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和葬生花是第二個到達目的地的。

    北邊的陣角與西邊一樣, 同樣有兩個人在駐守。

    大漠深處本就寒冷, 此時天已全黑, 越往北就越冷。

    夜幕之下, 葬生花倒是比白天自在了不少, 白玉堂一路往北, 就感覺自己是獨自一人在前行, 身旁并沒有其他人，但只要一低頭，就會發(fā)現(xiàn)月光下, 自己身后多了一條影子……

    五爺暗自點點頭，江湖傳說葬生花就是個會飄的魂魄，也是有點兒道理的, 他就在你身旁, 你都感覺不到他的氣息，實在詭異。

    “嗯？”

    正想著, 那“魂魄”發(fā)出了一個音, 之后“咻”一下, 躲在了白玉堂身后。

    五爺也停下腳步, 望著不遠處冰雪覆蓋的沙漠, 回頭問葬生花，“就是這里？”

    葬生花此時整個人都躲在斗篷里, 夜色下也看不清他的臉，只看到那斗篷微微地點了點頭。

    白玉堂又回頭北望, 遠處兩個人, 一黑一白，一個坐著、一個站著。

    那個站著的是黑衣，身材巨大，坐著的那個看起來年輕些，白衣，以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冰凍，那人打遠處看有一頭白發(fā)。

    “小白堂?！?/br>
    葬生花突然開口。

    五爺?shù)谝环磻?yīng)就是望天——有空真該給魔宮老前輩們提提意見，把這昵稱改了。

    只是，葬生花下一句話，卻讓白玉堂的神情嚴肅了起來。

    “天山派的內(nèi)力。”

    白玉堂皺眉，感覺了一下，搖搖頭，“不像……”

    “兩個人?！?/br>
    葬生花伸手，指著站著的那個大個子，“他不是。”又將手指微微地挪過一點，指著打坐的那個，“他的是！被蓋住了?！?/br>
    這時，對面的兩個人也開始交談了起來。

    那個大個子走上了幾步，回頭，對打坐的那個白衣年輕人說，“如你所愿，來的是白玉堂?！?/br>
    打坐之人也抬起頭，朝著白玉堂的方向望了過來。

    五爺正端詳那兩人，葬生花又戳戳他后背，小聲問，“小白堂，你仇家?。俊?/br>
    白玉堂也不太好回答——這個吧，還真沒準！那人看著挺面生，但他沒的罪過不代表天尊沒得罪過，沒準又是老爺子不知不覺中拉的仇恨，這會兒找他報仇來了。

    那大個子想上前來，卻聽身后那白衣人說，“沒必要白白去送死?！?/br>
    大個子回頭，似乎有些不滿。

    白衣人指了指自己身后。

    那大個子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站在他身后。

    那年輕人也站了起來，換不往前走。

    隨著那人走近，衣著面容也清晰了起來，最惹眼的，是他真的有一頭銀白色的長發(fā)。

    白玉堂皺了皺眉。

    葬生花又戳了戳白玉堂，“小白堂，他走路姿勢和天尊好像?！?/br>
    五爺無奈地回頭，看著背后靈一樣從自己頸側(cè)探個頭望遠處的葬生花——咱能別小白堂了么……

    葬生花對著前面努努嘴，那意思——看前邊啊……小白堂！

    五爺回過頭。

    此時，那白衣人已經(jīng)走到離他們不到十步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抬頭望過來。

    五爺端詳著那人，同時，感受到了那人的內(nèi)力，的確……像是天山派……只是“像”而已！

    天山派的內(nèi)力，不到天山是學不到的，至少不拜個天山派的高手做老師是學不會的，這人內(nèi)力極高，比天山派十大高手都要高出一大截，但他印象中卻并沒有這樣一個同門。而更讓他疑惑的是——此人從樣貌上看，跟他和展昭差不多年紀，并不是年邁的江湖前輩……為什么會有這么高的天山派內(nèi)力？

    另外……這人的天山派內(nèi)力有些怪異，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

    五爺仔細打量這人的長相……不算出眾。普普通通的年輕人一個，相貌也普通，只是一頭白發(fā)十分違和。

    “好久不見了?！蹦悄贻p人開口，卻顯然是認識白玉堂的。

    五爺皺眉，一旁葬生花探頭看白玉堂——看吧！認識的吧！

    白玉堂的反應(yīng)顯然并不出那人的意料，就見他微微一笑，“果然不記得我了?！?/br>
    “我應(yīng)該記得你么？”白玉堂反問，再一次仔細回想……確定自己并不認識這么個人。他白玉堂記性多好啊！幾十年前碰到的路人他都能回憶起長相來，更何況這人一頭白發(fā)這么特別，而且還是天山派的功夫。

    “嗯……的確只是小時候見過一次而已。”那人神情輕松，“你不記得我很正常?！?/br>
    仔細打量這人的穿著，五爺心中微動——這是他師父最常穿的衣服款式，面料也是他師父喜歡的。

    那人盯著白玉堂看了一會兒，見白玉堂還是沒有想起他來的意思，就笑著搖了搖頭。

    五爺眉頭就皺了起來——這人舉手投足間都在模仿天尊，他師父時常會這樣愣一下，然后一歪頭，或者微笑著搖搖頭。

    葬生花又戳了戳白玉堂，小聲說，“他舉止好像天尊。”

    五爺臉色一寒，脫口而出，“像個屁?！?/br>
    葬生花“噗嗤”一聲樂了，之前他們幾個老頭兒老太太還總在一起討論，說小白堂家教好有禮貌，都沒聽他說過臟話，這會兒張口就來了。

    那人一聽白玉堂的話，微微仰起頭“哈”了一聲，就他這抬起頭輕輕一偏的動作，又是在模仿天尊。

    “既然不記得了，那就再認識一下吧?！蹦侨藢Π子裉玫溃拔倚瞻?，我叫白慕天?！?/br>
    白玉堂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眉梢一挑，臉上的嫌棄擋都擋不住，“討厭程度的確不輸白木天?！?/br>
    葬生花沒忍住，笑了出來，縮在袖子里的手捂著嘴，黑色的大斗篷抖啊抖，“這個吐槽不輸昭＆昭?！?/br>
    “你天山派的內(nèi)力是從哪兒學的？”白玉堂問。

    “天尊教我的啊。”白慕天微微一笑。

    白玉堂更疑惑了——這是出了假天尊了？

    葬生花躲在白玉堂身后，小聲插了一嘴，“天尊只有一個徒弟喔！”

    “對啊……”白慕天望著白玉堂出神，“你說，如果當年天尊先遇到的是我，那會不會我就是天尊的徒弟？”

    白玉堂沒說話，五爺現(xiàn)在只是努力在想——這奇葩究竟是誰？如果小時候見過沒理由不記得啊。

    “我聽說……”白慕天卻自顧自接著說，“你是天尊命定的徒弟？”

    白玉堂微微瞇起眼，一旁葬生花探著半個頭，大斗篷點頭啊點頭——對哦！

    “當年銀妖王告訴天尊，讓他等一百年然后去找你，收你做徒弟?！卑啄教煊挠牡卣f，“那么你說……如果當時妖王告訴天尊去我家門口等，那會是怎么樣的結(jié)局？”

    葬生花摸著下巴——這小孩兒是誰?。窟B這事都知道。

    “天尊的頭發(fā)，應(yīng)該是因為接受了強大的內(nèi)力而變白的。”白慕天對著白玉堂笑，“各方面看，我都比你更像他?！?/br>
    白玉堂聽著白慕天的話，沒有接茬，也沒有表情的變化，只是目光掃過他的白發(fā)——接受了過高的內(nèi)力？所以說，這內(nèi)力是別人給他的？或者……搶來的？

    “說來說去，天尊會收你為徒，并不是因為他多喜歡你?！卑啄教燧p輕搖搖頭，語帶嘲諷，“只是銀妖王的一句話而已。當年銀妖王說張三，他就會去等張三出生，說李四，他也會等李四……跟是不是你白玉堂，你適不適合做他的徒弟，完全沒關(guān)系?！?/br>
    葬生花仰起臉，看白玉堂，但依然，看不出白玉堂的心情變化，起碼從臉上看不出來。

    “你白玉堂的人生路每一步都有人保駕護航。”白慕天不緊不慢接著說，“樣貌是爹媽給的，財勢是家族給的、師父是前人一句話指定的……你自己沒付出過什么呢？可時至今日，你依然一事無成。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有師兄弟，他們會不會成就比你高？當然了，你還會是天尊最喜愛的那一個，因為妖王留下話了啊……你覺得，妖王當年若是沒說有一個你……天尊會不會多看你一眼呢？”

    葬生花聽得微微蹙眉，伸手戳了一下白玉堂，低聲說，“小白堂別理他，他那是嫉妒！”

    五爺看了看葬生花，依然是沒說話。

    葬生花歪著頭打量著白玉堂——那個叫白慕天的，說話陰陽怪氣句句傷人，換個脾氣好的都會動怒，可白玉堂聽到這些話，卻是無動于衷的感覺……被這樣說都不生氣么？還是生氣了看不出來？

    白慕天看著白玉堂冷冷一笑，“我跟你不同，我的所有都是靠自己一點點爭回來的，所以我這一生最看不過眼的就是你了。今天我們不妨來比一下，看誰更有資格做天尊的徒弟！”

    說完，就見他一抬手……

    白色的袖子隨著他抬手的動作在空中浮動，劃出了一個弧度，白色的長發(fā)也隨風輕輕揚起。

    葬生花扁扁嘴——又是學天尊的……

    隨著白慕天的動作，四周圍瞬間寒氣來襲，腳下的沙地上冰霜凝結(jié)，空中，雪花開始飛舞。

    深夜的大漠之中，瞬息而起的雪花在強勁內(nèi)力的裹挾下，將眾人包圍。

    葬生花抬頭看了看四周圍的亂雪，驚駭——這位究竟什么來頭，竟然能將寒冰內(nèi)力練到這個份上。而且他的內(nèi)力狂亂躁動……明明是天山派的內(nèi)力，卻感覺有些不同！問題在哪兒呢？

    ……

    寒意一起，整個西域都有了感覺。

    遠處黑風城城墻下，正指揮天山派小徒弟們，將那些被揍慘了的武林高手捆起來的天尊忽然抬起了頭。

    “哇！好冷啊！”

    “天山派內(nèi)力耶！”

    天山派小徒弟們都感覺到了這股不安定的內(nèi)力。

    “是小師祖么？”

    “好厲害！這邊都感覺到了！”

    “小師祖是在跟人生氣么？內(nèi)力這么兇悍的？”

    城樓上，公孫邊給小四子披上件披風，邊看趙普。

    九王爺微微皺著眉頭望著北方。

    小良子也湊了過來，“白大哥那邊戰(zhàn)況激烈??？”

    趙普卻是微微搖了搖頭，“感覺……并不是白老五的內(nèi)力?！?/br>
    “嗯……”小良子摸＆摸下巴，“是有點不一樣哈？”

    ……

    城樓下。

    小徒弟們圍著天尊七嘴八舌問。

    “師尊，要怎樣才能練成那么強的寒冰內(nèi)力？”

    “就是?。∈遣皇歉旆钟嘘P(guān)系？”

    “小師祖沒有外來的內(nèi)力么？靠自己練能練到那么高？”

    ……

    天尊看著身旁的一群嘰嘰喳喳的小徒弟，輕輕搖了搖頭，嘴角帶出了淺淺的笑容，意義不明地說了一句，“我天山派哪兒有那么丑陋的內(nèi)力?！?/br>
    說完，老爺子瀟灑一轉(zhuǎn)身，溜達回城去了。

    留下一眾天山派小徒弟門捧著臉沉浸在自家?guī)熥鸬谋秤袄铩y絲流紗隨風搖，白衣如雪清淺笑……仙是仙得來！沉迷美貌拒絕思考！反正師尊說什么都對！

    正一路疾行的展昭也突然停下了腳步。

    修羅王感受到了那陣內(nèi)力，看了看展昭，道，“跟白玉堂交手的，好像是個賊啊……”

    展昭淡淡一笑，顯然有同感，對修羅王點點頭。

    藍弁突然很感興趣地問他，“說起來，你喜歡玉堂小子什么啊？”

    展昭眨眨眼，臉一紅……

    藍弁驚駭?shù)玫雇税氩剑澳憔谷粫樇t！你都吃不胖了為什么還會臉紅？”

    展昭跺腳，“吃不胖跟會不會臉紅有什么關(guān)系？！”

    “雖說小白堂那樣的沒人會不喜歡。”老爺子好奇追問，“但能被你看上總有些別的過人之處吧？說來聽聽。”

    展昭一瞇眼，“云中刀＆客云中刀，后邊那句什么來著？”

    藍弁不假思索，“舉世無雙白玉堂唄……江湖人都知道。”

    “就是?。　闭拐岩粩偸?，“舉世無雙的意思就是除了他沒別人了！貓爺不中意他中意誰？”

    說完，紅皮貓一扭臉，跑得飛快。

    ……

    白慕天的內(nèi)力催生的風雪，在大漠之上筑起了一個被暴雪包圍的漩渦。

    就在這疾風暴雪之中，一直不動聲色，聽著對面高談闊論，最后觀摩了一下對方內(nèi)力的白玉堂，終于是有了反應(yīng)。

    只見五爺抬頭看了看這黑夜中亂糟糟的風雪，問，“你的內(nèi)力是偷來的么？”

    白慕天笑了，“我這些年認了不少師父，但跟著他們基本都不超過一年，知道為什么么？”

    白玉堂聽到這里，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眉梢稍稍一動。

    白慕天卻并未察覺，繼續(xù)說，“不到一年，我的那些師父就打不過我了，作為一個好徒兒，我就收了他們的內(nèi)力，再給他們送終。果然，這世上除了天尊之外，沒人有資格做我?guī)煾??！?/br>
    白玉堂身后的葬生花用斗篷袖子捂住臉——嚯呀！這小孩兒好壞好討厭！

    葬生花正嘀咕，就見白玉堂突然往前走，手腕輕輕一翻，將一直握在身后的云中刀轉(zhuǎn)到了前邊，另一只手握住刀柄，開口問白慕天，“你殺了師輩奪走內(nèi)力，被你殺的那些人里，應(yīng)該有天山派的弟子吧？”

    葬生花微笑，“嗯……年紀都不小了，也算是天山派老一輩的高手了，不過天山派……”

    “你回答‘有’就可以了?！卑子裉么驍嗨脑挘皻⒁粋€你就得賠一命，你也就一條命而已?！?/br>
    “哦？”白慕天笑得開懷，“怎么我說了你半天你都不動怒，只是告訴你殺過天山派弟子，你就怒了？”

    白玉堂不冷不熱地回了一句，“你那番話我從小聽到大，天山派一半以上的弟子都說過，永遠那么幾句，就不能換套詞么？”

    白玉堂的話出口，白慕天愣了，葬生花卻是樂了

    也對??！白玉堂應(yīng)該是從小就被天山派的高手們指著鼻子問——你有什么資格做天尊的徒弟？為什么是你不是我？

    “你們問天問地別問我，我這兒就一個答案給你們?！蔽鍫敵榈冻銮?，冷聲來了一句，“爺就是命好，不服憋著！”

    話音一落，四周圍亂雪驟然一滯。

    瞬間，風停了。

    雪花不再飛舞，葬生花就看到眼前有一片雪花緩緩落下……六芒形的輪廓清晰可見，那片雪花就這么打著轉(zhuǎn)，緩緩地落道地面，不知何時，地面已經(jīng)鋪上了一層雪白。

    再一抬眼，大雪漫天……

    可奇怪的是，剛才那徹骨的寒意消失了，四周圍的亂流和躁動也消失了，一切變得寧靜……

    葬生花摸了摸下巴……同為天山派內(nèi)力，形同而質(zhì)不同，比較一下還是能分出大不同的??！

    五爺一回手，把刀鞘丟給了葬生花。

    葬生花抱住銀白色的刀鞘眨眨眼，就見白玉堂握著刀往前走，邊對白慕天說，“你這樣的一看就不是天山派教出來的。”

    白慕天一皺眉，“什么意思？”

    “天山派弟子蠢的嘴賤的不少?！蔽鍫斃湫σ宦暎暗珱]有心腸那么壞的。”

    ……

    “阿嚏！”

    黑風城城樓下，將江湖群雄都捆成粽子的天山派弟子們突然集體一個噴嚏。

    城樓上，背著手的天尊往北邊瞄了一眼，“哼！這才是我徒兒的內(nèi)力！”

    小良子還挺好奇，問，“老爺子，這玩意兒要怎么分？”

    天尊一甩銀發(fā)一撇嘴，嘴里蹦出仨字兒，“看氣質(zh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