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新章

    紅綾女聽了那人聲音，急忙搶先道：“風(fēng)蝶夢,你不要冥頑不靈,先叛出了南溟,怎么,現(xiàn)在又想要對南溟遺民下手了嗎？”

    紅綾女心中十分憤怒,她和無患子被風(fēng)蝶夢威逼引誘,說了好些不能說的話，心中暗暗著急,恨不得立刻將風(fēng)蝶夢殺了,免得給朱子知道。

    然而風(fēng)蝶夢自然也是個再精靈不過的人物,見她滿臉怒色，就明白她心中所想,微微一笑道：“丫頭，你怕什么？要來的始終會來。”

    紅綾女心中一寒，無患子跟小南音身形往兩邊閃開，她才恍然驚覺，急忙跟著退開，三人低頭行禮，自他們身后，有一人，月白色袍子，緩步而出，月光下，頭發(fā)披散隨風(fēng)飄拂，仿佛仙人。

    風(fēng)蝶夢原本氣場詭異，見了這人出現(xiàn)，眼中卻透出又悲憫又痛苦的表情來，也跟著低了頭：“見過朱子?！?/br>
    朱子冷冷清清地望著風(fēng)蝶夢：“先前聽你說他們奈何不了你，我還以為你真的對上了我們?！?/br>
    縱然風(fēng)蝶夢囂張無情，這一刻卻仍不敢造次，只默然說道：“我雖然是南溟的叛臣，卻仍不敢跟朱子對手?！?/br>
    朱子說道：“那你今夜擒住他們，是想如何？”

    風(fēng)蝶夢默默說道：“朱子恕罪，我……只是想要知道一些真相，比如……”

    朱子不等她說完，就道：“風(fēng)蝶夢，你錯已經(jīng)錯過了，莫非還要一錯再錯嗎？”

    風(fēng)蝶夢身子一抖，默然無語。朱子說道：“你先是為了禎雪背叛我國，卻惹得禎雪一生畏你恨你，現(xiàn)在又要為他再度決裂不成？你自己也知道，你就算是再糾纏，同樣都是無果無用的?！?/br>
    風(fēng)蝶夢安靜地聽著，聽到這里，便笑了聲，笑聲卻有些凄厲，讓人聞之也跟著心酸，風(fēng)蝶夢輕聲說道：“是嗎……”

    朱子說道：“我先前許了你，只要不去生事，等南溟復(fù)國后，便替你平反叛國的名頭……你在南溟，也還是有些家人親屬的，難道就不想念他們？不為他們著想？他們?yōu)榱四恪粤硕嗌倏?，受了多少族人的排擠，你莫非，絲毫都不在意嗎。”

    風(fēng)蝶夢低著頭，眼中卻見了淚：“我已經(jīng)是犯了最大的錯，現(xiàn)在，還能怎樣。”

    朱子說道：“你聽我一言，便回頭是岸?！?/br>
    風(fēng)蝶夢又輕笑了兩聲，忽然間喃喃模糊地說了句話。

    朱子皺眉：“什么？”

    風(fēng)蝶夢說道：“朱子，你說的輕巧，但你卻不知，你跟我一樣在犯同樣的錯。”

    朱子肩頭一抖，旁邊紅綾女變色說道：“你住口！”

    “天與化工知，賜得衣裳總是……好一首……”風(fēng)蝶夢聲音戚戚，卻果真沒有說下去，沒頭沒腦地念了一句，忽然又道：“我現(xiàn)在才明白……可笑我愛他恨他一生，到現(xiàn)在才明白他心中真正所想……”

    紅綾女還要再說，朱子一抬手，她便往后退下。

    風(fēng)蝶夢搖了搖頭，轉(zhuǎn)過身去，月光之下，她的身影往前，宛如一道模糊不清的影子，極快地消失不見了。

    那一夜，阿緋的耳畔都是清亮的笛聲。

    笛聲將她帶回了從前，就在傅清明大勝回歸，禎雪出城相迎的時候，她跑去見禎雪，風(fēng)把她的裙子吹得飛起來，阿緋跑的很快，感覺自己也像是要飛起來一樣，她得意地笑了起來，笑聲在藍藍地天空回蕩。

    然后她看見了禎雪，也看到了傅清明，她歡呼大叫著沖過去，禎雪一把將她抱?。号苓@么快，留神跌跤了會哭！

    而旁邊的傅清明一直都看著她，阿緋被禎雪抱著，得意而驕傲地沖他揚起下巴，道：你跑去哪里了，怎么才回來？我可不理你了！

    傅清明含笑躬身：殿下恕罪，是我的錯，但我已經(jīng)回來殿□邊了……

    阿緋心里又歡喜又得意，卻偏不理他，只將頭轉(zhuǎn)開去，望著頭頂?shù)钠G陽偷偷地露出一個歡悅的笑臉來，大概是陽光太刺眼，竟弄得她雙眼酸痛，阿緋眨了眨眼，便落下淚來。

    幸好一切沒變，幸好所有的還是如舊，皇叔……和……

    他。

    “如果夢是真的那該多好啊?！?/br>
    阿緋坐在白玉欄桿上，雙腿在底下的湖面上亂動，抬頭看看頭頂?shù)奶炜?，總覺得跟昨晚上夢見的那幕場景很相似。

    “或者要是永遠不醒來該多好?！卑⒕p念叨了聲，百無聊賴地。

    “哪里有永遠不醒來的夢？”身邊有人說，阿緋回頭，望見一張意外的臉。她的身子晃了一下，差點從欄桿上掉下來：“你怎么在這里？”

    風(fēng)蝶夢笑笑：“我怎么不可以在這里？”

    阿緋回頭看看，不遠處侍衛(wèi)們?nèi)耘f安靜地站著，阿緋便轉(zhuǎn)回頭來：“難道你跟朱子約好了？”

    風(fēng)蝶夢望著她，從這張臉上，她依稀看出了禎雪的影子：“也可以這么說?！?/br>
    “哦，反正你們都是南溟的人，該好說話，”阿緋不以為然地，低頭看著湖面，“那你不會為難我吧？”

    風(fēng)蝶夢抬手撫上欄桿：“我為什么要為難你？”

    “對啊……你沒有理由為難我，”阿緋想了想，便也笑，“你喜歡的是皇叔嘛……”

    風(fēng)蝶夢聽到那個稱呼，如堅冰的一顆心便悸動了一下：“你知道……他……現(xiàn)在……”

    “朱子跟我說，皇叔去海外治病了，”阿緋眨了眨眼，眼神有些空茫。

    “是嗎，那，你可相信……”

    “我相信啊，”阿緋點點頭，“我想不到除了相信，我還能干什么?！?/br>
    風(fēng)蝶夢眉頭微微一挑：“你很喜歡禎雪？”

    阿緋手握著欄桿，欄桿被太陽照得有些灼熱，手心里都有些刺痛：“是啊，我最喜歡皇叔了。從小，是他照顧我的，他是這個世上對我最好的人?！?/br>
    風(fēng)蝶夢看著她的臉：“我有個問題，想要問你。”

    “什么？”

    “假如他不在了的話，你會怎么樣？”

    “??？”

    風(fēng)蝶夢說道：“你們漢人有一句話，叫做‘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我一直不相信漢人的話，聽起來總覺得虛偽?！?/br>
    “你說錯了，”阿緋扭頭看她，“這句話是沒錯，可是我跟皇叔不是你說的鴛鴦?！?/br>
    風(fēng)蝶夢忍不住一笑，她的臉本就極丑，一下更如鬼怪一般猙獰：“對了，你們不是鴛鴦，這倒是個很好的借口?！?/br>
    阿緋似乎并不怕她的丑臉，仔仔細細看了會兒，問道：“你為什么喜歡我皇叔？”

    風(fēng)蝶夢說道：“因為……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從第一面見到的時候……”她本來不愿意提及這些溫柔美好的往事，只想要把他們放在心里秘密埋藏著，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小心翼翼地捧出來回味，然而此刻……當(dāng)著他最愛的人的面，風(fēng)蝶夢說道，“那時候我中了毒，面目丑惡，所有人見了我都避之不及，他們的眼神中透出憎惡之色，你不知道我年輕的時候，是多美……所有人見了我都會愛上我，每天都有人對我說些甜言蜜語的情話，但自從我的臉毀了后，那些對我說情話的人都不見了，他們的眼里除了厭惡，就是同情，那些都不是我需要的……卻只有他，他看著我的眼睛，只有溫和的悲憫，就好像是看著什么可憐的、值得去愛惜保護的東西……”

    阿緋聽著她略帶沙啞的聲音，說實話風(fēng)蝶夢的聲音并不悅耳，但是在陽光下，這樣低緩的聲音爬過，卻有一種奇異的熨帖之力，讓她的雙眼發(fā)紅：“是啊，我知道，那就是皇叔……”他從來如此，當(dāng)初在皇宮里撿到她，他不也是那樣的嗎？

    奇怪的是，就在風(fēng)蝶夢用回憶的語調(diào)說起她跟禎雪相遇的一幕之時，阿緋的眼前，卻驚奇地出現(xiàn)某個人的臉，他站在禎雪的身旁，一雙眼睛“不懷好意”地打量她，嘴里說什么“殿下末將”之類的鬼話。

    阿緋忽地覺得眼睛發(fā)熱。

    “所以才喜歡他吧，”身旁，風(fēng)蝶夢嘆了口氣，“只可惜，他不喜歡我……從來都沒有喜歡過我……或許他的心早就被另外的人占據(jù)了。”

    阿緋撓了撓腮：“是嗎？”

    風(fēng)蝶夢問：“你知道他最喜歡的人是誰嗎？”

    阿緋想了想：“大概是我吧?！?/br>
    風(fēng)蝶夢沒想到她居然會這么回答，隔了好長一段時間才重新開口：“你……這么確定？”

    阿緋眨了眨眼：“是啊，因為我想不出其他的答案，總覺得皇叔該是最喜歡我的?！彼倘灰恍?，又看風(fēng)蝶夢，“其實我也容不下其他答案，我想不到皇叔喜歡別人的樣子?！?/br>
    “可是……”老辣如風(fēng)蝶夢，這一刻卻竟然有些語塞，“你不是說，你們不是鴛鴦嗎……”

    阿緋點了點頭：“當(dāng)然啦，他是我皇叔，誰說這世上互相喜歡非得是一對兒呢？”

    風(fēng)蝶夢聽了這句，沉思了會兒，便笑了起來：“是啊，誰說這世上互相喜歡非得是一對兒呢，禎雪，禎雪……現(xiàn)在我才也知道，其實你跟我……是一樣的。”

    阿緋問道：“什么一樣？”

    風(fēng)蝶夢看了看她，縮在袖子里的手指動了動，最終卻又慢慢地握了回去：“沒……什么?！?/br>
    她轉(zhuǎn)過身要走。

    身后卻傳來阿緋的聲音：“喂！”

    風(fēng)蝶夢站住腳：“何事？”

    阿緋扭頭看她，問道：“你先前說，假如皇叔不在了，我會怎么樣哦？”

    風(fēng)蝶夢回頭看她一眼：“是啊?！?/br>
    阿緋沖她一笑，笑容極明媚，她伸手撩一撩鬢角散落的頭發(fā)：“那我跟你說吧……其實這個，我同樣也不敢去想，連想一想也不敢的?！?/br>
    風(fēng)蝶夢看了看她，坐在欄桿上的小公主，隨風(fēng)勾著雙腿，悠閑自在的模樣，她是該被捧在掌心上的……被所有人呵護著，禎雪，朱子，傅清明……或者更多人。

    何必去打擾她的生活，何必去驚醒她的美夢。

    畢竟她是那個人……平生最愛的……

    風(fēng)蝶夢慢慢回過身，邁步又走，然而她剛走了兩步，就聽到身后“噗通”一聲。

    風(fēng)蝶夢起初不以為意，反應(yīng)過來后猛地回頭，卻驚見身后的欄桿上空空如也，只有藍天白云下雕花的欄桿，映著欄桿下碧藍色的湖水，湖面上蕩出一圈一圈地彀紋，不停地往遠處綿延開去。

    其實會雙死的，不僅僅是鴛鴦。

    那一剎看著蕩向遠處的波紋，風(fēng)蝶夢忽然知道：其實小公主心里早也明白了禎雪到底如何，只是她不愿去信，或許她所想要的，是關(guān)于禎雪的更好

    第77章 新章

    阿緋縱身從欄桿上躍下去，這會兒她像是真的飛起來一樣,在張開雙臂撲向那碧藍色的剎那,她的耳畔又響起那種歡快的笑聲,綿延無際似的在耳畔蕩漾。

    就在那淚即將奪眶而出的瞬間,湖水淹沒了她的臉,阿緋張開雙手,像是個要飛的姿勢，卻一動不動。

    湖水浸沒她的眼睛,頭發(fā),阿緋在湖水中浮浮沉沉了一會兒,就緩緩地往下墜去。

    她感覺自己的淚被湖水淹沒，這倒好,她嘗不到那種淚的滋味了，就好像這縱身一跳，也把所有不安的情緒苦澀的淚都給阻住了。

    眼前一片模糊，阿緋揮了揮手，然后身體就像是定住在虛空里一樣往下沉落，一直到湖面的水被破開，有人一躍沉水，極快地往她的方向沖來。

    阿緋覺得有一只手牽住了自己的，將她往上拉去，她想看看是誰，眼皮卻很沉重，只好身不由己地被拉著往上。

    那人將阿緋抱入懷中，身子破水而出，躍至欄桿內(nèi)側(cè)，半跪了一條腿，手捏住阿緋的臉，連喚數(shù)聲：“阿緋，阿緋！”

    阿緋在光影閃爍里仿佛看到禎雪的臉，襯著頭頂?shù)那缈帐悄敲吹暮每?，阿緋想笑一笑，渾身卻絲毫力氣都沒有，就好像湖里的水都貼在她身上，壓得她喘不過氣，睜不開眼。

    阿緋醒來的時候，聽到身邊兩個人在爭執(zhí)，一個說：“好端端地怎么會掉進湖里去，公主真是不乖?！绷硪粋€無聲，只胡亂比劃。阿緋聽出先前那聲音是南鄉(xiāng)的，她心頭一動，就坐起來。

    床前的果真是南鄉(xiāng)跟連昇，見阿緋起身，臉上都露出松了口氣的表情，南鄉(xiāng)立刻叫道：“幸好皇叔及時將你救上來了，不然的話，你就死定了！”

    阿緋直直地看著他，然后抬手揪住小家伙的衣裳，用力將他拉上床來，南鄉(xiāng)大吃一驚：“你干什么？我就說說，不許打人！”誰知道阿緋用力一抱，就將他抱入懷中。

    南鄉(xiāng)很是意外，本來以為阿緋要打自己屁股，沒想到卻被抱住，這一驚卻比被打屁股還要厲害：“你怎么啦！是不是被水淹迷糊了……六哥！”扭頭看著連昇，可憐巴巴地求救。

    連昇也正吃驚，然而望著阿緋的表情，就沖南鄉(xiāng)搖搖頭，南鄉(xiāng)跟他一塊兒玩的，當(dāng)下明白連昇心意，于是就也不叫了。

    阿緋用力抱了一會兒南鄉(xiāng)，心里的難受漸漸地緩和了些，當(dāng)下深吸一口氣，把南鄉(xiāng)放開。南鄉(xiāng)坐在她旁邊，斜眼看她：“你到底怎么啦？怪怪的。”

    阿緋強打精神：“我看看你比之前胖了沒有，果然是，我都快抱不動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