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它渾身毛皮臟亂透濕,蔫蔫粘在身上,爪子劈裂開一小截,疼得直抽氣。 街上的人行色匆匆,看見野貓便遠遠繞開,如同避開一團骯臟的病毒。 秋洛又痛又冷又餓,勉強從旁邊傾倒的垃圾桶扒拉出一點殘羹冷炙,被雨水浸泡著,散發(fā)一股難聞的氣味。 今天以前,秋洛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堂堂秋氏集團二少,會淪落到撿垃圾果腹的下場。 小黑貓避開行人,兩只爪子抱著不知被誰踩了一腳的尾巴,蜷縮在路燈下。 它低著頭,用爪子輕輕梳理結成團的尾巴毛,又揉去臉上臟污,哪怕變成了流浪貓,它也要當貓中的貴公子。 周圍人來車往,遠處霓虹燈如夢似幻,它卻如同置身荒野,四下都成了黑白褪色的舊照片,只剩它孤零零的一個,與尾巴相依為命。 大腦放空的時候,它車禍后的記憶突兀多了一段莫名的部分他,秋洛,一本穿書文主角,二十五歲生日當天發(fā)生意外。 一個所謂“穿書者”的靈魂掌管了他的身體,理所當然地接手了他豪門少爺身份,愛他的父母,寵他的哥哥,坐擁龐大的資產(chǎn)作天作地,從此取代他走上了打臉團寵的爽文道路。 二十多年實實在在的人生,一朝竟變成一本小說? 而他甚至不是主角,車禍后占據(jù)了他身體的那個“穿書者”,才是小說真正的主角。 自己不過是每本穿書小說標配的倒霉原主,除了開場即暴斃給主角騰身份之外,沒有任何價值。 這么想著,秋洛脊背倏爾竄起一絲寒意。 雖然不知道自己怎么會附身到這只被撞死的野貓身上,但他憑什么非得當一個無關痛癢的工具人? 就在秋洛發(fā)出靈魂拷問的時刻,遠遠的,一輛小貨車停在馬路邊,幾個手持捕網(wǎng)和手電筒的男人由遠而近,嘴里絮絮叨叨:“頭兒,這一帶的野貓野狗,不是前段時間才清理過一輪嗎?” “誰知道呢?聽說有野貓引發(fā)了車禍,上頭讓我們再摸排一邊,尤其是黑貓,全部帶回去絕育?!?/br> 秋洛暗金色的瞳孔動了動,慢慢瞇成一豎,陡然銳利起來。 此時夜色已經(jīng)深了,小黑貓拖著受傷的爪子,小心翼翼貼著墻根躲入漆黑的背街巷子。 巷子里沒有路燈,烏漆抹黑,四下里極為安靜,只有淅瀝的雨夾裹著腳步聲回蕩。 前來搜索野貓野狗的男人身披雨衣,舉著手電筒,慘淡的白光四處亂晃,另一人手里一根長棍兜網(wǎng),不住地敲敲打打,發(fā)出哐哐的聲音,嚇唬躲起來的野貓。 秋洛趴在垃圾桶下面的空隙里,一雙豎瞳緊張地盯著越來越近的四只腳。 兩個男人在垃圾桶面前停下,長棍狠狠敲了一下,依然沒什么動靜。 一人道:“把棍兒在下面掃掃,野貓就愛躲在里頭?!?/br> 秋洛瞬間屏息,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兒,四爪輕輕蜷起,隨時準備跑路。 “算了,這大雨天費這事兒?咱們換個地兒找找,早點交差得了……” 秋洛終于舒了口氣,等待片刻,它探出一個貓頭,見巷口已無人,才費力挪出來。 它不能繼續(xù)呆在這里,它要回家!從那個冒牌貨手里搶回自己的身體! 可是它低頭看了看自個兒磨破流血的爪子,肚子餓得前胸貼后背,沒爬兩步,就靠在墻根虛弱地喘兩口氣。 秋洛懨懨苦笑一聲,恐怕還沒爬回去,就要悄無聲息地死在外頭了。 感覺恢復了一點兒力氣,它重新振作起來,沿著墻根慢慢往前走。 出了巷口拐到街邊,秋洛正尋思著找輛順風車搭一搭,頭頂突然一陣勁風來襲,小黑貓心中警鈴大作,原地打了個滾,堪堪躲開兜頭而來的捕網(wǎng)! “看,是不是就這只黑貓?快把它捉回去!” 那兩個男人竟然還沒走遠! 秋洛扭頭就跑,兩人跟在它后面窮追不舍,奈何小貓實在太虛弱了,很快被人追上,眼看捕網(wǎng)再次朝他籠罩下來秋洛渾身炸毛,用盡力氣,發(fā)出最后一聲威懾地嚎叫:“吼嗷!” “等等?!?/br> 預料中的兜網(wǎng)沒能落下,一道人影出現(xiàn)在小黑貓跟前,握住了綁著兜網(wǎng)的長棍。 “這是我家主人走丟的家貓,你們不能抓?!?/br> 秋洛眨了眨眼,那人又說了幾句,給了些錢輕松打發(fā)了對方,輕輕把黑貓抱起來,絲毫沒有嫌棄它身上又臟又臭,轉身放進一輛黑色賓利的后座。 后座里已然坐著一個男人,雙腿交疊,十指交叉,沉靜地靠坐在椅背上,身上是昂貴的高定西裝,手腕一塊簡約內斂的腕表。 他轉過臉來,朦朧昏黃的燈光從車窗外斜斜打進來,沿著男人高挺的鼻梁骨,半明半昧照出一張英挺的側臉,另一側陰影中的眼窩深邃,眸色幽黑得沒有一絲光亮。 看清了對方樣貌,秋洛驀地一愣,豎瞳微微瞇起——這不是父母給他安排的聯(lián)姻對象林盡染嗎? 第2章 林盡染 秋洛腦海中,一段關于這本穿書文的人物信息隨即浮現(xiàn)而出:林盡染,林氏家族董事長病逝原配的長子,因病養(yǎng)在國外十幾年,回國后不過短短幾年功夫,靠著雷霆手段,踩著敵人的頭顱處心積慮上位,從一個受盡排擠的病秧子,變成林氏人人敬畏的林總裁。 可惜好景不長,沒多久林盡染的視力出現(xiàn)問題,直至徹底失明,未婚夫“秋洛”突然官宣新戀情,林盡染慘遭退婚,兩家合作也宣告破產(chǎn)。 敵人反撲,集團風雨飄搖,被拋棄的林盡染求而不得,徹底黑化成了大反派,最后被主角夫夫聯(lián)手鎮(zhèn)壓,下場凄涼。 秋洛一言難盡的想,原來“受害者”不止他一個…… 林盡染漆黑的眼珠不自然地轉動了一下,朝秋洛“看”過來,視線卻仿佛沒有焦距,落在虛無的某一點上。 他臉色帶著三分疲憊的蒼白,皺了皺眉:“黑貓?” 灰頭土臉的秋洛趴靠在座椅上,雨水順著黑貓黏結的皮毛滴落,混雜著泥沙,弄臟了高檔的真皮沙發(fā)。 林盡染伸來的指尖擦過幾根潮濕的軟毛,最終落了空,只摸到一手冰涼骯臟的沙礫泥土。 秋洛揣著臟兮兮的爪子,不自在地蹭了蹭,它發(fā)誓自己從沒像今晚這樣狼狽過。 男人眉心微微一蹙,收回手,取出西服上衣口袋的絲綢方巾,慢條斯理地擦拭著弄臟的手指:“是只野貓?” 打發(fā)走捕貓人的中年男人,此刻已經(jīng)坐進副駕駛席,回頭看了眼小黑貓,眼神復雜:“林總,一禪道長給您占卜卦象時說,黑貓有靈,是您復明的契機,恰好今晚又真的遇見了一只,或許可以讓您重見光明也說不定呢?” 林盡染緩緩搖頭:“陳臣,你太迷信了?!?/br> 陳臣是林盡染的首席秘書兼管家,從三十歲時就跟在他身邊,如今已有十年交情。 他滿臉嚴肅地道:“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一禪道長本就是世外高人,何況您的眼疾來得詭異,醫(yī)院也查不出個所以然……” 林盡染忽的冷笑一聲,毫無光澤的眼瞳是一種極致的黑,說不出的陰郁壓抑。 陳秘書立刻閉了嘴,剛登上高位就驟然失明,這件事對從小坎坷的林盡染而言,打擊之大常人難以想象。 不知道多少敵人明里暗里看他的笑話,蠢蠢欲動要跳出來重新將他踩回泥地里去。 車內狹小的空間氣氛沉悶,就連空氣都仿佛變得稀薄起來。 片刻,林盡染終于收斂了情緒,淡淡道:“算了,留下就留下吧,開車?!?/br> 他的嗓音低醇凜冽,語速輕緩,跟秋洛記憶中為數(shù)不多的幾次見面,相差無幾。 傳聞對方幼年大病小病不斷,一直養(yǎng)在林家在國外的私人療養(yǎng)院里,如今雙目失明,聲音聽起來更病氣更重了些。 秋洛仰著腦袋,用審視的目光直勾勾盯著林盡染。 秋葉集團和林氏一直都有商業(yè)往來,聯(lián)姻的事兩家長輩雖然有意,但尚未正式訂立婚約。 林氏年輕一輩有好幾個兒子女兒,秋洛父母頗有幾分看行情的意思,誰能成功上位當上林家掌門人,就跟誰聯(lián)姻,只是誰也沒想到,笑到最后的竟然是最不起眼的林盡染。 他上位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林家那幾個跟他爭的兄弟姐妹全收拾了一遍,就差沒趕到西伯利亞挖礦去。 等秋洛父母反應過來,林家就只剩他一個可以選擇的對象了。 大哥秋凜倒是對這件事強烈反對,平日沒少給秋洛灌輸他心思深沉,手腕狠辣,吃人不吐骨頭的印象。 想起劇情信息,林盡染慘遭拋棄是因為未婚夫“秋洛”另結新歡,秋洛頓時一陣惱火,該死的穿書者竟敢頂著他的身體亂搞! 思及此,秋洛轉了轉眼珠,上了林盡染的車倒也不錯,說不定有機會回到自己家去,搶回身體呢。 緊繃的神經(jīng)一旦放松,困倦和虛弱感立刻席卷而來,秋洛懶懶打了個哈欠,腦袋一點點加重,終于趴下來,埋在前爪里睡著了。 秋洛的左手掌心有顆鮮艷的紅痣,曾有相師夸口稱贊是氣運加身,大富大貴的命格,秋父秋母聽得萬分開心。 如今小黑貓的爪子上也有了這顆紅痣,只是變成了黯淡無光的暗紅。 半睡半醒間,秋洛可有可無地想,什么氣運加身,果然都是騙人的…… ※※※ 寒冬夜幕深沉,云雨漸漸散去后,露出幾顆明亮的星。 黑色賓利穩(wěn)穩(wěn)駛入一座富麗堂皇的莊園,六層高的龐大歐式建筑匍匐在夜色里,燈火輝煌,宛如一座中世紀城堡。 賓利繞過花園的巨大圓形噴泉,緩緩停在大堂門口,傭人們分立兩排,早早候在大門兩側迎接主人回歸。 這樣的排場從前是老董事長享受的,如今人已經(jīng)躺進了療養(yǎng)院,城堡的主人也換了人。 林家傳了幾代,依然保留祖上的傳統(tǒng),每年年關將至時,林氏家族分散在各地的子弟,不管多遠,都會陸續(xù)返回,家族團聚過年。 隨著家族和事業(yè)越來越龐大,到了如今,已經(jīng)成為各系子弟唯一在家主面前露臉的機會了。 今年的熱鬧不減當年,只不過隨著林盡染失明的事傳遍家族,這次的年關顯得尤其微妙。表面一團和氣,暗地里暗流洶涌。 陳秘書先一步下車,吩咐傭人準備寵物籠將小黑貓抱走,以免怕生的野貓?zhí)优芰恕?/br> 誰料,秋洛一丁點怯場怕生的樣子都沒有,門一開,就大模大樣地跳下車,踏著優(yōu)雅的貓步,不疾不徐往大門走。 秋洛昂揚著腦袋,迎著傭人們驚訝的眼神,先林盡染一步走在最前頭,悠閑自得宛如回到自己家,臟兮兮的貓爪踩在昂貴的手工地毯上,一步一個梅花印,也全不在意。 沒走幾步,虛弱的小短腿覺得累了,秋洛回頭見傭人們提著寵物籠尷尬地跟在它后面,便立刻扭頭跳進了籠子里,舒舒服服躺下去。 陳秘書一言難盡地看著大爺一樣的秋洛:“這黑貓……還真挺靈性的。” 林盡染扶著陳秘書的手臂下車,揮退了推著輪椅上前的傭人,讓陳秘書在前引路,堅持像從前那樣自己走。 自賓利駛入莊園,便有無數(shù)隱晦的視線從豪宅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就為了看這位新上位的家主究竟虛弱到何種地步。 林盡染偏不讓他們如愿。 他的步伐緩慢且堅定,漆黑的眼珠筆直地迎著正前方,筆挺的西裝襯得脊背挺直而悍利,每一步都踏得穩(wěn)穩(wěn)當當,仿佛他的雙眼沒有任何問題,依然強勢如故,無懈可擊。 兩旁的傭人們不由自主齊齊躬身,他才是這里真正的主人。 ※※※ 穿著潔白圍裙的小女傭提著寵物籠走進浴室,熱氣騰騰的浴水、寵物專用浴球、剪毛器、吹風機、毛巾等已全數(shù)準備妥當。 眾所周知貓不愛洗澡,幾個女傭圍著寵物籠打起十二萬分精神,隨時準備上來支援。 小黑貓從寵物籠探出腦袋,溜圓的貓眼眨了眨,便輕巧繞開了女傭企圖捉它的手,徑自跳進寵物專用澡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