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上來吧
我以為這一次回娘家,必定是時光飛逝,沒準還沒等我玩夠,就已經(jīng)到了冬至該回家的時候??蓻]想到事實卻恰恰相反,在蘇家我是住得度日如年,恨不得插上雙翅回到瑞慶宮去,問一問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過,不論是王瑯還是哥哥嫂嫂,也都讓我不要輕舉妄動。 君太醫(yī)特別從宮里出來,為王瑯帶了口信,“太子爺說,請您就安心在娘家住一段日子。什么時候該回去了,他會給您送信?!?/br> 劉翡是一臉的慷慨激昂,“愿賭服輸,小暖,皇上要和你談感情的時候,咱們是沒有答應的?,F(xiàn)在急赤白咧地回去撒嬌,老人家心底難免看低蘇家。這件事,我看你還是別管了。” 哥哥雖然沒有只言片語,但我了解他的傲氣——當時皇上想要走感情路線,將苗家的事大事化小,我和王瑯都沒有答應,哥哥當然也不可能答應,會到京城后,他也將自己打壓苗家的意愿表達得很明顯…… 孩子大了,已經(jīng)學會和長輩對弈了,那么也就不能在落于下風的時候,打出“小輩不懂事”這張牌來。否則我姑爹還未如何,只怕我哥自己都要羞死了。 他怎么打壓苗家,在背后施展了什么手段,我本來還想問問的,現(xiàn)在卻也沒有了發(fā)問的興致。成日里只是陪在嫂嫂身邊,和她一起為沒出世的小侄子、小侄女做小衣服。 唯一可堪告慰的消息,倒是柳昭訓終于同養(yǎng)娘和解,這兩母女現(xiàn)在時不時也過來陪我們說說話,最主要還是怕嫂嫂心事太重,傷到了肚里的孩子。 “我倒是看得開的?!辈幌肷┥﹨s很泰然,“你哥哥問的那句話很不錯:只要皇上心里還明白,王瑯是他繼承人。這件事雖有風波,卻也決不會太過分。否則最得意的,還是站在長城外的女金人。” 這個道理蘇家看得明白,所以才能按兵不動,王瑯也看得明白,所以他并沒有亂了方寸,甚至連我都已經(jīng)漸漸地看明白了,所以能耐住性子,表現(xiàn)得從容不迫。 但世上總有很多糊涂人是看不明白的,便在朝野之間興起了軒然大波。苗家一反近日的低調(diào),最近是賓客盈門,風頭之勁,似乎竟要蓋過蘇家。 人情冷暖,大理寺本來還很用心在審苗家占地的案子,才過了七天,哥哥遣人去問的時候,堂官態(tài)度驟然一變,已經(jīng)只會打哈哈、道天氣。哥哥回來笑著告訴我,“你看,朝野上下,官員雖然不少,但明白人真是沒有幾個?!?/br> 肥貓學士和穆閣老就一直按兵不動,沒有上苗家走動。 這兩個老大爺多年經(jīng)營,門生遍布朝廷,他們沒有動,眼下朝廷上的熱鬧,也就真的只是熱鬧而已。 我迫不及待地問哥哥,“王瑯最近怎么樣?” 蘇家當然是鐵桿的太子黨,在這樣的時候,我哥哥自然要進宮去覲見太子,作出我們這一方的應手。 “我妹夫很沉得住氣?!备绺缪劬锍霈F(xiàn)了一點笑意,他往后一倒,大馬金刀地就翹起了二郎腿,作出了那京城惡少的樣子?!八彤敍]有這件事,只是在東宮閉門讀書,皇上問他,他說由得錦衣衛(wèi)去查?!?/br> 清者自清,對于皇上這多疑的性子來說,王瑯的反應,反而是最得當?shù)淖园住皇锹犨^屈貴人的八卦,我在最初的慌亂過后,只怕也會采取相同的策略,來作為我的應手。 “這件事背后只怕還是姑爹的安排?!蔽艺诔錾?,哥哥又若有所思地說?!皼]有風波,怎么見得了人心。只怕這一招之后,福王是要徹底滾蛋了。” 我一下又有點不肯定了:羊選侍背后就算有人,這個人,只怕也真的不是王瑯吧?否則,王瑯是瞞著誰也不會瞞著哥哥的,而哥哥當然更沒有必要瞞著我了。他可以不說,但決不會故意作出這樣坦蕩蕩的樣子來,迷惑我的視野。 “依你的看法,蓬萊閣的事就真的只是意外嗎?”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哥哥。 世陽本來已經(jīng)半坐起身來,涎著臉和劉翡說笑,討她唇上的胭脂來吃。聽到我的問話,他訝異地直起了身子。“怎么,難道蓬萊閣的事,不是一場意外?” 我哥哥俊秀的臉上是一片茫然,看得出,對于蓬萊閣的事,他是一點多余的消息都沒有得到,也一點都沒有往深里去想。 如果只是將蓬萊閣的事當意外看待,則我姑爹的一切反應,似乎都是弄虛作假,有自己深層的用意。比如說這一次授意羊選侍攀咬太子,為的可能就是甄別人心,往水池里投下一枚石子,讓王瑯知道他可以用誰,應該防誰。把我打發(fā)回娘家,無非是嚇一嚇王瑯和我哥哥,也殺一殺他們的銳氣。這樣一動兩討好的事,是我姑爹最中意的行事風格。 可如果蓬萊閣的事本身就有文章可以做,那么羊選侍的攀咬,可能并不是出于姑爹的授意。而這就有一個很尷尬的問題了:蓬萊閣的支柱是被人鋸斷的,這是事實,沒有什么可以分辨的余地。羊選侍的說法有真憑實據(jù)為證,而我姑爹接下來就要想另外一件事了。 滿宮廷中,到底是誰最希望他老人家死呢? 早在屈貴人說出這件事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隱隱約約地感到了其中蘊含著的無窮麻煩:即使是我,也不免要有一瞬間懷疑王瑯…… 不,在這件事上我對王瑯的懷疑,其實從未徹底消除。 古往今來,多少太子就是死在了老爹的猜忌之下,又有多少個太子不希望父皇早日去世,自己得登大寶?任何一個合格的政治家,都決不會將父子相殘、手足相殘看做天大的禁忌。 就是我姑爹上位的歷史,又何嘗不是充滿了血腥?他以皇三子的身份最終坐穩(wěn)了皇位,僅僅是蘇家在背地里就不知道為他做了多少骯臟的事。當年的皇長子、皇次子的凄涼下場,猶在眼前。 王瑯如果自感羽翼豐滿,如果自感皇上已經(jīng)是限制住了他的腳步,那么他想要搬動這一塊礙眼的石頭,豈不也是很自然的一件事? 只是我想,這件事他會瞞著我,卻決不會瞞著哥哥,至少哥哥和錦衣衛(wèi)的關(guān)系,是王瑯必須要借用的——為了不招惹皇上的忌諱,明面上他是一直和錦衣衛(wèi)走得很遠。我想私底下他也決不會用自己其余的嫡系,去招攬錦衣衛(wèi),否則事情一出,他將絕無法向皇上解釋。 也就只有我哥哥這樣,因為自己的職務之便,和錦衣衛(wèi)有所來往的人,才能為他不動聲色之間,在皇上一手掌控的鷹犬中摁下幾顆釘子了。 可我看哥哥的樣子,又無論如何不像知情,看來這件事背后縱有文章,也決不是王瑯的手筆…… 我忽然覺得自己可能又鉆進了牛角尖里:聰明如王瑯,要算計他爹我姑爹的性命,手段雖然不會太多,但也絕不可能蠢得鬧出這么大的動靜。他雖然也許會很狠毒,但卻決不是一個蠢貨。 只是我可以想通這一點,但姑爹呢?這件事牽扯到的畢竟是他的性命,他能夠想得明白嗎? 當時從屈貴人口中知道羊選侍一事的時候,我想這件事被王瑯知道,有百害而無一利,他保持一無所知,就已經(jīng)可以證明自己的清白。 但現(xiàn)在我卻發(fā)現(xiàn)我畢竟還是想得太簡單了一點,在這件事上,一無所知雖然可以自證清白,但同時也限制住了我們的視野。至少羊選侍背后這個人到底是誰,我是一點概念都沒有。 才正出神,哥哥忽然間又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fā)覺他和嫂子一起,似乎已經(jīng)饒有興致地端詳了我一段時間。 “小暖長大了?!币娢一厣?,劉翡忽然說。“也有了自己的心事,臉上居然還能帶出沉思之色了?!?/br> 我頓時含怨給了劉翡一個白眼,贏得了嫂嫂的一陣大笑作為回應,本來想要報復性地折騰一下劉翡,不過因為世陽的笑聲更大更猖狂,我還是選擇了揍哥哥一拳。卻又被哥哥握住了拳頭,輕而易舉地制服在了桌前。 “小小一個世暖,也敢和大將軍叫板?”哥哥吩咐我,“手拿出來!” 我只好一邊哀嘆著太子妃難為,一邊將手乖乖地伸了出去…… 奇怪,為什么我雖然貴為太子妃,但身邊任何一個親近的人,最終卻都是對我橫眉豎眼,頤指氣使的,而我蘇世暖卻只能俯首聽命? 思來想去,唯一的答案依然是:是他們太厲害,而非我不夠厲害。 嗯,一定是這樣,決不會有錯! 哥哥嘻嘻哈哈,其實只是在逗我,他拍打了幾下手心,也就松開手一臉得意地教訓我?!皠e以為你出了門哥哥就管不著你了,我告訴你蘇世暖,只要我一伸手,你還是得把手心拿出來聽打!哼,要爬到你哥頭上作威作福?下輩子吧!” 我默不做聲地讓他得意了一會,這才投入劉翡的懷抱,“嫂嫂您瞧哥哥那上不得臺面的樣子!” 劉翡橫了世陽一眼,護住我說,“別怕別怕,嫂嫂疼你。他再窩里橫,今晚不讓他上床了!” 哥哥一苦臉,還想要再說什么,擰了擰我的臉頰,終于又廢然而止。我得意地笑了幾聲,這才和他說起正事?!捌鋵嵮蜻x侍的事,我這里還握有一些你們未必知道的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