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jié)
桓姚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按說,許邁當(dāng)是十分清高的一個人,司馬昱授予官職和賞賜黃金給他,他都拒而不受。可以說,他對司馬昱都及不上對她恭敬謙卑。 派人去查此人來歷,卻沒什么結(jié)果,便只得作罷,慢慢觀察著以圖后續(xù)。 令桓姚頗有些意想不到的是,這許道士卻真有幾分本事,短短幾個月之間,司馬昱的身體,竟以非常顯著的速度在恢復(fù)。 司馬昱自己顯然也感覺到了,對許邁更加重視起來,常常在桓姚面前夸贊其醫(yī)術(shù)道術(shù),言談間對其十分推崇。 “我問過許道長,你手上的陳年舊疾,他也是能治愈的。” 這一點,倒讓桓姚真的來了興趣。右手的舊傷,困擾了她許多年,不僅不能寫字作畫,陰雨天時,也總有些不適。連荀詹給的《荀氏典方》中也沒有治愈之法,若這許道士真有辦法,未嘗不能一試。雖不知他到底有何目的,但她自己也通醫(yī)術(shù),是不懼他耍花招的。 親眼目睹了許邁治病的手法,桓姚頓時便對其來歷有了些線索。這人在施針用藥方面的手段,分明與她所學(xué)的荀氏醫(yī)術(shù)如出一轍。不過,很顯然,他要所掌握的程度,比她要高明多了。 作者有話要說:打好大的雷,總覺得這個時候坐在電腦面前很危險,原諒作者菌的老鼠膽……于是就醬紫先去睡了。 第104章 故人 雖然桓姚確定了許邁的來歷,卻并未點明。后宅中的婦人會醫(yī)術(shù),本身就是一件極為容易被人構(gòu)陷之事,是以,她到了建康以后,就再未向任何人透露過這一點。 荀詹以前也跟她說過,瀛山荀氏有弟子在塵世間行走,所以見到許邁并沒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至于此人是否有什么企圖,便要靜觀其變了。 感覺到右手一日日恢復(fù),她也是極高興的,不僅如此,她還偷學(xué)到了丹方和手法。畢竟她也系統(tǒng)地學(xué)過荀氏醫(yī)術(shù),這手法雖然復(fù)雜,但掌握了基本原理再來學(xué)也并不太難,有不懂的地方,就旁敲側(cè)擊地問許邁。 意外的是,許邁似乎并不介意桓姚偷師,每次都會將醫(yī)理融會貫通地講給她聽,不厭其煩。 許邁其人,桓姚雖說一開始覺得他似乎對她過于討好,后來相處中卻發(fā)現(xiàn),這人不經(jīng)意間,總會對她流露出些長輩一般的和善來。 一個月很快過去,桓姚在一日不斷地治療之下,右手完全復(fù)原,寫字作畫都能如以前一樣運用自如了。許邁給她做了檢查之后,宣布她的舊傷已經(jīng)痊愈。 做完這一切,他本該退下了。他一向守禮,不過今日卻似乎有話要說的樣子。 “還請王妃屏退左右?!痹S邁請求道。 知春接到桓姚的眼神示意,對屋里的侍人吩咐道:“你們都退下?!闭f完自己也要出去,卻被桓姚叫住,“知春留下?!碑吘顾豢赡苷娴呐c一個男子單獨共處一室,即使他是個道士,也不行。 “許道長有什么話,便說吧?!?/br> “鄙人昨日卜了一卦,王妃生母有死劫。”許邁云淡風(fēng)輕地說出的話,卻讓桓姚心中驀然一驚。這些靈神鬼怪的話,如今還真不能輕視了,寧可信其有,多加防范,也比真正事發(fā)悔恨好。 不過,她很快冷靜下來,想到了疑點,“許道長此話當(dāng)真?我雖不會卜相之術(shù),卻也懂得要知人一生命理大小劫數(shù),卜卦時是需得此人生辰八字的。除此之外,就只能面相。我姨娘的生辰八字知曉之人不超過五個,但這其中絕對沒有道長!而且,道長也不可能見過我姨娘,又是從何得出如此斷言的?” 許邁不慌不忙,道:“王妃想必對鄙人來歷也心中有數(shù)了,玄門道術(shù)高深,自有些世俗不可企及的手段??v然只用上世俗手段,僅從王妃的生辰八字和面相看,也有近年喪母之相?!?/br> 事關(guān)李氏安危,輕忽不得。桓姚被他這樣一說,心中又七上八下起來,“道長可有化解之法?” 許邁從袖袋里取出一串手腕大小的玉珠:“王妃只需將此物與令慈佩戴于右手之上,今年之中片刻不離身,且齋宿三月,自可化此一劫?!?/br> 桓姚前世,家中經(jīng)商,父母也是信一些神秘之術(shù)的,偶爾也對這些事有所聽聞,但凡涉及到化劫,總是要出大價錢的。這一世中,也聽荀詹說過一些,作為世外人,最不愿沾染因果,因此不能隨意干涉凡人命運。 許邁看來也是有幾分真本事的人,不大像在騙她。干預(yù)死劫,按玄門的說法是大因果了,對他們本身有極大損傷,許邁不可能平白做出這么大的犧牲。 “道長所求何事?”桓姚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柕馈?/br> “王妃果然聰慧?!痹S邁笑著稱贊,然后坦然道:“既如此,鄙人便不再拐彎抹角了?!?/br> “鄙人為王妃治好右手,為王妃生母化解死劫,不求榮華富貴,也不求官位名望,只求王妃在十日后能給我些庇佑,使我不被帶回山門。” “你在門中犯了何事?”桓姚遲疑道,心中有些猶豫,若此人作jian犯科,她助紂為虐,到時候和瀛山荀氏的人對峙,在道義上也是說不過去的,但若不答應(yīng),又放不下李氏那邊。 “王妃放心,鄙人并非因作惡被山門追捕,只是,在俗世還有些牽絆放不下……”說到此處,他臉上的神情極為落寞,不過卻很快收斂了神色,向桓姚保證道,“介時山門中人抵達(dá)王府,王妃可當(dāng)面詢問,便知我絕無虛言?!?/br> 桓姚一想,覺得也有道理,若到時候確定他是大jian大惡之人,她不再插手就是。又疑惑道:“我也不過凡夫俗子,如何能對抗得了玄門中人來庇佑你?”瀛山荀氏的人,從荀詹和許邁的本事都是可見一斑的,世俗權(quán)力,根本制約不了他們。 許邁道:“王妃不必憂慮,無須王妃做別的,但凡你肯為鄙人求情幾句,也足以化解此事了?!?/br> “我求情便能管用?”桓姚有些難以置信,再次確認(rèn)道。她的話,怎么可能對那些玄門中人有如此大的影響力。 “確實如此?!痹S邁微笑著,肯定地道。 “道長既能知未來事,何愁避不過你們門中人?”這許邁無論是醫(yī)術(shù)還是卜術(shù)都極為出色,看起來也是個有本事的人,她還真不明白他為何還要求助于她這樣的凡人。 聽桓姚這樣說,許邁臉色難得露出些慚愧的神色:“王妃,實不相瞞,我雖然年過不惑,入門卻還不滿二十載,也就這醫(yī)術(shù)與卜相術(shù)稍微拿得出手些,哪里避得過神通廣大的師長們?!?/br> 許邁這人,長得一張眉清目秀的娃娃臉,若非留著一兩寸的長須,看著也不過三十出頭,沒想到還真的是四十多歲的人了?;敢β勊@話,倒是將此人細(xì)細(xì)打量了一番。 “王妃可愿應(yīng)下此事?我愿以性命擔(dān)保,此事絕不會危及王妃。” 這么幾十年下來,桓姚自籌也是有幾分看人的本事了,許邁其人,確實不像有惡意的,況且,為了李氏她也不能答應(yīng)。 “如此,我便沒有道理不應(yīng)了?!彼⑿χ?,讓知春去取來許邁手中的玉珠串,算是答應(yīng)了此事。這樁協(xié)議,算起來是她穩(wěn)占了便宜。 掛心著李氏,桓姚當(dāng)晚便跟司馬昱說了此事,提出明日要去桓府看李氏。 司馬昱如今對許邁的道術(shù)是極信服的,覺得既然許邁都這樣預(yù)言過了,可能李氏最近真有什么危險。在司馬昱心中,李氏雖然只是桓溫的妾室,但因為桓姚對李氏的在意,也是將李氏當(dāng)做準(zhǔn)岳母看待的。當(dāng)下便召來福山,讓他去挑選幾個忠心能干的奴仆,明日讓桓姚帶去給李氏,以便更好地保護她。 “明日你先去,待我下了朝,便來接你?!?/br> 司馬昱這樣做,無疑是在向桓府眾人宣示他對桓姚的愛重,也讓一干宵小不敢輕易打李氏的主意。 “好?!被敢π闹杏行└袆佑谒抉R昱的貼心,“道萬,多謝你?!?/br> 司馬昱對此,只是寵溺地摸了摸桓姚的發(fā)頂:“夫妻之間,還說這些客套話?!?/br> 桓姚第二天一大早便去了桓府,桓溫上朝去了不在府中,是如今管事的李氏和陳氏來接待她的。說了幾句話,陳氏便識趣地離開了會客廳,把空間留給了李氏和桓姚母女。 見桓姚突然回到府上,李氏委實又驚又喜,忙不迭地吩咐人去安排桓姚喜歡吃的菜,還有府上新近得到的好東西,茶和香,都讓人上最好的來招待。 她如今掌著家,手中有權(quán),巴不得把什么好東西,都給桓姚,平日里也常借著名目讓人送些上好的養(yǎng)生藥材、首飾和布料去會稽王府。 “姨娘,不必這么麻煩,我又不是外人,哪里需得這么客氣?!被敢蠢钍厦χ愿肋@吩咐那地安排,不由拉住她阻止道。 “哪里麻煩了,就幾句話的功夫。”李氏把桓姚按在交椅上,“你坐著,我這里很快便好。待會兒咱們七姑爺還要來,哪里能怠慢了?!?/br> 曾氏也對桓姚道:“七娘子你就安心坐著吧,女郎她就是看你回來了高興?!?/br> 桓姚聞言,看著李氏屋里屋外走動著的單薄身影,只覺得心中滿滿都是溫暖,“我先去給母親那邊問個安,稍后就直接回和芳院?!?/br> 南康公主如今雖然落魄了,但畢竟還占著嫡母的名分,樣子是不能不做的。 看著南康公主那邊門庭冷落,整個偌大的東苑都冷清蕭條的樣子,不得不說,桓姚心中是有幾分解氣的。沒有桓溫在場,南康公主完全不掩飾對桓姚的厭惡,于是這問安禮很快就結(jié)束了,桓姚便直接回了李氏的和芳院。 李氏此時已經(jīng)安排好了那些瑣事,坐著等桓姚,一見她進(jìn)來,就擔(dān)心地問道:“她可有為難你?” “姨娘,你安心吧,”桓姚拉著她和自己對面坐下,故意志得意滿地道:“我是誰啊?她如今哪里還敢為難我?” 南康公主眼下在府中失了勢,再加上母族沒落,娘家和她親近的也不得勢,手中有些實權(quán)的會稽王也因為她算計桓姚的事情對她冷眼旁觀,早就成了拔了牙的老虎,不可能再如以往那樣囂張了。 李氏見她這得意洋洋的小模樣,不由被逗笑了:“你呀!” 繼而又提醒桓姚:“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她如今就算落魄些,你也還是不得不防的。” “姨娘,我知道。我倒還好,離得遠(yuǎn),你跟她同處一個府上,才該處處小心呢?!被敢诟赖?,又說起帶的那幾個奴仆,“我在會稽王府帶了幾個人來,都有些身手,也算忠心,姨娘你抽個空把她們安置在你院中吧?!?/br> “阿姚,我這里用不上,你把人帶回去,免得被人說閑話?!彪m然如今會稽王對桓姚好,但女子貼補娘家對于夫家來說始終是大忌諱。 “姨娘你就收著吧,”桓姚豈能不知道李氏的顧慮,只好抬出司馬昱,“這可是你女婿的心意!昨天我說要回桓府,他親自叫人去備的這些禮單,幾個下人是明說了專門給你的?!?/br> 不得不說,聽到這話,李氏臉上不由自主露出了笑容。哪個女人不希望自己的親生女兒能喊自己一聲母親,女婿能叫一聲岳母,司馬昱寵愛護桓姚,從而敬重她這個生母,她怎能不高興。她以前反對這樁婚事,如今一年多過去,倒是對司馬昱越來越滿意了。 不過,片刻后她回過神來還是瞪了桓姚一眼,“什么女婿不女婿,這話是該亂說的?”被有心人聽見,又是大錯處。 “知道了,姨娘!” 除此之外,桓姚還將自己右手舊傷已經(jīng)痊愈的消息告訴了李氏,李氏喜極而泣,握著桓姚的右手左看右看了好久。 臨近晌午的時候,司馬昱和桓溫一道回到府上,說是接桓姚,倒是用了哺食才走的。 桓溫并沒有讓人請南康公主,就四個人一起用了膳食,就像普通人家里姑爺帶著女兒回娘家一樣和樂。 自從桓姚出嫁以來,李氏從沒有哪一天過得這樣高興過。 用過哺食,桓姚和司馬昱一同登車離開,李氏和桓溫把兩人送到了門前。 登車片刻后,桓姚忍不住掀開車簾回頭看了看,桓府的大門和屋宇在牛車悠然的步伐中逐漸變小,門口已經(jīng)沒了桓溫的身影,李氏卻還一直站在那里望著他們離開的方向。 眼眶不由有些發(fā)熱,桓姚一狠心放下車簾。 司馬昱見她不舍的樣子,安慰道:“我們以后常來看你姨娘就是了?!?/br> 卻沒想到,再也沒什么以后,這一次,竟成了永別。 桓姚走后,李氏轉(zhuǎn)著手腕上那串桓姚親自給她戴上的玉珠,看了好久。這是她的女兒親自求來給她保平安的?;敢ψ孕【投拢缃襁€是這么懂得心疼人。以往她想女兒的時候,都是看著滿屋子桓姚閨房里用過的東西睹物思人,如今,又多了個念想。 曾氏見她失落的樣子,便想著話題轉(zhuǎn)移她的注意力,“女郎,七娘子說,她的手是一個叫許邁的道士治好的,您可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 李氏回過神來,想了想,“似哪里聽過的。” “故國許將軍的幺兒,可不就叫許邁,當(dāng)初在宮里當(dāng)過幾年護衛(wèi)隊長?!闭f著,曾氏腦海中倒逐漸浮現(xiàn)出一個不愛說話的娃娃臉少年來,人年紀(jì)大了,幾十年前的瑣事反而越發(fā)清晰起來,“當(dāng)初,女郎您喜歡梔子花,每年夏日,那小子天天都把自家府上的梔子花采一籃放到我們宮苑門口,有次被逮個正著,從此每每再遇見我們宮里的人,都羞得繞道走……” 李氏經(jīng)曾氏這一說,也想起當(dāng)年的趣事,不由會心一笑,“看他平日悶不啃聲的,還真想不到呢。”當(dāng)初,這“送花賊”可叫她和宮人們疑惑了好久,還曾起心叫人半夜去逮,一整個夏天都沒逮到,后來便聽之任之,還是過了幾年后才無意間撞破了。 笑過之后,又有些傷感,亡國后,那些故人都不知去向了。 “那許邁,若還活著,如今也是年過四十的人了,早就兒女成群了罷。”曾氏也感慨道。 第105章 重逢 許邁對于自己的占卜術(shù)似乎很自信,他斷言門人會在十日后來會稽王府。到了那一天,他便以除晦為名,讓司馬昱回避,一整天跟在桓姚身邊。 對于他能精確到天的預(yù)測,桓姚原是有些不確信的,不過既然答應(yīng)了人家,便也沒有臨時推脫的道理,索性就隨了他的要求。 在這個晚春的四月,桓姚一整天都是提著神的,從大清早一直等到黃昏,都沒見任何人來。 正當(dāng)她要向許邁詢問是否卜錯了日子時,許邁卻突然神色肅穆了起來,“王妃,來了!” 桓姚這才發(fā)現(xiàn),眨眼之間,殿內(nèi)竟然出現(xiàn)了一個白衣勝雪的絕美男子。此人臉上的神色平靜到淡漠,不過,兩人四目相對的一瞬間,他瞳孔微撐,對于桓姚的存在,很明顯神色一震。 桓姚也同樣吃驚,她沒想到,瀛山荀氏來的人,竟然是荀詹。這么一來,對于許邁如此肯定只要她愿意求情就一定能成功,也就說得通了。既然許邁的卦象都這么說了,那么,也就意味著,她的話對荀詹來說是有影響力的。 “九師叔!”站在桓姚身邊的許邁向荀詹頗為恭敬地揖了個道禮。 荀詹此時的注意力,明顯不在許邁身上,他目光絲毫不錯地盯著桓姚,但從他恢復(fù)淡漠的臉上,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師長,好久不見?!被敢δ樕蠏熘吞椎奈⑿?,如同對待久別重逢的故人一樣,毫無芥蒂。 與他最后一次相見,已是三年前的事情了。當(dāng)時她還身陷江州,將他當(dāng)做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過,那時候過于輕忽自大了,信心滿滿以為能借助他脫困,卻不想竟被他嚴(yán)詞拒絕。 要說沒有怨怪過,那是不可能的。不過如今事已至此,那些前塵往事一般的恩怨情仇都淡化了。荀詹這種強大的世外人,性情古怪難以琢磨,她本就不該在他身上寄托太多希望。 但眼下她答應(yīng)過許邁,要為他求情,自然是要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 “你……成婚了?”這話既像是疑問句,又像僅僅在陳述一個事實。他眉頭微蹙,琉璃般的茶色雙眸中情緒復(fù)雜,似迷茫,似困惑,似矛盾,似痛楚。 這次下山,他原是奉了父親的命令來緝拿逾期未返的門人的,這個任務(wù)算是他主動領(lǐng)的。晉級還虛期花了三年多,從入定中醒來,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桓姚。心境提升了很多,以前不解的事情,都全然明白了。 他無比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會因桓姚而欣喜,憤怒,皆是因為戀慕。他在不知不覺間,戀上了一個凡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