痊愈回京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后宮中真是罕見的平靜。除了鄭寶林時不時地鬧一點不舒服,姜良娣按時過來給我請安。不論是重芳宮、未央宮還是瑞慶宮,好像一下都安靜了下來,沒有給東宮添亂。 王瑯也特別叮囑我,“接下來這段日子,你就不要添亂了,除了每天跟我出去請安之外,盡量少出東宮?!?/br> 我也明白王瑯的意思,接下來的這段日子,宮中是禁不起一點動蕩的。 原因無他,不過是東北要打仗了而已。 從今年三月里,東北這一場會戰(zhàn)就開始醞釀,五月、六月、七月,我公公是鐵了心要促成這一場大戰(zhàn),大軍缺糧,他變著法子從肥貓學(xué)士那里催出了軍糧,大軍缺人,他又從各地征調(diào)民夫給大軍打下手。是要錢給錢要人給人,為的就是秋后這場會戰(zhàn),進入九月,東北局勢吃緊,來往傳訊的錦衣衛(wèi)更是一天都有幾十個班次,在這樣緊繃的局勢下,后宮中沒有任何人敢于煩擾他老人家,我們不會不識相,皇貴妃當然也不會那么蠢,畢竟她雖然腦子不大好使,但侍奉我姑爹,也有那么一二十年了。 不能鬧騰動靜,我的日子當然也就過得很安靜,每天到瑞慶宮為我公公彩衣娛親一下,再去重芳宮和皇貴妃綿里藏針唇槍舌劍一番,接著就只是在東宮過我清閑的日子。 王瑯也顯得很悠閑,尤其是北邊開始打仗,閣老們都很忙碌,他也就不上學(xué)了,專心在東宮讀書不說,偶爾還會被皇上叫去承辦一兩樁小差事,看著似乎春風(fēng)得意,一點都沒有受到局勢的影響。 鄭寶林來找我說話的時候,就一針見血地指出來?!艾F(xiàn)在宮中是外松內(nèi)緊,娘娘心里要有數(shù),東宮的地位,恐怕就系于這一仗的結(jié)果?!?/br> 我也明白鄭寶林的意思,知道這一朵孤高的高嶺之花,其實還是好心好意在提醒我。我哥哥輸了,那什么也別提,就是勝了,也實在放松不得。 苗家這些年來權(quán)力膨脹得也很厲害,尤其苗尚書是走文字輩的,我姑爹又讓他做了一任會試主考官,雖然在那之后他就退休賦閑在家,但是做過主考官,那一屆的進士就都是他的學(xué)生,天然就站在福王這邊。當時很多人都認為,這是皇上未雨綢繆,在苗尚書乞骸骨之前,為扶持福王上位,下一招無關(guān)緊要的閑棋。 一旦我哥哥戰(zhàn)敗,東北局勢糜爛先不要說,緊接著苗尚書肯定會發(fā)動學(xué)生開始編排王瑯的壞話。 很多事是這樣,再堅固的交情,也比不上眾口鑠金,有些事說著說著說不定就成真了。更別說我公公老早就看王瑯不大順眼,要是蘇家再一倒臺,沒有人為王瑯說話,不要兩三年,失寵廢太子,那就是可以眼見的事了。 不過在這之前,搞不好我先要被皇貴妃挑剔一番,趕到冷宮里去住……到那個時候,王瑯怎么樣,應(yīng)該也就和我沒太大的關(guān)系了。說不定他還會上趕著去寵愛李淑媛,以此來籠絡(luò)苗家呢。 我蘇世暖也不是一點進步都沒有,從前想到政治形勢有變,可能王瑯的動作與態(tài)度也會跟著變,我就覺得心里很不舒服,可是現(xiàn)在我就可以比較清醒地將政治分為政治,將感情分為感情。 想來當年姑姑也是這樣走來,才能坐視我姑爹四處留情,自己卻還穩(wěn)若泰山吧? 忽然間我也有點疑惑,不知道我姑姑對我姑爹,到底又是什么心情。 從前小時候不懂事,總覺得這樣也很好,姑姑、表姑和和氣氣的,姑姑和姑爹也和和氣氣的。至于表姑沒有表姑爹,而是一直住在宮里,居然還生了個王瓏的事,我是從來都沒有往深處想,只覺得宮里就是這樣?,F(xiàn)在大了,有了自己的王瑯,我才會開始好奇,當時姑姑看著姑爹和表姑在一起,又是什么心情呢? 可沒有辦法,皇家總是需要一個子嗣的,與其讓一般的女人來生,總還是讓一個與姑姑更親近的親戚來生,更保險一些。要不是王瓏腿腳不方便,其實將他立為太子,那才方便。 我的思緒一下就又轉(zhuǎn)到了別的地方。 忍不住就問鄭寶林,“你說我也沒有問題,君太醫(yī)也給王瑯把過脈了,似乎王瑯的脈象也沒有問題,怎么我就一直都沒有消息呢!” 自從君太醫(yī)進了典藥局,鄭寶林就三不五時會來和我說說話,表示她對我的幫助心存感激,也表現(xiàn)出了任我差遣的態(tài)度。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和柳葉兒已經(jīng)太熟悉,有些話我不好意思和她說,但卻愿意和鄭寶林說一說。 尤其是王瑯的事,我總是一開口,就想到柳葉兒自己的心上人現(xiàn)在還在東北生死未卜…… 唉,即使我蘇世暖位高權(quán)重,深得眾位上位者的喜愛,又有什么用?就連柳葉兒的一點心愿,我都無法照顧得到。更不要說自己的子嗣問題了,我壯得像一頭牛,王瑯也壯得和牛一樣,要說我們的房事也非常頻繁十分美妙,我真是不知道我為什么還沒有懷上孩子。眼看著年底沒幾個月了,難道到時候還真的要讓李淑媛和姜良娣來服侍王瑯? 我不要! 我知道我很任性,但我就是不要!王瑯是我一個人的,我決不要和姑姑一樣,為了一個賢惠的名聲,掏私房錢幫王瑯養(yǎng)小老婆。 就算我從來沒有問過姑姑,我也知道,姑姑這樣做的時候,心里一定是很難受的。若非如此,她又怎么會這么多年都不能生育,勉強生了一個小公主,也不過是七八個月就行夭折。 那時候爹娘還在,我曾經(jīng)聽到他們議論,姑姑是cao心過度,致使元氣虛弱,即使拼著命生下小公主,又有什么用?小公主先天不足,勉強活到七個月也就…… 鄭寶林就掩唇笑了起來,她清脆的笑聲,頓時勾回了我的思緒。 “娘娘天性淳樸,恐怕有所不知,這男女之間行精受孕,也講究一個姿勢,最好的辦法,莫過于男上女下——”鄭寶林左右一望,靠近了我的耳朵,“老漢推車,如果能在腰下墊一個枕頭,那是最好的。” 沒想到鄭寶林這個看似不食人間煙火的孤高之花,也懂得這么多最人間煙火的事,我不禁對她刮目相看,想到了屈貴人的叮囑。“最好是做完之后拿一拿大頂……” 這一句話倒是提醒了我,我忽然間想到,屈貴人的生日快到了。 去年屈貴人的生日,王瑯有沒有為她慶祝我并不清楚,不過就算有慶祝,想來也只是私底下給她一點好東西,了不起再和她吃一頓飯,也就差不多了。今年我本來是不打算理會的,可是想到我和屈貴人的那個約定,想到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想到王瑯怎么也都是屈貴人的親兒子。礙于身份不能和屈貴人親近,心里只怕還是有一點遺憾的,就算是為了將來考慮…… 我發(fā)現(xiàn),我正在慢慢地向萬穗靠攏。 曾經(jīng)我很不能理解,為什么萬穗做每一件事之前,都恨不得把方方面面都考慮在內(nèi),盡量不得罪任何一邊勢力。其實以她的身份,很多時候可以更加肆無忌憚,更加隨心所欲?,F(xiàn)在我漸漸明白,有能力隨心所欲,與真的隨心所欲放縱不堪,畢竟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曾經(jīng)我的任性,是愛我護我的人給予我的特權(quán),而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漸漸隨時光遠去,我又嫁到了最不能隨心所欲的天家。 雖然可能我一輩子都不能像萬穗那樣駕輕就熟地玩弄手段,不動聲色地達到自己的目標,但總也要慢慢地學(xué)著,將場面圓得好看一點。 忽然間,我有一點懂得王瑯當時為什么舍我而就萬穗。 萬穗的確是更適合做他的太子妃。 # 考慮到我對屈貴人實在是不大熟悉,看王瑯的樣子,應(yīng)該也不知道屈貴人真正的喜好。我就找了一天王瑯出門的日子,只帶了小白蓮,偷偷地進了西六宮去,在未央宮門口堵住了屈貴人。 天氣漸漸地有一點涼意,屈貴人也沒有再卷起袖子,她今天穿了一件桃紅小襖,看花色還是前年流行的萬字不到頭,一條柳綠色的綢裙,上頭偏偏又繡了一枝桃花,我一看就嘆了口氣:屈貴人真是天生麗質(zhì),打扮成這個樣子,虧她看著還是一臉的眉目如畫,一臉的絕代風(fēng)華。 看到我過來,屈貴人也沒有一跳老高,她驅(qū)趕小丫頭們,“去去去,哪兒涼快就哪兒呆著去?!?/br> 小宮女們頓時四散,我吩咐小白蓮,“你和院子里的小雞仔們玩玩吧?!北愀谇F人身后,進了她頗富鄉(xiāng)野氣息的堂屋。 “這次來又是有什么事兒?!鼻F人的語氣淡淡的,“該不會是又有了什么麻煩,想要老娘來當你的槍吧?” 看來會學(xué)習(xí)會成長的人,并不止我一個。屈貴人也不是傻子,當一次槍差不多,次次都想拿她來用,就有點把人看小了。 我在心里記下一條:以后要再用屈貴人,必須做得更不著痕跡一點,一邊向她示好,“貴人的生日就快到了,有什么想要的東西,想達成的愿望,不妨都說出來。本宮自然會酌情考慮,為貴人安排?!?/br> 屈貴人瞟了我一眼,她和王瑯極為相似的臉上,掠過了一縷深思,使得我有一瞬間幾乎以為她和王瑯一樣精明內(nèi)斂了,然后她用她的話擊破了我的妄想。 “你要是以為一兩件金銀首飾,就能買通老娘,讓老娘放棄不追究你妒忌霸道,不許王瑯爬別人床的事,那你這個小狐貍精可就是打錯主意了?!鼻F人雖然沒有使用暴力,但態(tài)度有多堅持我是看得到的——從她咬牙切齒的神態(tài)里,“這都幾個月了,還沒有消息!蘇世暖,你別是和你姑姑一樣,是個不能下蛋的雞——” “你不許說我姑姑!”我一下站起身來,抬高了聲調(diào)?!扒F人,我敬你是王瑯生母,很多事懶得和你計較,唯獨一件事你要記清楚。人前人后,你不許說我姑姑一句不好!” 屈貴人就別開眼去,輕而不屑哼了一聲。 我心里頓時對她有了一分敬意:我早說過,雖然我難得發(fā)火,但我生氣的時候,別人也都怕我三分。能和屈貴人這樣一臉不屑地哼上一哼的,只怕一百個人里,也沒有一個。 然后她的下一句話立刻就讓我險險沒有站穩(wěn)。 她說?!澳慵茏哟?,你架子大,就別求著老娘來問蓬萊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