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傾城

    回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練|槍，瞎子強拖著顧然在靶|場泡了一個月，直到顧然百發(fā)百中，才放過了他。

    也是托了山東盤口的福，解家盤口都知道當(dāng)家的和兩位爺手段狠辣，全夾緊了尾巴做人，局勢倒是好了不少。

    大半年，解雨臣基本上把解家穩(wěn)定下來了，顧然任務(wù)完成便功成身退，解雨臣在顧然臨走的時候送了他一只手表。

    顧然有些納悶，接過來仔細看了半天，突然發(fā)現(xiàn)了什么，笑了笑：“做手腳了？”

    解雨臣點頭承認：“里頭裝了個衛(wèi)星定位的小東西，防止你在野外出事都找不到人。”

    “瞎子托你弄的？”顧然失笑，瞎子這幾天下地去了，還沒回來。

    “猜出來了？”解雨臣笑著說，“我就說他瞞不過你，還非得讓我給你，不自己給。定位信息我和瞎子在電腦上都能看到?！?/br>
    當(dāng)然能猜到是瞎子，自從大半年前他受傷，瞎子就對他的安全特別重視，每次下地或者去盤口，只要有信號，都得找電話一天三次報備。

    顧然把手表戴在手腕上，“謝了。”

    從北京離開，顧然又買了去云南的車票。

    他倒也沒有一頭扎進山里不出來，隔三差五還是會到城市里活動活動，整個人放松了很多，比之前在云南的野人狀態(tài)更像個人。

    日子很悠閑，顧然沒有那么執(zhí)著于找蟲盤，反而讓他發(fā)現(xiàn)了點與蟲盤有關(guān)系的東西，只是還沒來得及深入查下去，就被吳三省的人找上了門。

    顧然從來都是錢到位了就接活兒，吳三省給他開的價碼不低，比二月紅托他護著解雨臣還貴，顧然斷沒有不答應(yīng)的道理，保護個年輕人而已。

    也不知道瞎子從哪兒得來的消息，他到杭州的轉(zhuǎn)天，前腳答應(yīng)了吳三省，后腳就有個伙計上門給他送東西。

    是個手機，里頭也裝了衛(wèi)星定位系統(tǒng)。顧然打開通訊錄一看，里頭就存了倆號碼，一個解雨臣的，一個瞎子的。

    解雨臣非常好地繼承了他爺爺?shù)陌嗣媪岘嚕櫲魂P(guān)系好歸好，但也很聰明地維持著一種距離感，讓顧然不會感覺到隱私被侵犯的不舒服。

    相反，瞎子就隨性得多，也可以歸結(jié)于他對顧然的底線足夠了解，知道這只手機不會讓他生氣。

    顧然覺得自己做事已經(jīng)足夠謹(jǐn)慎了，尤其是山東一事過后，一則他身手更上一層，二則他對未知有了更強烈的警惕。

    他本以為這只手機是沒什么用處的，直到秦嶺。

    顧然從山里出來的時候，猶豫了一下，給瞎子打了電話求救?，F(xiàn)實考慮，顧然在陜西這一片沒有伙計，最近的就是瞎子，只能叫他。他當(dāng)時還以為，瞎子看到他這半死不活的樣子，又得是劈頭蓋臉一頓罵。

    從西安進秦嶺需要不少時間，顧然知道瞎子一定能找到他，整整四天等在荒郊野嶺，他都沒有想過別的求生手段。

    瞎子來的時候，顧然沒有一點心理負擔(dān)地直接昏了過去，他倒也不是完全支撐不住，只是覺得沒必要，而且多少有點嚇一嚇瞎子的惡趣味。

    瞎子本是接了個活兒的，在西安也只是經(jīng)停，但顧然讓他準(zhǔn)備裝備，他便干脆把活兒推了，等顧然從秦嶺出來。

    人沒等來，等來的又是求救電話，瞎子比山東那次還揪心，山東那次好歹人已經(jīng)穩(wěn)當(dāng)了，他是去收拾殘局的，但秦嶺這次，他無法想象自己真的看到半死不活的顧然的時候，是什么內(nèi)心。他更怕，等他趕到秦嶺的時候，顧然已經(jīng)是一具尸體——從西安到秦嶺，要花費的時間太長了。

    “媽的，小兔崽子，就會給我玩兒心跳?！毕棺赢?dāng)即收拾好裝備，直奔秦嶺。

    進山的這一路，瞎子覺都不敢睡，一路沿著顧然的定位的方向走，這事要是擱在常人身上，得說是整整四天沒閉眼。

    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死皮賴臉給顧然送了倆衛(wèi)星定位的東西，是很有必要的。

    瞎子萬萬沒想到，他見到顧然的第一時刻，小祖宗又送了他個心跳——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光睜了個眼，就腦袋一歪閉上了。

    “我去，就應(yīng)該跟你一塊兒進山。”瞎子背著一個、拖著一個，廢了不小的勁才把這倆人帶出去。

    出了林子，瞎子把吳邪放在車后座上，把顧然放在副駕駛，隔一會兒就摸一摸顧然的脖子，確定心跳沒有變?nèi)?，才放下心來開車去醫(yī)院。

    把吳邪安置在病房里，雇了護工看著，瞎子就跑去顧然的病房，盯著熟睡的那張臉。

    顧然一整夜都沒有蘇醒的跡象，瞎子也不敢睡，精神實在焦慮了就叼根煙，醫(yī)院禁煙，他也不敢明目張膽地抽，煙屁股都快給咬爛了。

    白天的時候，吳邪醒了，護工過來通知他，過去看了一眼，跟他簡單說了一下當(dāng)前的情況，就繼續(xù)回顧然病房盯著了。

    瞎子對顧然的身體心里有數(shù)，世界上不會有人比他更了解顧然了。一天一夜的時間，足夠他恢復(fù)了，他打定主意，如果到傍晚的時候顧然還沒醒，無論如何得把人叫醒。

    太讓人心慌了。

    瞎子在等待的時間里想了無數(shù)種可能性，顧然也是長生者，他身上發(fā)生任何帶有神異色彩的事情并不會讓人奇怪。

    瞎子最怕的是，顧然會像張起靈一樣，發(fā)生類似于天授的事，連精神都受到?jīng)_擊。

    瞎子對外從來都是一副笑臉，與張起靈這種明顯就有故事的人不一樣，常會讓人忽略他漫長人生帶來的靈魂厚度。瞎子在一整天的時間里一直在回憶，從在長沙的時候，他就能看出來顧然心有顧慮。

    顧然不知道的是，他當(dāng)時甚至去問過齊鐵嘴。

    齊鐵嘴是個很有職業(yè)道德的人，瞎子再怎么盤問，也沒問出顧然的命格，但齊鐵嘴給他透露了一點，顧然的命，由不得他自己選擇。

    雖然表面上瞎子看不出顧然與他們這一伙身陷命運泥淖的人有什么共性，但齊鐵嘴的話不會錯，因此在顧然決定離開長沙的時候，瞎子是贊同的，哪怕他們有可能此生無法再見。

    瞎子一度以為顧然成功了，直到他在解雨臣那里見到顧然，這不是一個好的預(yù)兆。

    讓他確定顧然沒法擺脫命運，是瞎子知道顧然開始幫助吳三省的時候。

    瞎子沒有理由也沒有立場去勸，因為他也是深陷泥淖中的人。

    在二月紅那里得知，顧然是個沒有過去的人，他們查不到顧然從何而來，顧然也不記得自己的過去。瞎子一瞬間以為，自己見到了另一個張起靈，甚至懷疑顧然就是張家人。

    但他能感覺到，自己在長沙認識的顧然，甚至包括在解雨臣那里幫忙的顧然，是沒有那種背負著沉重命運的悲哀感的，他一度打消了這個想法。

    直到現(xiàn)在，瞎子不可控制地將顧然的沉睡不醒往壞處想。

    幸好，傍晚的時候顧然醒了。

    瞎子如釋重負，幾乎脫力。但他嘴上還是一如既往不著調(diào)的調(diào)侃：“呦，終于醒了。那吳邪都比你醒得早，退步了啊，顧然?！?/br>
    “去你的，爺四五天沒睡了，多睡會兒怎么了！”

    一句“嚇?biāo)牢伊恕边煸诤眍^，瞎子清楚，他們之間已經(jīng)無關(guān)風(fēng)月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無法讓他有資格明示自己的擔(dān)心。

    聽到顧然這句話，瞎子竟有一種荒謬的可笑感，他腦補了這么多有的沒的，顧然卻只是睡著了。與之而來的是慶幸，幸好顧然只是睡著了，他與張起靈不一樣，無需承受那種沉重到了極點的宿命。

    瞎子照顧了顧然幾天就走了，顧然的心情談不上失落或慶幸，他早就清醒地認識到他與瞎子再無可能，自然從朋友的角度，瞎子照顧他一段時間已經(jīng)是極限。

    閑來無事的時候，顧然突然想起他曾經(jīng)看過的一本小說，張愛玲的《傾城之戀》。他與瞎子其實與這很像。

    很難回想他當(dāng)年是如何喜歡上瞎子的，可能不乏廣西那個讓他們倆都極度狼狽的墓，可能是因為他嘴上說著用一壇酒換，但心里實際上是贈出的那把刀，可能是因為瞎子對他講了過去的事，可能是因為老宅里的酒。

    那是一種在如同傾城的特殊時間產(chǎn)生的可堪畸形的感情，甚至不能歸結(jié)為尋常愛情。

    而分開之后，他們更是如此。

    越界的感情只會在生死危亡的時候產(chǎn)生，而一旦脫離了那種狀態(tài)，二人又不約而同恢復(fù)了冷靜自持。

    顧然本以為他們之間就這樣過去了，直到齊鐵嘴所說的不足百年之期，以朋友之間平淡的告別為一切的終結(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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