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林盡染依然定坐如一,只是眼睫在輕輕顫動。 黑影低沉沉笑了兩聲:“他對你只有弟子對師父的孺慕之情,若是知道你心懷不軌,一定會覺得你惡心!” “夠了!給本座住口!”林盡染霍然睜眼,眼底暗紅涌動,仿佛在一瞬間被一股邪火點燃了七情六欲,怒不可遏。 他揮手打出一道氣勁,一把將黑影打散,連帶著附近孤燈石座一下子掃了個粉碎,蓮花池掀起潮汐般的波瀾,水中倒映的月色成了破碎的玻璃。 黑影徐徐消散在空氣中,卻余下了猖狂的大笑:“收起你那套道貌岸然吧林盡染,去搶,去奪!徹底墮落成魔……” 林盡染彎下腰開猛地咳嗽幾聲,慢慢平復了呼吸和煩亂的心緒,沒了燈光的眼前,只剩下蒼涼的月色。 寒風吹過,帶著刺骨的冷。 他想起禁閉崖中關著的秋洛,拎起準備好宵夜和糕點,默默往囚室方向走去。 事到如今,也不知自己還能硬撐到幾時…… ※※※ 離開禁閉崖,云霧繚繞間依稀能看見遠處宗門屋舍燃亮的明燈。 秋洛如今修為封禁,光靠體力跑了一陣,手腳還僵著,他疑惑地打量周圍:“我身上的封禁,師父答應給我解開嗎?這好像不是去浮游殿的路……” 大師兄離卿重重嘆口氣:“小師弟,你怎么還想著師父,那禁咒是我偷了信物悄悄解開的,你快下山逃命吧!” 秋洛蹙眉,雙腿鐵桿似的杵在原地不動:“大師兄,你這話什么意思?” 離卿見他還不知事情的嚴重性,急得要命,一對劍眉擰在一起:“如今的師父已經(jīng)不是從前的師父了!他把你關在這里,一念不合隨時可能殺了你!” “你不知道,這兩天已經(jīng)有不少弟子在這附近失蹤,找到的時候神志不清,身上魔氣四溢,恐怕是被……” 離卿話到一半住了嘴,臉色極是難看,半晌,沉聲道:“總之,現(xiàn)在山上呆不得,你快走吧,至少在為師父找到魘毒的解法之前,千萬別回來!” 秋洛心里越發(fā)沉重:“不,師父不會殺我,他是為了救我才中毒的,我不能走……” 他如果這時候跑了,師尊只怕才真的要發(fā)狂了! 他向離卿道了聲謝,不顧對方阻攔,扭頭快步向禁閉崖的方向跑去。 ※※※ 冰雪洞前覆蓋著積年不化的皚皚白雪,秋洛拖著凍僵的雙腿跑回來,一眼就看見洞口佇立著一個黑影。 秋洛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預感瞬間浮上心頭,他走近兩步,試探著叫了一聲:“師尊?” 那黑影忽然一顫,以極緩慢的速度轉過身。 與之視線相接的一瞬,秋洛如同被人兜頭一盆涼水,澆得透心涼,一顆心幾乎沉到谷底。 此刻他的師尊一頭烏黑的長發(fā)凌亂披散著,嘴角不斷有暗紅的血跡淌下來,弄臟了襟口和衣擺,一滴滴滴落在雪地里。 原本漆黑的雙眼蒙上了一層深深的血色,他蹙眉凝望著秋洛,眼神又仿佛落在不知名的某處,周遭濃郁的魔氣粘稠得有若實質。 秋洛下意識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沙啞著聲音道:“師尊,你聽我解釋,我沒有逃跑,我只是……” 林盡染緩緩開口,口吻并沒有責怪的語氣,反而似笑非笑地透著一股詭異的溫柔:“愛徒,你回來啦?” “師父……”秋洛瞬間感到一股毛骨悚然,沿著脊椎往上攀,頭頂一下子冒出好幾顆遍布了小刺的仙人掌,綠油油地長了滿頭。 遠遠的,禁閉崖入口的方向似乎傳來大師兄離卿的叫聲:“小師弟!你別回去!附近有魔氣!” “大師兄,那個重傷我們師弟的魔物是不是又出現(xiàn)了?” “小心魔物傷人,務必把他捉??!” 還有其他弟子們的腳步聲,正朝著兩人的方向而來。 秋洛心里突地一驚,糟糕,要是被宗門里其他弟子發(fā)現(xiàn)所謂的“魔物”就是師尊,傳揚出去,就一發(fā)不可收拾了! 他咬了咬牙,顧不上林盡染此刻危險至極的狀態(tài),上前一把拉住了對方的手。 “快跟我走!” 他剛摸到林盡染的手腕,只覺一股比在囚室還要冷的寒意沿著指尖竄上來,他顧不了許多,拽著林盡染就要離開。 沒想到屋漏偏逢連夜雨,沒走兩步,林盡染支撐到了極點的身體猛地晃了晃,嘔出一口黑血,摔在了秋洛懷中,不省人事了。 秋洛簡直欲哭無淚,就算要昏,能不能先幫他解開身上的修為封禁再昏? 他頭頂仙人掌消失了,又被一叢垂頭喪氣的狗尾巴草取代,毛茸茸的在他頭頂晃來晃去。 秋洛沖進冰雪洞,把那禁咒符紙揭下來揣著,好不容易背著林盡染躲開弟子們和大師兄的搜尋下山去,在附近一處人煙稀少的山澗里,尋到一處久無人住的茅草屋。 應當是專供獵戶進山打獵落腳的小屋,里面有獵戶屯放的陷阱和刀劍,還有簡易的床鋪桌子。 林盡染悠悠轉醒時,天色已經(jīng)大亮,陽光從木窗透進來,照在他臉上,他皺眉睜開眼。 耳邊響起一道夾雜著喜悅和疲憊的聲音: “師父,你醒啦?” 林盡染慢慢轉動眼珠,狹窄的視野里,幾根藤條伸出枝丫,砰砰砰開出了幾朵嫩黃的小花,下面則是秋洛打著哈欠的臉,正啃著不知從哪里掰下來的玉米棒子。 一根嫩綠的黃瓜伸到他眼前,秋洛道:“喏,沒別的早餐了,將就吃吧。” 林盡染:“……” 作者有話要說: 林:修什么真,建議改行當農(nóng)民:) 秋:農(nóng)民揣.jpg 第59章 02 林盡染的目光從黃瓜挪到秋洛的臉龐, 再四顧周圍,打量著這個陌生的屋子。 他微微蹙了蹙眉:“這是哪里?是不是你又貪玩亂跑了?再過不久就是藥仙谷丹藥大典的日子,我們可不能遲到, 否則其他門派會認為我們滄溟劍派禮數(shù)不周,怠慢藥仙谷?!?/br> 秋洛一愣, 藥仙谷丹藥大典?那不是三個月前的事嗎? 他仔細端詳著師尊的神情,見他目光清澈沉靜, 神色如常,雖披散著長發(fā)衣衫不整, 但那股從容溫潤的氣質從眉目間自然而然流露出來。 被窗外的陽光一照, 清消的肩背便勾出一線溫和泛光的淡金色。 前些日子那股揮之不去、籠罩在他周身的魔氣, 似乎從來不曾存在過。 秋洛疑惑地皺了皺眉, 想起昨夜對方站在雪地里, 滿臉陰郁詭異,盯著自己的模樣。 師尊莫非是昨晚以為自己跑了, 受刺激太大,忘記了這幾個月發(fā)生的事?還是裝的? 他轉念一想,去藥仙谷也好,傳聞藥仙谷有一處圣地,名為洗仙泉, 周圍生長了無數(shù)奇珍異寶,泉水能解百毒, 說不定有辦法可以醫(yī)治師尊身上的魘毒呢。 只要魘毒消除,不再受魔化侵染折磨, 以師尊的修為,想必很快就會恢復如初的。 至于那些記憶……忘了不是正好么! “師父,你感覺怎么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秋洛頭頂生長的蔓藤枝條, 抽出一根嫩綠枝丫,試探著伸過去,戳了戳林盡染的臉頰。 林盡染挑了挑眉,屈指輕輕一彈,將枝丫彈開,沒奈何地瞥他一眼,:“調皮。” 秋洛并沒有生氣,反而大大松了口氣,原來那個熟悉的、寵他的師尊終于回來了! “師父,你身體真的無礙了嗎?” 他去捏林盡染的手腕,脈象平和,靈力充沛,似乎沒有哪里不妥。 林盡染和緩地笑道:“為師能有什么事?” 他似乎這才意識到自己儀容不整,衣襟竟還沾著一點凝固的血,但他并不認為會是自己的血,且很快就找到了理由:“那頭蛇妖垂死掙扎之際,倒也有幾分本事,內(nèi)丹和材料你收著了嗎?” 秋洛想起他們?nèi)ニ幭晒鹊穆飞?,確實遭遇過一頭試圖吞噬他們的千年銀環(huán)蛇妖,被師尊當場斬殺,身上的好東西全給了自己。 秋洛立刻點點頭:“放心吧師父,你頭發(fā)散了,我替你束發(fā)吧。” 床頭柜上正好有一面小鏡子,些許塵埃被秋洛隨手抹去,林盡染嗯了一聲,開始盤腿打坐。 秋洛爬到他背后,用手指一點點梳理他的長發(fā),墨黑的頭發(fā)柔順如瀑,被秋洛攏在手心。 他的動作認真而仔細,輪廓分明的五官在陽光下顯得越發(fā)英俊,林盡染從鏡子里看著秋洛專注的側臉,不由有些怔怔出神。 秋洛在他發(fā)頂打了個髻,戴上青玉發(fā)冠,后半截長發(fā)綢緞般垂下,披散于肩頭。 他目光倏然一凝,那頭烏發(fā)間竟不知何時夾雜了一根白發(fā),秋洛心里隱隱有些發(fā)沉,假裝梳理不小心,將白發(fā)拔掉。 “師父,好了?!?/br> 秋洛抬起頭來,目光掠過小鏡子時,與林盡染的視線一錯而過,后者從沉浸的思緒里回過神,若無其事挪開眼神,頷首:“休息好了,就上路吧。” 秋洛忙道:“師父,先把我身上的封禁解掉吧,要不,我沒法御劍。” 林盡染似乎也并不懷疑,為何秋洛的修為被自己封禁這種事,隨手在他身上打出一道?。骸罢l讓你成天到處亂跑,不看著你,就不知跑到哪里玩去?!?/br> 秋洛有些哭笑不得,他不過是嫌山上修煉枯燥,偶爾下山散個心而已,怎么說的好像落跑都跑出了心理陰影似的? 秋洛運起靈力在體內(nèi)游走一周,還沒來得及高興,臉又垮下來:“怎么才解了一半?” 林盡染對防止他逃跑這件事,仿佛格外執(zhí)著,縱使失去了重要的記憶,也不忘記住這一點。 他拉著秋洛的手,緊緊攥在掌心:“不耽誤事就行,等到了藥仙谷,自然給你全部解開。” 秋洛頂著一頭小蘑菇,憂郁地跟在師尊身側。 林盡染余光一直注視著他,瞧著灰白色的小蘑菇頭很是有趣,伸手拔了一顆。 他拔一顆,秋洛頭頂又冒出一顆,他便接著拔。 如此反復數(shù)次,秋洛終于忍無可忍,嘴角抽搐:“別拔了師父,再拔就禿了!” 感受到愛徒的怨念,林盡染抿了抿唇,安撫似的摸了摸他的頭頂,接著從袖中取出乾坤袋,將幾顆圓潤可口的小蘑菇,仔細妥帖地收進了乾坤袋中。 袋中有一層空間,滿滿保存著各式各樣的植物,全是這些年來秋洛身上長的,也不知林盡染怎么收集到的。 秋洛有些無語:“那只是些普通的植物而已,師父?!?/br> 師尊明明看著挺正常一掌門,怎么會有這種奇奇怪怪的癖好? 林盡染一臉高深莫測,淡淡笑了笑:“你的這項天賦著實有趣得緊,說不定能長些稀有的材料,用來煉丹呢。” 秋洛天生靈力強大,自小身上偶爾就會生出些奇怪的植物,一直被人視作怪胎,作為王府世子時尚無人敢對他不敬,家道中落后,那些牛鬼蛇神和惡毒言語都來了。 異于常人的天賦讓他吃了不少苦,好在有林盡染出現(xiàn),把他從悲慘的境遇中帶了出來,脫離凡塵苦海,踏上了求仙問道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