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程然跑出側門,那個背影已經走出一段距離,他喊了一聲:“苗小青!”抬腳便筆直地追去,卻一腳踏空。 還沒反應過來,他的右腳重重地蹩在地上,腳踝處撕裂的痛立刻傳到心臟,高大的身體像一根水泥墩子摜倒在地。 倒在地上,他才明白到自己摔倒了,還摔得不輕,傷處的疼讓他的心臟縮緊,牙齒打顫。 他在地上躺了幾秒,咬緊打顫的牙齒坐起來,摸到受傷的腳踝,才抬眼陰沉地望著那個黑夜中什么都看不清的斜坡。 “你怎么樣?”苗小青焦急的聲音從他身后傳來,緊接著就繞到他前面,低頭俯視著他。 “你問我?”程然怒氣沖沖地說,劈頭就是一通罵,“怎么不問問你自己?不在里面好好吃飯,到處亂跑,給人找麻煩?!?/br> “我看看,傷到哪里了?”苗小青仿佛沒聽到他的罵聲,蹲在他腳邊,卷起他的褲腿,腳踝處已經腫得像顆包子。 酒店的工作人員已經聞聲趕來,扶起了程然。大堂經理關切地問:“先生您怎么樣了?” 程然正要開口,卻見苗小青惡狠狠地站起身,“怎么樣你沒眼睛看不到?” 她接著又好一通數(shù)落,“你們這破酒店,竟搞些華而不實的東西。下午我到的時候也差點摔了你們知不知道?一米多高的落差,不種植灌木,不裝護欄,這么大的危險隱患,沒摔死人你們就當睜眼瞎是吧?” 大堂經理連忙道歉,又解釋:“酒店剛開業(yè),我們也計劃這周內裝的?!?/br> “你騙傻子嗎?”苗小說道,“你們那個通道和斜坡設計根本不合標準,裝了護欄和灌木叢后寬度不夠車拐彎開上來,要解決只能全部拆除后重新施工,這會耽誤你們開業(yè),我沒說錯吧?” 大堂經理聽得只覺得腦門兒冒冷汗,連忙說道:“平時我們外面都有人守著,這位先生剛剛跑太快,我們的人沒反應過來——” “你是在怪他不該跑?”苗小青的冷著臉問。 “這個確實——” 苗小青朝他走近一步,眼睛冰冷地盯著他,“你是說客人在你們的酒店里不能跑動?” 大堂經理堅持著沒被她的氣勢逼退,“一般成年人很少——” “有規(guī)定嗎?”苗小青打斷他的話問,“酒店里有沒有這條規(guī)定?我們會議組聯(lián)系你們酒店時,你們有沒有事先說清楚過你們酒店有這條規(guī)定?” “這個當然沒有?!贝筇媒浝韲肃榈?。 “既然你們沒有這條規(guī)定,就不是我們違規(guī),”苗小青字字清楚地說,“你們的酒店設計不合理,導致客人摔傷,是不是你們的責任?” “這個問題我們回頭再說——” “說什么!”苗小青突然大吼一聲,“你們明知道這里是個大隱患,還放任不管,你們只是抱著僥幸的心態(tài)??蓱{什么?他原本不用受傷的,只要你們稍微負責一點,哪怕在下面擺一排高點的植物擋住,他今天都不會從這里摔下來!” 大堂經理把雙手舉在身前,比劃出安撫的手勢,“這位小姐,您先別激動,可不可以先聽我說,我們酒店會負責醫(yī)療費用——” “醫(yī)療費?”苗小青冷笑一聲。 她一把扯過大堂經理的袖子,拖著他要往斜坡上拉,“你給我站上去,我推你一把,你摔下來試試,別說醫(yī)療費,你的誤工費,精神損失費我都給,我還給你一年工資的兩倍,你給我去!去?。 ?/br> 她一邊吼,一邊粗魯?shù)乩吨筇媒浝怼?/br> 這時已經有吃完晚飯的人陸續(xù)出來圍觀,場面看上去是苗小青兇悍且仗著有錢為難一個打工的太沒素質,大堂經理低聲下氣賠盡小心的為糊口忍著屈辱。 程然皺了皺眉頭,喊了一聲:“苗小青!” 苗小青沒有聽見,仍在拖拽著大堂經理,他的西裝外套一側已經被她扯得垮到肩膀上,她的情緒愈加激動,“你也給我去摔次試試!你去??!” 程然又提高聲音,“苗小青!你過來!” 苗小青像剛醒過來一樣,身體一僵,松開了大堂經理,卻低著頭站那里沒動。 程然示意扶著他的服務員往前,他跳了兩步,將苗小青拉到身邊,“別吵了,先去醫(yī)院吧?!?/br> 苗小青仍低著頭,臉也朝向另一邊,輕輕地“嗯”了一聲。 程然松口氣,這丫頭時不時就給人一個意外,平時那么溫柔的樣子,跟人吵起架來竟然這么兇悍。 這時室友也沖了出來,從服務員那里接過程然扶穩(wěn),“你沒事吧?!?/br> “還不知道,”程然說,“正要去醫(yī)院。” “我送你去?!笔矣颜f。 程然點了下頭,看向仍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苗小青,又稍稍用力地扯了下她,她沒防備地身體一歪,頭輕輕地朝這邊擺動了一下。 就這一下,程然看到了她眼角的淚光。 作者有話要說: 來來,先摔斷個腿讓我們高興高興…… 第22章 他的手緩緩松開。 然后對扶著他的室友說:“你去房間幫我拿下包,身份證在里面?!?/br> 室友正要叫服務員過來換手,程然對他搖搖頭,“不用,我可以站穩(wěn)?!?/br> 室友松開手,見他站穩(wěn)沒問題,就回房間去了。 “苗小青!”程然喊道,“過來扶一下我?!?/br> 苗小青的臉朝向另一邊順從地往他身邊邁了一步。 她剛要伸手來扶,程然抓住她的手腕,眾目睽睽之下,將她扯進懷里。 “我沒事,”他抱著她,在她的頭頂溫聲說,“這不是你的錯?!?/br> 可是他剛剛確實罵了她,罵她到處亂跑,給他找麻煩。 他感覺到她的臉貼在他的頸窩,眼淚流得更兇了,卻咬緊了嘴唇,一點聲音也沒有發(fā)出來。 他抬起右手,繞過她的后頸,溫柔地圈住。 “對不起!” 他剛說完,懷里仿佛一股重力壓向他,他的右腳為了穩(wěn)住身體而用力抓地,尖銳的疼直擊心臟。 苗小青抱住了他的腰。 他輕輕抬了下右腳,強忍著痛。 “對不起!”她的臉還貼著他的頸窩,發(fā)出嗚嗚嗡嗡的聲音,“如果不是我下午視而不見,你也不會摔下來了?!?/br> 他無聲地嘆息,為什么他就是能猜中呢? 從她遞給他那瓶果汁起,他總能從她的目光,神情,和字里行間,準確地猜到她的心思。 可立刻又會陷入迷惑,她究竟是因為自責哭,還是因為心疼他才哭? “臥槽!”一聲暴喝突然響起,“我他媽看到了什么?” 程然微一扭頭,看到徐浚緩緩在斜坡上蹲下,兩手抱在胸前,歐式大雙眼皮因為眼睛過度驚訝而睜到最大。 “你們倆——”徐浚話沒說完,苗小青像兔子一樣彈起來,推開程然,在程然差點又摔一次前,連忙又把他拉了回來。 “你們倆什么時候茍且到一塊兒的?” 苗小青給他一個白眼,指著程然的腳說:“他腳摔傷了,你看不見?還是你嘴欠詛咒的?!?/br> 徐??戳搜鄢倘荒[得像包子一樣的腳踝,驚得倒吸一口氣,“我這嘴開過光了?”又跳下來,走近看,“嘖,幾天時間可好不了,你要坐著輪椅去給報告了。人生中第一次啊,這么著確實難忘——” 苗小青恨毒了徐浚,他們組凈是這么些嘴賤的貨色,看看程然那個室友,溫文爾雅,和風細雨,一點不負百年清華那八個字的校訓。 她扶著程然到臺階上坐下,那位溫文爾雅的室友背著包跑了過來,酒店也調派的車輛也到了。 四個人一起上了車,開車的是酒店的一位管理人員。 二十分鐘左右到了醫(yī)院,掛號問診。醫(yī)生用手指在那腫成饅頭的腳上壓了壓,程然疼得咝咝抽氣。 “不像骨折,安全起見還是拍個片?!?/br> 醫(yī)生很快開好單子,三個人推著程然去了ct室。 程然進去后,三個人在外面等。 徐浚無聊地踱來踱去,突然又回過味來,瞇起眼睛看著苗小青,“我這一路想都不對,程然腳摔傷了也不用抱著啊——你們剛是抱著的吧?” 苗小青望著墻壁,直接無視他。 徐浚擋住她的視線,痛心疾首地勸道:“程然有女朋友啊,小青苗!” “誰說的?”室友突然問,“誰說程然有女朋友?” “都到我們學校去過了啊?!毙炜Uf。 “擦!”室友本來坐著,又站了起來,“是去搞事了吧?難怪程然請了一個月假才返校?!?/br> 徐浚不明狀況地看了一眼苗小青。 苗小青沒接這個眼神,直接調開視線去看墻壁。 “怎么回事?”徐浚問。 “一年前就分手了啊,哦——就是去你們學校之前,”室友靠墻站站,又走到對面,說,“那姑娘不正常,經常半夜里給程然打電話,做生死告別,然后就掛了電話關機。這么一來誰還敢睡啊,程然只好半夜里到處去找,找到了還好,找不到回來還怎么睡?第二天還要干一天活,人都被磨得蛻了層皮。就這還不能發(fā)火的,一發(fā)火,那姑娘就找來學校,跪在宿舍門口?!?/br> 徐浚聽得一愣一愣的,“這么神經的嗎?” “別說程然,我跟他同住一間宿舍都受不了,這心里負擔得多重啊,”室友說,“我們慫恿程然分手,程然跟我們說她小時候特別慘,被她媽逼著學鋼琴。一天五小時打底,她媽抱把木尺站旁邊,彈錯一個音符,木尺就落到手臂上?!?/br> “是很慘?!泵缧∏噍p聲說。 “可她的慘又不是程然的錯。我們做科研的,在感情上耗得起時間跟精力嗎?”室友朝苗小青丟去一個憤然的眼神,“你也是物理系的,不明白?” “我明白啊,”苗小青說,“我也沒說什么?!?/br> 徐浚一拍大腿,“哎!那這么說她在系辦——” 苗小青走過去,用肩膀撞得他晃了一下,對他做了個閉嘴的手勢。 徐浚臉上興奮的神色退下去,悻悻地坐下。 “程然怎么跟她在一起的?”苗小青問,“這個你知道嗎?” “那姑娘跟同學來我們學校演出,在食堂碰到程然,當時沒空座了,就拼桌——”室友頓了頓,似乎又回憶了一下才又說起,“又聊起是同省的,加了好友。你們也知道程然,木頭樁子一個,但架不住那姑娘對他好,冬天圍巾不圍脖子上,裹著熱好的牛奶,一路抱懷里給送過來。其實送來都冷了,程然為了不浪費她一片心意,還得燒開水再泡熱了喝。我完全想不通她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程然也想不通,但還是感動了。” 苗小青出神地望著那堵白墻,想著得經歷過什么,才會將別人對他的好視為毒蛇猛獸。 程然懂,現(xiàn)在她也懂了。 小時候,她曾做過一個夢,她是一只幼嫩的蠶,被mama哺出的絲層層包裹,在她那個黑暗的,密不透風的小世界里,她摸著那厚厚的,將自己牢牢囚禁的絲,對自己說,這是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