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云重重
萬穗一下就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兒,待得殿內(nèi)的歌舞已經(jīng)告一段落,才輕聲道?!拔覜]想到你也看出來,我對太子妃一位,并非沒有野心?!?/br> “喂,我雖然不太聰明,但也沒有那么傻吧?!蔽胰滩蛔∮种貜?fù)了一遍自己的宣言,使勁地剜了萬穗一眼,“當時看不出你對太子妃有野心的人,只怕也就是皇貴妃了?!?/br> 皇貴妃素來忌憚我身后的勢力,當年她似乎覺得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把萬穗嫁給太子,總要比我嫁給太子更好一些。所以在積極撮合元王與我的同時,還把萬穗叫去談了很多次,似乎有鼓動她更加大膽一些,來爭取太子的意思。 殊不知萬穗早在她說這事之前,就已經(jīng)展露了對太子妃的野心,反倒是被皇貴妃這么一鼓勵,鼓勵得越發(fā)謹慎起來,當著人簡直都不敢和太子說話了。 “你當年為什么沒有用好貴妃這一枚棋子?!币凰技按耍也唤謫柸f穗,“我還以為,你會和貴妃密切合作,一面撮合元王和我,一面與太子親近?!?/br> 既然話說開了,我也沒有再小氣的意思。當年說來還是我對不起他們兩個,好好一對有情人,到底還是沒能成為眷屬。雖然我已經(jīng)盡力喊著退出,但皇上最終還是沒有改變主意,反而出乎意料,將萬穗配給了元王,還是將我嫁進了天家。 萬穗就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她伸出手來,狠狠地揪了揪我的臉頰,“你啊,說你聰明好,還是說你笨好?要是真靠著皇貴妃上位,我就算當成太子妃,又有什么意思?” 我這才明白過來:也是,靠皇貴妃上位,就算能成功入住的東宮,恐怕也是一輩子無寵。王瑯畢竟是個太子,他就算再愛萬穗,也決不會容忍她和自己的大敵勾勾搭搭。 唉,果然和萬穗比,依然是什么都不如她。王瑯喜歡她不喜歡我,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就酸萬穗?!皩Σ蛔眩缰?,連選秀我都不會選,索性成全你們兩個,你也不必委委屈屈,還被元王拒婚。” 想到那時候紫禁城里的熱鬧,就算我身在局中,依然都不禁有幾分好笑。元王先追求我不成,后來被配給萬穗,是天天去瑞慶宮求皇上,口口聲聲,“她那么好,我可配不上她?!?/br> 雖然這個大個子罕見地懂得了客氣,但不愿娶萬穗的態(tài)度,卻做得不要太明白。 而我呢?皇上雖然下了旨意要聘我做太子妃,我卻還是不管不顧地,每天侍奉了爹娘,就上街打馬冶游,要不是沒有多久爹娘相繼去世,恐怕沒等嫁進皇宮,要廢我的呼聲就已經(jīng)高得不行了。不愿嫁王瑯的態(tài)度,表現(xiàn)得不要太分明。 萬穗和王瑯這一對苦鴛鴦,恪守禮教的結(jié)果,就是彼此之間不了解心意不說,被硬生生拆散之后,還要背負上拒婚的羞辱。 說來說去,倒還像是我占了便宜似的,這四角鬧劇里的三個人都被拒婚過,也就是我,先推元王后拒太子,不知道的人,還當我心比天高,是勢要嫁給一個比太子更尊貴的人才肯罷休呢。 萬穗白了我一眼,又去看殿內(nèi),她的視線先在元王身上打了轉(zhuǎn),就轉(zhuǎn)移到了太子身邊,神色莫測地注視了太子半晌,才慢慢地道,“蘇世暖,你啊你啊?!?/br> 她忽然間又揪住了我的臉頰,惡狠狠地向兩邊擴展了開去,“說你看不懂,你看得比誰都清楚,說你看得懂,你又比誰都糊涂!” 我捂著臉,遲遲疑疑地看了萬穗一眼,心頭似乎有一點小火花,一閃就又滅了。 “你,你什么意思嘛?!蔽覈肃橹?,“我警告你麥穗,現(xiàn)在我是太子妃你是藩王妃,你可不能再抬出jiejie的名分,硬是要欺壓教訓(xùn)我……哎喲!” 她倒是沒有再扯我的臉頰,而是干凈利落地給了我一個爆栗子。 “我當年對太子妃一位有意,這倒沒什么好說的。”萬穗抱著手,靠到欄桿上,又抬起頭去看天邊的月牙,“在太液池邊,我也早已經(jīng)告訴過你,想做的和要做的,總是不太一樣?!?/br> 她又沖我露出了一個溫婉的笑,笑得我脊背發(fā)麻。 “你說,以我的手段,如果我是真想做王瑯的媳婦兒,還輪得到你蘇世暖在他身邊打轉(zhuǎn)嗎?連我的心意都看不懂,該打!” 眼看著那只白生生的手又要伸過來擰我,我趕快跳起來躲到角落里去,防衛(wèi)地反駁,“我哪里知道你的心意,誰曉得你和王瑯兩個死人臉玩的是什么把戲。一天到晚郎情妾意的,見了面,好像要從眼睛里伸出手來握一握……” 不過心底卻到底還是有了一股松快的感覺。 原來當年,我不是拆散一對有情人,萬穗對王瑯,其實是無意的……王瑯本人不過是單相思罷了。 “你還說!”萬穗看了屋子里一眼,似乎是肯定沒有人在注意我們,便放下心來,伸手要擰我,“三年沒有被我打,你還得意起來了?還敢頂我的嘴,胡亂編排我……” 到底當著我公公的面,萬穗也沒有過分,她把我逼近在角落里,狠狠地擰了擰我腰間的軟rou。便姑且放過了我,猶自恨恨地道,“猜了那么久,猜你為什么和我生分。萬萬想不到是為了這種事,要是這樣說,你和元王之間也有過婚約一說,你看我當時有不理你么?” “那怎么一樣。”我一邊揉著腰,一邊不以為然地道,“我自小喜歡王瑯,這誰都看得出來,麥穗兒,難道你自小喜歡王瓔?不喜歡,我們可沒什么好比的。” 萬穗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沒有答話,她又摸了摸我的頭,忽然間感嘆道,“王瑯也真是辛苦,娶誰不好,偏偏娶了你?!?/br> 即使我自己私底下也時常這樣認為,面子上卻還是決不能承認的,我干咳了一聲,儼然地道,“稀罕啊,又不是我上趕著要嫁他,誰辛苦誰不辛苦,還是說不定的事呢!” 一邊說,一邊忍不住挽著萬穗的胳膊,幸福地蹭了蹭她的肩膀,萬穗嫌棄地抽出手,瞥了我一眼,道,“干嘛,才一說開,你就當我們和好了?呸,哪有這么容易,我也要生你的氣,生足三年!” 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此女渾身上下,到底有哪一點和大家閨秀這四個字,有少許的粘連?憑什么宮中上下人等,都認為她會比我更有母儀天下的氣派? 既然當年的事,對萬穗這邊來說,只是誤會一場,那么說到底還是我理虧…… 我正待再向萬穗陪陪罪,忽然又覺得有點不對。 該死,真的差一點被她繞進去了。 就算萬穗不喜歡太子,她當時一門心思要跟我競爭,這件事總假不了,我就是心胸狹窄又怎么了,我的手帕交要和我搶男人,還不允許我生氣嗎? 本打算和萬穗再唇槍舌劍幾句的,但又覺得辮不過她,索性繞開鋒銳,另辟戰(zhàn)場?!澳阋窃敢夂臀以贁嘟蝗?,我蘇世暖又豈會怕你!” 我高高地抬起了頭,作出了一副倨傲的樣子來。 這里頭的潛臺詞,萬穗當然不會聽不明白:當年我和她做的約定,雖然現(xiàn)在我們倆都還很當真,但終究有一天,王瑯將登基為帝,執(zhí)掌天下,到時候我居高位她為低,這約定到底還算不算數(shù),就看我心情了。 也所以她這樣著急,一定要和我解除誤會打好關(guān)系,免得將來要用我的時候,我吝于伸出援手。要是再斷交三年,我等得起,萬穗?yún)s是等不起的。 萬氏這女人,也實在是很喜怒無常,我這樣下她的面子,她反而還笑起來,話語中有了一絲贊賞?!翱偹闶潜热昵奥斆髁艘稽c,不會隨便一嚇,就嚇得你六神無主的?!?/br> 她就主動挽住了我的手臂,笑著說,“好,不斷交,不斷交,我還指望你在關(guān)鍵時候,能夠出來為王瓔那個大笨蛋,說一兩句話呢。” 我追著她的目光,和她一道望進殿里,看向了殿中的元王。 元王就坐在王瑯身側(cè),兩個人都剛跳過舞,臉上也都泛起了微紅。 只是這王朗的紅,是水淋淋的紅,是情.色無邊風(fēng)流無際的紅…… 元王的紅嘛,呃…… 我看我還是不說他算了。 貪看夠了王瑯,忍不住又看看萬穗。 萬氏的眼神,卻是極為專注,只在王瓔身上打轉(zhuǎn),她臉上喜怒變換,時甜時苦,竟是難得地將情緒表現(xiàn)在了臉上。 忽然間,我就有了個可怕的猜測。 看萬穗這個樣子,她、她該不會是真的喜歡上了王瓔這個莽漢子吧? 等等,從小到大,她有表現(xiàn)過對王瓔的一點特殊好感嗎?似乎一點也沒有呀!我和她雖然沒有互剖心跡那樣親密,但畢竟往還也很頻繁,如果她對王瓔真的有那么幾分中意,那也是無論如何,都瞞不過我的…… 萬穗感到我的眼神,她好像有點慌了。 “干什么。”她不自在地道,“都說了快半個時辰的私話,也該回去了。” 我嗯嗯地應(yīng)了幾聲,還是盯著她不放,一邊看她,一邊又探索地去看王瓔?!胞溗雰?,你該不會……” 這下,麥穗兒似乎真的有幾分慌張了。 她甚至難得地跺了跺腳,“蘇世暖,我告訴你——??!” 也不知道是我們運氣不夠好,還是蓬萊閣這個露臺實在是太少人上來了,我們倆在這露臺上一頓追逐跑動,打情罵俏,竟使得這突出于假山之外的露臺有了微微的晃動,我們兩個倒是都沒有留意,麥穗兒又追著我到角落里,和我在露臺最外頭的角落上竊竊私語了這么久,再加上這一跺腳,露臺一下開始不祥地搖晃,饒是以麥穗兒的淡定,亦不由得變了臉色,輕呼起來。 我更是比不上麥穗兒,這露臺一晃,晃得我好生心慌,勉強穩(wěn)了穩(wěn),才催促萬穗,“快,我們乘著這東西沒——塌啊啊啊??!” 真是說什么來什么,塌字還沒有完全出口,木板迸裂聲中,連接露臺與屋內(nèi)的小臺階猛地斷裂了開來。這寬大的露臺似乎也跟著受到影響,猛地往外傾斜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