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辰韜以為她還沒休息好，見著她不愿搭理，便也走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他屁股還沒坐熱，未料到周承安也走了過來，輕聲對他說道，“顧律師，我想和蕓蕓單獨待會?！彼f這時，語氣里竟然還有幾絲難以覺察的乞求之意，往日的睥睨傲氣早已蕩然無存。

    顧辰韜這才抬首隨意的朝周承安望了一眼，大概是琢磨著要不要答應(yīng)周承安的這個要求，不過視線里見著周承安也是胡子拉碴臉色憔悴著，人對于比自己可憐的弱勢者總是有幾分的寬容悲憫的，顧辰韜這才難得心軟了下，又望了下病床那邊的夏蕓，想著心病總需心藥醫(yī)，起身拍了下周承安的臂膀后，這才朝外面走去。

    等顧辰韜走出去后，周承安這才重新走到夏蕓的病床前，坐了下來。

    “蕓蕓——對不起——”明知道再多提一次，不啻于在她的心上將那些深埋的過往重新挖出來見了天日的，他是知道著自己的殘忍，可是他就是沒辦法控制住不讓自己說著這些。

    大概是聽到他的聲音后，夏蕓這才重新睜開來，平靜而且陌生的望著上方的周承安，像是根本不知道他說著這句話語的緣由。

    其實他是才看了一眼她的額頭上方，臉上不知何時又已經(jīng)濕漉漉的了，其實他是不愿被她看到這樣狼狽潦倒的時候的，可是又沒有什么可以擋住些他自己的面容，下意識的便握了夏蕓還放在外面的右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她的手一如既往的冰冷著，貼了他那guntang的淚水，還是沒有被熨熱起來。

    “蕓蕓，孩子的事——我也是今天剛知道的，對不起——”其實他也是語無倫次的完全不知道要說什么，可是才一提到“孩子”的字眼，便覺著心痛的要呼吸不下去的了。天知道他有多么卑微的乞求過，他和她之間，還會有孩子，這樣美好的念想，先前的他是根本連奢望都未曾敢去奢想的，眼下意外得知她其實是有過他的孩子的，只是被他的粗心大意和無法放下的仇恨給生生扼殺掉了。

    他好恨，這世上他最最奢想最最珍惜過的東西，卻被他自己親手毀掉了，毀的一干二凈。

    怨不得任何人！

    “對不起，先前你最害怕最需要我的時候，我都沒有陪在你身邊——那個時候，你一個人，是不是很害怕很無助？”周承安一邊說著，將夏蕓的手攥在自己的手心里，握得這般緊，仿佛這樣便可以幫她能承擔(dān)掉一些過往的那些傷痛，“蕓蕓，還好，你還在，還回來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不管你怎么恨我，我都認(rèn)了——”

    “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夏蕓清冷的聲音這才突然響了起來，說時要下意識的抽回自己的右手。

    先前那么漫長孤苦無望的日子里，她也不是沒有想過，總有那么一天，再見時分，她要將她受過的傷都要一次性都說給他聽，告訴他自己陡失雙親時的孤苦無依，告訴他自己有過他的孩子，她是比任何人都要珍惜著腹中的生命的，可是還沒有等到那一天，腹中的生命就已經(jīng)和她訣別的了。

    可是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不是嗎？

    從他和林姝舉行婚禮的那一天起，那些都已經(jīng)和他無關(guān)毫不重要的了。

    自然是再沒有必要和他說著這些毫不相干的事情的了。

    她放不下來這些過往，一直沉淪其中走不出來，是她給自己設(shè)下的禁錮不夠灑脫。

    她并沒有怨過誰。

    除了失去孩子后剛醒來的那個時候，她是真的恨他恨到了極點，恨他的緣故，才讓自己遭受這千劫萬難的不幸。

    可是真要追究起這罪魁禍?zhǔn)?，冥冥之中，也許一切都是早已注定的。

    若不是她先愛上他的緣故，這一切都不會發(fā)生的了。

    她能怨誰呢？

    更何況，都已經(jīng)過去這么久了，那些曾經(jīng)相愛的時光，早已遙遠(yuǎn)的快要淡忘出她的記憶中的了，即便偶爾在腦海里忽然冒出來的場景，浮光掠影中的驚鴻一瞥，她也只當(dāng)是自己誤入了他人相愛的故事里，而她只是個邊上的看客而已，看著看著即便是覺著似曾相識過的，只當(dāng)是自己看久了才誤以為自己曾經(jīng)置身其中過的了。

    周承安將她的手握得這般緊。

    再怎么的撕心裂肺揪心傷肺，都不及她的一句“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受了這樣的傷痛之后，是真的無所謂放開了，才會說出這樣的話語。

    她是費了好大的勁才從他的手心里掙脫回來。許是見著她忽然不耐起來的神色，周承安這才松開她的手。

    “蕓蕓，我要怎么做？”明明是詢問的語氣，可是呢喃的又像是在自言自語著的。即便他再不愿再不甘心，都已經(jīng)走到眼前這一步了，他也是已經(jīng)預(yù)見著他自己的無能為力的了。

    “承安，養(yǎng)好傷后，我會和我哥一起回去南方的。以后——不要再來找我了，你放過你自己也放過我吧?！彼K于是緩緩的開口，說著他詢問的結(jié)果。

    原來再怎么的怨恨糾葛，都不及她的一句不要再來找我了！

    他在她心里，想必是早已形同路人，再不牽連的了！

    “我知道了?！背聊季煤?，他這才出聲應(yīng)道。

    她求他的最后一件事，只是讓他不要再來找她而已。僅此而已。

    許是知道是最后一次的告別了，周承安快要起身時，也不知道是怎么的，竟然還是著魔似的俯身下來，在她的手背上輕輕的啄了下，“蕓蕓，以后我不在身邊了，記得要善待自己。”他對她什么都不做要求，惟有這一點是還要開口和她叮囑的。要不然這后半生的荒涼孤寂，他要如何走得下去？

    他說完后，終于是大步走出了病房。

    顧辰韜其實并未離開，先前周承安在房間里和夏蕓獨處的時候，他就在走廊的另一側(cè)，一支接一支的抽起煙來了，地上已經(jīng)是有很多個煙蒂在了。

    他是從來沒有看清過自己的心。

    及至就在等待周承安出來的那點時光里，他的腦海里這才快速的將前塵往事都翻了個遍。

    夏蕓是他認(rèn)的義妹。

    他是她的哥哥，兄長。

    他不應(yīng)該也不可以有任何除此之外的非分之想。

    可是就剛才那樣短暫的時光里，因為不確定夏蕓的選擇，他竟然有那么一絲的怯意上來，乃至于連著打火機的機身都被他的手汗握得滑膩起來。

    他顧辰韜這輩子就從未被任何的人和事給牽絆過。

    唯一原本會牽絆住他的meimei也是早已離去的了！

    他只是沒有料到他顧辰韜竟然也會有這么惶恐不安沒有信心的一刻！

    “怎么說？”見著周承安出來了，顧辰韜這才隨手將手上未抽完的煙頭扔在了地上。

    “這幾天內(nèi)把你手上的資料再整理一遍準(zhǔn)備庭審，我想要盡快結(jié)束?！敝艹邪舱f時，目光中帶有幾分濃重的寒意，就連著聲音也是冷冰冰的毫無溫度。

    這才是他顧辰韜一貫認(rèn)識的周承安！

    “我也正有此意，你放心好了?！彪m然周承安并未回應(yīng)他的問題，不過顧辰韜也早已心下了然，說不上來，心頭莫名的一松，這才點頭應(yīng)道。

    周承安和他交代后，這才繼續(xù)大步朝電梯那邊走去的了。

    汪社東最近過得很不好。

    原因有二，老大周承安動不動就不在辦公室里，他這個特助簡直當(dāng)?shù)氖切牧淮?，最讓他心力交瘁的還不止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