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別新婚
又過了幾天,元王妃萬氏終于到了京城。 萬氏是打著進京上香的名頭回宮的,參見過皇上與皇貴妃,沒進東宮,就立刻出宮去了大報國寺祈福,雖然她人到了,但卻是沒和我打一個照面。 不過聽說萬氏進京,我的心一下就落到了原位,見不見她,倒是無關(guān)緊要。 說起來,王瑯已經(jīng)被關(guān)進紫光閣七天,我也有七天沒見到王瑯了。 我立刻就覺得我實在是很想念他,更是很想知道他在紫光閣里過得好不好,用屈貴人的話說,就是“吃得好不好,有沒有餓著,睡的好不好,有沒有凍著?!?/br> 我告訴柳昭訓,“今晚我要到紫光閣去看看王瑯!” 柳昭訓立刻就沖我翻了幾個白眼。 不過她卻并沒有反對的意思。“我就知道娘娘不會安分的!” 王瑯被關(guān)進紫光閣七天,我自我禁足,也有七天了。 這七天里,皇上也沒有做什么別的事,只是催著穆閣老告老還鄉(xiāng),然后又親自接手,從吳學士那里催出了軍糧,就繼續(xù)關(guān)著門,在他的瑞慶宮里逍遙度日。 我本來還報了一線希望,以為他是在和太子唱雙簧,從兩個嚇壞了的閣老那里騙出軍糧,再催老權(quán)相退休,其實并沒有真的怎么生太子的氣?,F(xiàn)在看來,皇上他老人家打的是一魚三吃的主意,是又要壓太子,又要催穆閣老退休,又要催軍糧。 真是個老狐貍,娘的,這三處如意算盤,也居然都被他打得滴答響。 哼,等明天他就知道厲害。 我也放棄腹誹皇上:如果腹誹有用,這幾天皇上肯定早就被我咒出了一身的大膿包。 就和柳昭訓商量,“今晚,你陪我去吧?” 柳昭訓學表姑,跳起來要擰我,“娘娘,人而無恥,不知其可……” 好好好,不帶柳昭訓,不帶柳昭訓。 沒有我的金字招牌,柳昭訓也的確不好太招搖,這件事不是東宮自己的事,皇上要查,是可以查得到的。到時候,他就是叫御膳房再做幾籠包子,逼柳昭訓一個人吃了,柳昭訓也不會太好過,是不是? 不帶柳昭訓,就只好請瑞王幫我打頭炮了。 我就偷偷摸摸地打發(fā)小臘梅去找瑞王,請他入了夜來東宮,帶我出內(nèi)宮往紫光閣去。 就因為我沒有派她傳話,小白蓮又氣得一兩個時辰不理我。唉,真是惡貫滿盈者,當屬太子妃。 從小到大,只要是我托他做的事,瑞王是從來沒有回絕過的,這一次當然也不例外。敲過初更的梆子鼓,他就準時進了東宮。 柳昭訓和小白蓮一個下午都在為我趕工,將王瑯的一件常服改成了我的尺寸,我又梳了圓髻,找了太子的一個竹冠戴起來,燭光下乍一看…… 乍一看,也看得出來是女扮男裝。 實在不懂,都說江湖上的女俠,經(jīng)常扮了男裝四處走動,可我從小到大穿了男裝出去,沒有一次是被人誤認為男人的。 算了,反正也就是故作態(tài)度,沒有想要去瞞誰。 眼看天色入暮,我就和瑞王一道出了東宮,在小白蓮充滿了愛慕的眼神中,與瑞王一道出了東宮。 # 瑞王雖然依約前來接我,但臉色卻并不太好看。 他腿腳不方便,或者是因為如此,一直很得皇上的寵愛與容讓,從小到大,幾乎是從不受罰。但是幫著我偷出內(nèi)宮,去紫光閣看王瑯——這件事,王瓏身上畢竟還是擔著風險的。今晚,他身邊反常地沒有帶從人,恐怕就是顧忌著不想被太多人知道。 我們走了沒多久,就拐進了兩處宮殿間長長的甬道:從甬道出去,再順著太液池走一段路,過一扇門,就到了外宮。曲曲折折繞幾百步,就能進紫光閣了。 眼看太液池這一邊冷冷清清的,并沒有多少行人,我就低聲謝他,“還是你肯幫我?!?/br> 王瓏掃了我一眼,他微微一笑。 “還是六嫂肯幫六哥?!?/br> 他的聲調(diào),還是那樣的溫柔,但笑里又有了一點鋒銳?!皼]想到為了六哥,連元王妃的大駕,六嫂都肯去請?!?/br> 我和萬氏之間的那個約定,所知者不過彼此二人。在瑞王看來,當然是我為了王瑯,不惜去信請求萬氏出面,為王瑯解圍了。 由我們之間的過去來看,我的舉動,的確是很不要臉,很……很沒有面子。 我就干笑著想敷衍過去,“小玲瓏你這話就說得不大對,我和王瑯夫妻一體,王瑯的事就是我的事,為了王瑯,歸根到底,還不是為了我?” 瑞王又掃了我一眼。 他又笑我,“就是一個月前,六嫂都不是這個說法呢。別看六哥不聲不響的,私底下,想必是很疼愛六嫂。六嫂的口風,才會變得這樣快?!?/br> 我的確也是太善變了一點,一個月前,我還口口聲聲,我一點都不喜歡王瑯。 但是瑞王的說法,卻使我并不大舒服,卻又說不出不舒服在哪。 我不想再說這件事(泰半還是因為自己也感到很羞恥),趕快扯開話題,“小玲瓏你今年也二十歲了,到了選妃的年紀啦。表姑打算什么時候和父皇提起這事呢?” 沒有成親的藩王,按例是不會就藩的,元王二十出頭的時候一直還住在宮里,是娶了元王妃之后,才去的封地。端王去年成親,今年也準備到封地去住了。瑞王可能是因為舍不得京城,所以才一直不提選妃的事。 想到瑞王成親之后,就要遠離京城,去他的封地了,我不禁一陣不舍?!鞍Γ€是遲點成親也好,要是你去了封地,要再回京來玩,那就難了?!?/br> 瑞王沉默了一陣子,才輕輕地道,“要出內(nèi)廷啦,六嫂就別說話了?!?/br> 外廷禁地,沒事是不會有女人的聲音的,我立刻捂住嘴不再說話。跟在瑞王身后,從太液池邊的小門里出了內(nèi)廷。 今晚云層陰霾,除了瑞王手中的一盞燈籠,后宮的這一塊區(qū)域,居然沒有一點光亮。 # 我和瑞王一路上都沒有碰到什么人,很順利地就進了紫光閣。 太子在這里面壁,當然少不得人把守,我一進院子,就看到紫光閣偏殿門上,醒目地貼了一張紅封條。 面壁思過,也不是說說就算了的,大云宮中凡是被罰面壁的,都要由宗人府出面,在幽禁其的屋外貼上紅封,只是開一扇窗戶傳遞飯菜,面壁期間,當然是沒有任何人可以出入的。 在偏殿外頭,還有兩個年輕太監(jiān)矯首而立:這都是宗人府派出來看守王瑯的人選,平時和我們宮中人是沒有來往的。 瑞王和我走過去的時候,這兩人倒也不敢氣高,先跪下給我們磕了頭,才恭恭敬敬地道,“王爺若是尋太子爺有事,就請先暫等待七日,太子爺正靜心讀書,奴婢們都不敢打擾?!?/br> 這是在客客氣氣地給瑞王吃閉門羹了。 瑞王好脾氣地笑了笑,他望向了我,客客氣氣地道?!傲船F(xiàn)在該怎么辦呢?” 這兩個太監(jiān)也就跟著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我,他們臉上都浮現(xiàn)出了無數(shù)復雜的神色。 宗人府,我小時候也經(jīng)常去玩的,那時候年紀很小不懂事,甚至還砸過宗人府的大門,皇上到最后也沒有把我怎么樣。倒是宗人府內(nèi)流傳我的惡名,估計已經(jīng)不止一日了。 我裝出了一臉的兇神惡煞,獰笑了幾聲,沒有說話。 這兩個太監(jiān)就很有默契地一個捂頭一個抱腳,都告罪下去休息了。 我也請瑞王,“小玲瓏你幫我把把風!” 就一溜煙地躥到了偏殿邊上,敲了敲沖著宮墻那一面的玻璃窗戶。 估計是因為天氣很熱,宗人府也怕把太子爺悶死,所以窗戶上都沒有封條,可以隨時開閉,只是在窗戶外頭蒙了一層窗紗,算是給太子爺遮擋蚊蟲了。 我是有備而來,從懷里掏出了一個水袋,一邊等著王瑯來開窗戶,一邊用手絹沾了水,細細地去潤濕了窗紗下沿,沒有多久,糯米漿就被我濡濕了,再一用力,輕輕松松地就揭了起來。 就在這時候,窗戶吱呀一聲往里打開,王瑯探出頭來看了我一眼。 我趕快向他伸出手,“拉我一把?!?/br> 他沒說什么,而是彎下腰抓住我的肩膀,在我的配合下,將我提起來,讓我巴住窗臺,再一蹬,就翻進屋子,撞入他懷里。 這才發(fā)覺王瑯好像剛洗過澡,衣服都還沒完全穿好,露出的胸膛上,還隱約煥發(fā)著清爽的水汽。 我一下就無語了,“你怎么弄來水的?” 王瑯瞅了我一眼,領(lǐng)著我繞過了一扇屏風,來到穿堂后頭的小門處。 他一推門,門開了。 我趕快跑出去一看,才發(fā)現(xiàn)不知道誰也用我的辦法,把糯米漿濡濕了,小心地揭開封條,這樣就能維持封條不斷而打開門。 這才想起來,紫光閣偏殿后門一直是鎖不牢的:王瑯那時候經(jīng)常把自己鎖在偏殿里,以便躲開我讀書。我很不高興,就纏著哥哥,讓他幫我弄壞了鎖頭,這鎖看著已經(jīng)按死了,其實輕輕一拍就可以扭開。 既然可以扭開,以阿昌的能耐,每天給他送點洗澡水,簡直是輕而易舉。 ……就算以我的臉皮,依然不禁為自己的愚笨而紅了臉。 趕快轉(zhuǎn)移王瑯的注意力,以免他嘲笑我。 “我……我好想你!”我脫口而出,一下沖到王瑯懷里,緊緊抱住他,借著沖力將他帶開了幾步,轉(zhuǎn)過屏風,又回到了堂前。 以王瑯的性子,這時候他不笑我,那才有鬼了,我本來已經(jīng)做好了被他笑話的準備,沒想到他非但沒有笑話我,反而也緊緊地抱住了我,力道之大,甚至讓我的骨頭有點兒發(fā)疼。 一時間,我們誰都沒有說話,我靠在王瑯肩窩上,忽然又覺得很委屈,忍了又忍,才沒有掉下眼淚來。 討厭的姑父,總是對王瑯這樣壞。 “你這幾天睡得好不好?”我問他。 他居然還不放開我,我只好輕輕地推推他,他才不情愿地退開了一步,給我空間去打量四周的環(huán)境。 王瑯從前也會在偏殿里小住,所以這里的鋪蓋被褥其實并不缺少,只是不如東宮舒服。我公公可能沒有太生氣,他沒有把王瑯鎖在空無一物的東偏殿,而是把面壁思過的地點,選在了本來就有藏書的西偏殿。 東邊的屋子里有隱隱的燈光,還有松煙墨的香味:這個人,讓他面壁思過,他還讀書不倦,真是不放過一點上進的機會。 跑到東里間看了看,見燈光還是很亮的,并不很傷眼,我總算滿意了。 “不是叫你別輕舉妄動?”這個人似乎從剛見面時候難得的感性里恢復了過來,跟在我后面,又皺起了眉頭。“誰陪你來的?” 眼看著他眼中閃過深思,眉頭越皺越緊,我趕快又抱住王瑯撒嬌?!拔液孟肽?,忍不住就來了……” 王瑯只好無奈地再抱住我,他嘆了口氣,把下巴擱到了我頭頂,“說了多少次了,男女大防不得不慎……你和王瓏在深夜里跑來跑去,被人撞見了,瞧你怎么辦。” 雖然在責怪我,但是他的語氣卻還算得上柔軟。我就厚顏無恥地將他的責怪,拋到了腦后。 “沒良心,人家過來,還不是為了看你怎么樣……”我想到萬氏進京的事,趕快把好消息告訴他。“我請了元王妃進京來,我看最早明天再晚后天,你就可以出來了?!?/br> 王瑯一下就僵住了,他推開我,不可置信地望了我一眼。 自從和他重見以來,就浮在我心頭的那股輕飄飄的喜悅,忽然間已經(jīng)被一陣狂風吹走,消散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