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事重提
從西六宮回了東宮,我就多了幾分心事。雖然說不上茶飯不思,但有時候玩樂之余,也會有一點惆悵,有一點走神。不過這件事畢竟和之前的糾結(jié)又不一樣,我公公就沒有看出多少不對,也就是王瑯有時候會古古怪怪地看我一眼。 屈貴人的生日眼看著就快到了,宮中上下卻都沒有一點消息,我們?nèi)ト饝c宮請安的時候,我公公提起的還是幾個月后皇貴妃的生日,“今年你們就不要送太貴重的禮物了,免得小暖又要叫沒有錢花?!?/br> 皇上和太子就都看著我,露出了明顯的笑意,似乎我的哭窮,對他們來說是一種難得的娛樂。 不過說來也是,恐怕我的那些謀劃,落到了王瑯等人眼中,也只能當(dāng)作娛樂來看待了。 我就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既然父皇這樣說,那么今年皇貴妃娘娘的生日,小暖可就只送一個荷包,就算數(shù)了?!?/br> 皇上登時哈哈大笑,“蘇世暖啊蘇世暖,你說你們一家,怎么就這么光棍?” 東宮雖然窮,但畢竟是諸王的首領(lǐng),我們只送一個荷包,福王怎么辦?難道母親生日,他就送一張草紙作數(shù)?皇上叫我們不要太破費,只是讓我們不必挖空心思窮奢極侈,必要的場面,也還是要做的。 老人家的心情本來似乎并不很好,被我娛樂了一番,倒是有了一點精神,又和王瑯說起了東北的軍事?!白蛲礤\衣衛(wèi)回來報信,東北那邊已經(jīng)打起來了,聽說是一場硬仗,死傷很重……” 以我公公的城府,也不禁是要被東北的戰(zhàn)事給牽掛得將心事放到了面上,我自然是更不濟(jì)了,立刻就豎起耳朵,做出了凝神傾聽的表情。倒是王瑯還是那一張死人臉,聽皇上說了幾句,他道,“兒臣今早起來,也聽說了幾句,說是對方丟了多少條性命還在點算,我們死了多少人結(jié)果也還沒有出來……” 我公公看了我一眼,就和顏悅色地打發(fā)我,“小暖,今兒你就自己一個人去重芳宮請安吧,小六子要留下來陪他老子說說話。” 雖說皇上平時是各種不待見王瑯,但到了這樣關(guān)鍵的時刻,他總也是讓王瑯留在身邊,瑞王、端王、福王或者元王,都沒有份。 我雖然擔(dān)心哥哥,但一思及此,心里倒也還是安穩(wěn)多了,便乖巧地站起身來,悄無聲息地退出了瑞慶宮。 皇貴妃對東北的戰(zhàn)事就沒有那么關(guān)心了,她更關(guān)心的還是太子爺被留在瑞慶宮和皇上密話的消息。我才稍加解釋理由,她的臉色就陰沉了下來,當(dāng)著我的面,就露出了一點嫉恨。 福王畢竟年紀(jì)還是太小了,在國家大事上,根本無法為皇上分憂。開心果平時當(dāng)然出彩,到了關(guān)鍵時刻,就還是王瑯這樣經(jīng)過千錘百煉的大鼓,才敲得響。 欣賞到皇貴妃的表情,我倒是覺得心中的百般憂愁,也為之消解開來——我頓時就理解了皇貴妃為什么這么多年來屹立不倒,甚至在我姑姑手下也很春風(fēng)得意。我想就是我姑姑,恐怕都很喜歡欣賞她的盤算與謀劃,就好像皇上也很喜歡欣賞我的謀劃一樣,因為太簡單,反而有了幾分娛人效果。 皇貴妃又沉吟了片刻,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笑著問我,“在大報國寺祈福的三天,太子妃沒有累著吧?” “難得能夠品嘗大報國寺出名的齋飯,又能在佛前靜心為哥哥祈福,小暖倒是沒有感到太疲倦?!蔽倚χ嬖V皇貴妃。 皇貴妃又問,“那么太子爺呢?聽說太子爺出外游覽了幾次,前兒我娘家親戚進(jìn)來請安,還說在什剎海邊上撞見了太子?!?/br> 王瑯身為男丁,出外游覽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我倒是不禁有幾分吃驚:皇貴妃不會是在這時候想要拿我跟隨太子爺出游的事來做文章吧? 在這個時候,她要把這件事鬧開來,不說別的,第一個嫌她多事的恐怕就是皇上了…… 要是在平時,我也樂得見皇貴妃吃癟,可是現(xiàn)在就不一樣了,我心里裝著哥哥在東北的戰(zhàn)事,實在也無心看皇貴妃唱戲。只好試著打消她的念頭,把磚腳釘死?!澳蔷筒磺宄?,大報國寺規(guī)矩大,我和太子爺一直是分開住宿的,雖然在一塊祈福,但也就是用餐的時候可以見得到面,其余時間,世暖都在靜室焚香禱告,并不知道太子爺?shù)男雄?。?/br> 大報國寺的住持大師自然知道該怎么說話,皇貴妃就是要查證,我想也是查證不出什么來的。 出乎我的意料,皇貴妃似乎并沒有被我的回答打擊到,她反而滿意地笑了起來?!疤渝媸球\!有你這份心啊,我看蘇大將軍是一定能打一場漂亮的大勝仗!” 我發(fā)覺皇貴妃的心思有時候也真的很難讀懂,只好輕撫鬢邊菊花,笑而不語。 # 過了兩三天,我終于知道皇貴妃那樣問我的用意了。 阿昌哭喪著臉來找我。 這個小太監(jiān)本來就眉清目秀,現(xiàn)在紅著眼睛,更是越發(fā)好像一只兔子,見到我先跪下來磕了頭,才沮喪地告狀,“娘娘!阿昌真是冤枉!” “你別激動,坐下來說?!蔽亿s快安撫阿昌,“出什么事了?王瑯人呢?” 這幾天王瑯是被他爹別在了褲腰帶上,天天不是在瑞慶宮呆著,就是和皇上一起去華蓋殿找人開會。晚上有時候過了四更才回來,早上沒有五鼓又出去,我也有三四天沒和他照面了。 阿昌就斷斷續(xù)續(xù)地哭訴說,王瑯人還在瑞慶宮里,他是偷著跑出來找我的。 “奴婢這一向在宮中,幾乎已經(jīng)無法立足,人言可畏。奴婢雖然是個低微的宮人,但也有自己的氣性……”阿昌說著說著,又哭起來,搞得我很無奈,也有一點心疼。 這可是王瑯身邊的紅人!是誰那么大膽,連太子的面子都不顧,敢給我東宮下屬氣受? 我就給小白蓮使了個眼色,小白蓮頓時會意,和顏悅色地扶起了阿昌,把他帶到一邊溫言勸慰,沒多久,她哭笑不得地回來了。 “最近也不知道是哪里傳出了一股謠言……” 她扭回頭看了阿昌一眼,忽然忍不住笑了?!罢f太子爺其實性好龍陽,所以這幾年來,才并不寵愛東宮的眾位妃嬪。而他最疼愛的孌寵便是……” 遠(yuǎn)處,阿昌嚶嚶的哭泣聲陡然又更大了起來。 我實在忍不住了,縱聲大笑了好一炷香時分,才直起腰來擦了擦眼睛,“阿昌!怎么就會是阿昌!” 阿昌說起來也伺候王瑯七八年有了,他從小的志向就是學(xué)習(xí)皇上身邊的老公公,在四九城里置辦一所自己的宅子,再娶了小臘梅做他的對食,收養(yǎng)一兩個侄子做自己的養(yǎng)子……就是上個月他還喜孜孜地告訴小臘梅,已經(jīng)攢下一千多兩銀子,就等小臘梅年滿二十五歲被放出宮去的那一天了。這樣的阿昌!會和王瑯?biāo)降紫赂闶裁待堦栔茫?/br> 小白蓮也笑得快喘不過氣來。“這得回小臘梅還不知道——不然——” 她一邊擦眼淚一邊繼續(xù)和我說,“說是這件事大家本來也不知道的,可上回您和太子一道去大報國寺祈福的時候……太子爺把阿昌帶出去游覽景色,和他神色親昵。兩個人大有你儂我儂的意思,不巧又被人看著了,這件事才會為大家所知?!?/br> 我又忍不住笑起來,“阿昌太可憐了!” 當(dāng)天的小太監(jiān)到底是誰,我們心里都是有數(shù)的。阿昌受了委屈,又不能為自己分辨,心里的苦可想而知,難怪要背著王瑯來找我來哭一氣,宣泄心中的委屈。 笑也笑夠了,我讓阿昌不要哭。“這件事是從誰那里流傳出來的,你心里有數(shù)嗎?” 阿昌雖然很愛哭,但當(dāng)然也很機(jī)靈,很有能力。 聽到我這樣問,他眨巴著眼睛,露出了思索之色?!澳锬锏囊馑际恰?/br> 我就指點阿昌,“這件事,還是要搞清楚背后的黑手。你要是打聽不明白,不妨去問問你的干爹?!?/br> 阿昌的干爹正是皇上身邊的大伴馬內(nèi)侍,他伺候皇上長達(dá)三十年之久,在宮中的威望當(dāng)然不是一般宮人內(nèi)侍可比,就是我見了他,也要客客氣氣地叫一聲‘馬公公’。 阿昌紅得和兔子一樣的眼睛又潤起來,他吃吃艾艾地拜托我,“娘娘,這件事要是被臘梅姑娘知道了……” 我又忍不住笑了,“你放心吧,臘梅姑娘不會對你怎么樣的?!?/br> 看他還要眨眼睛,小白蓮索性為我說破了,“這要是真的,你當(dāng)娘娘還能饒過你嗎?” 阿昌頓時明白過來,他咧嘴一笑,又給我磕了幾個響頭,轉(zhuǎn)身就跑出了屋子。 小白蓮就和我感慨,“平時滑得是留不住手,也就是在小臘梅身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小心翼翼的,唯恐動輒得咎!這件事,他哪要委屈得哭起來?還不是怕小臘梅……” 我想說,“人嘛,總是這樣,越是看重什么,就越是患得患失的?!?/br> 可想到阿昌畢竟是個中人,也就把這話給吞到了肚子里,打發(fā)小白蓮,“去把柳昭訓(xùn)請來吧?!?/br> 這件事背后到底是誰在搗鬼,我其實已經(jīng)多多少少有了點數(shù),不過皇貴妃究竟所求為何,還是要請柳昭訓(xùn)來和我一起參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