫亂臣賊子就這么愉快地決定了送我去死。

    我回到了公主府，這一被時光遺忘的宮廷一隅，盡享我最后的公主榮耀。多了許多仆役和扈從，密密麻麻羅列在這深宅大院。

    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我從書房里翻找出一張大臻朝的地圖，在寢居里找到一套書生長衫和修容用的妝奩。

    回身看那張床榻，曾經(jīng)妖嬈粉麗的床幔已經(jīng)換裝成素淡高雅的香妃色，初來此地貼身攜帶的鑲紅寶石公主匕首還靜靜地躺在床榻上，我突然想到醒來時的一幕，那個像從畫中走出來的人一步步走過來貼近我，然后不動聲色的取過了我的匕首……當時惘然，我被他那善欺的溫柔給蒙蔽了神識。

    某些人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又準確無誤地消失了。彭詡，你究竟何許人也。

    我傾身將匕首從榻上拾起，摩挲了一下它凹凸的紋理，果斷放入袖口中。

    門外傳來通報之聲：“太子殿下駕到?！?/br>
    扈從推門，元晟舉步而入，神色疲憊卻出乎意料的溫和，目光中閃爍著疼惜。我歪著脖子看他，不若從前恭謹，表示反正是死路一條，我也無懼無畏了。

    估計他被我看得不舒服，緩緩摩挲著袖口上的手針緄邊，開口道：“筠兒，我們身在帝王家，有時不得不做出一些無奈的選擇。為了保住臻朝的基業(yè)，只能忍痛割舍自己最親的人。如果有別的辦法，太子哥哥也不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