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吳家老娘是守寡過來的,有些明白劉氏的心事,但又不知該如何開解她,再說自家的身份恐怕也不適合說,思來想去,找了譚雅去幫忙勸勸。 自打來了寨子,不是去這個嫂子家做針線,就是被那個弟妹叫去幫著挑衣料;即便是在家,也往往要去查看譚庭芝的功課,給阮小七忙乎衣服吃食,倒真是疏忽了劉氏。 等吳家老娘求到她這里,譚雅不禁心生愧疚,怪不得都說女生外向,自己為了阮小七,竟連姑姑不妥都不曾注意到。 慌不迭地去了吳家小院子,果然,大中午的,劉氏一個人坐在檐下發(fā)呆,眼神迷茫地望著前方。 譚雅慢慢靠過去,扶住她的手,問道:“姑姑,今天弟弟乖嗎?” 劉氏緩過神來,低下頭,輕輕摸著微凸的小腹,溫柔地笑了,抬起頭看著譚雅道:“乖得很?!闭f完這句,笑容卻僵在臉上,擰著眉頭嘆了口氣,起身示意譚雅進屋說話。 這心事存在劉氏心中許久,令她日思夜想寢食難安,她也急于想找人傾訴。 兩人并肩坐在窗下的春凳上,劉氏看著笸籮里的孩兒衣裳,拿起來摸著針腳嘆息道:“小芽兒,這話姑姑也不敢跟別人說,尤其怕讓你姑父聽到了多心。 可是要是不說出來,我心里的油都快熬干了。你說,我現(xiàn)在為這未出世的孩兒做衣裳,前頭的那個是不是在地下傷心怨我這個當(dāng)阿娘的啊。 說好了給他們爺倆兒守夠十五年,結(jié)果才十三年就又找人家了。 那也算了,反正你前頭的姑父地下也找了別人;只是我那孩兒,哎,我要是對這個好,真怕那個恨著我呢?!?/br> 劉氏這個那個的一番,不知道的人定是聽的糊涂,但譚雅從小被她帶大,年年還要與劉氏一起去廟里給他們念經(jīng)的,自然知道提到的他是劉氏前頭死了的孩兒。 譚雅輕輕拉住劉氏的手,靠在她的肩上,柔聲道:“我那兄長知道自己有了兄弟,一定不會傷心,他在地下只會高興的?!?/br> 劉氏搖搖頭,拿起帕子捂住嘴,低聲啜泣道:“小芽兒,你這不過是安慰姑姑罷了。 我一想到他死的那么慘,一丁點兒大就沒了,這世上什么福都沒享過。 地下陰冷冷的,他那么個小小人就一個人躺在那兒。哎,說起來都是我這個當(dāng)阿娘的對不住他啊。 他在地下有了后娘,日子不知道怎么苦呢。以后我又生了這個孩子,連心底惦記他的時候也少了,那孩子,實在可憐?!?/br> 譚雅雖然不信人死魂不滅這一說,但現(xiàn)在她確實也是希望人是有魂魄的。那樣的話,阿娘,阿翁,娘娘還有二叔一家就能團聚在一起,能一直陪著自己,而不是在一場大火后煙飛灰滅。 劉氏平時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唯有提到這早逝的前夫和兒子才會憂郁沉默。 她又對魂魄一事深信不疑,再嫁也就罷了,總不能她死后沒地方埋吧,再說前頭婆婆又給前夫配了陰婚。 只是這兒子,便是死了這么多年,想起來當(dāng)阿娘的心還是疼得厲害。 譚雅心知這事如果不說通,怕是劉氏會一直惦記在心里,這塊心病藏著,她又是高齡產(chǎn)子,可不是一般的兇險。 想了想,譚雅道:“姑姑,您怎么總想著兄長會難過呢。 您怎么不想,您早晚要老了,沒力氣去給他念經(jīng)燒紙了;以后有了這個兄弟,還能再繼續(xù)給兄長燒紙寄錢過去。 等小兄弟長大成親,有了兒子,不是等于兄長也有人奉香火了? 不說這個,就說兄長在地下,比我還年長些,也很該結(jié)門親事了。 要不,我和郎君商量一下,找個合適的人家配個陰婚,他成了家,有人伺候,您在這里也放心不是?” 幾句話說得劉氏茅塞頓開郁悶全消,激動地拉著譚雅的手道:“哎呀,我的小芽兒,真是長大了,這成親了就是不一樣,想事都比以前周全。 還是讀書的人明白事理,你說我在這里愁了這么多日子,怎么就沒想到他也到了該成親的年紀(jì)了。 對對對,趕緊跟小七說,家世什么的都不在乎,就一個要求,選個性情好的,他這些年在地下不知道受什么冷暖呢。 找個溫柔體貼的,他也能過得順意些?!币贿呎f著,一邊站起身來,就要去準(zhǔn)備聘禮了。 譚雅目瞪口呆地看了半天,無奈地笑起來,雖也覺得自己的提議有些荒唐,但能讓劉氏放下心結(jié)、忙乎起來就是好事。 便也打起精神,陪著劉氏準(zhǔn)備東西。姑侄兩個細(xì)細(xì)商量起來,真就是當(dāng)那活人成親一般,樣樣都準(zhǔn)備齊全,要不是怕吳家老娘心中不滿,劉氏還打算請兩桌人吃酒的。 待阮小七回來,譚雅本有些不好意思,子不語怪力亂神,怕他笑話自己白讀一次詩書。 結(jié)果事情與他一講,他卻連連點頭稱好,還真當(dāng)正經(jīng)事去給辦了。 譚雅感激之余,也奇道:“你這般喊打喊殺的人,也信鬼神之說?那你殺了那些人,就不怕遭報應(yīng)嗎?” 阮小七輕輕彈了她一個腦瓜嘣,又忙幫她揉,低聲笑道:“傻丫頭,還有這么說自己郎君的?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么,反正也沒什么損失。 再說,你看咱倆的緣分不就是老天注定的,可見這種事有時也說不清楚。 我還想,岳母的忌日當(dāng)時是情勢不允許沒辦法了,等過幾天到了娘娘忌日,可不能再馬虎過去。 我想好了,那日悄悄帶你去元洲祭拜,然后也在廟里做個大大道場,請一大幫和尚念經(jīng)超度好不好?” 這話說到了譚雅心里,快到四月底了,去年那日正是她有記憶的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阮小七如此體貼,能為自己想到這些,譚雅是真心感激。 他真是自己能遇到的待自己最好最體貼的郎君了,這么一想,譚雅柔情滿得都快從心中溢出來。 她看著他那帶笑的濃眉細(xì)眼,輕輕靠進他懷中,低下頭臉頰軟軟蹭著他的胸口,摟住他寬厚的背,感覺自己就像靠的是一座大山。 這座山頂天立地,遮天蔽日,被他護著,就是天崩地裂在自己面前,她也不怕。 ☆、第79章 扶余國的皇上死的突然,雖然纏綿病榻許久,大家也預(yù)料出他活不久遠。 但既然能熬過了春天,眼瞅著病病歪歪地好像也能過夏,一下子沒了,這還是超出眾人預(yù)料,打了大家一個措手不及。 陵寢后事早是準(zhǔn)備多時,倒也不算倉促。但別的也就罷了,這圣上連誰繼位都沒交代就咽了氣,留下這個爛攤子,實在不是一個合格的帝王。 崔皇后自打被申斥過后小心謹(jǐn)慎,輕易不再露面,沒想這次圣上沒了,她成了這宮中地位最高之人。 手下運作起來,直接宣布她親兒子九皇子繼位。 又是宮禁又是調(diào)兵的,本以為許得經(jīng)過一場血雨腥風(fēng)才能順利登基,哪里想到廢太子在聞得圣上駕崩一事已先離開京城,被人護著往河州去了。 如果圣上還活著,這兩個兄弟就是心中恨得要撕碎了對方,見面說話也要裝作和氣友愛的好兄弟模樣。 如今圣上沒了,兩兄弟也不再做那弟友兄恭的表面文章,都有了借口:一個說廢太子乃是河州反叛的背后主謀,要討伐叛軍,一個說自己手中握有先皇密旨,指責(zé)九皇子繼位不正;崔太后牝雞司晨,暗害皇嗣。 總之,兩人代表的都是正義之師,都是天命所歸。 得了圣上駕崩的傳書,通河王吳魁也知道,自己再不抉擇的話,只怕是兩頭都不討好。 他細(xì)細(xì)思量,又著人打聽,幾個兄弟聚在一起研究,現(xiàn)在的情勢是河州義軍勢如破竹,南部那頭已經(jīng)背地里經(jīng)營十余載,除了河曲府十之*已經(jīng)落入廢太子手里; 但現(xiàn)在又是初夏之際,萬物復(fù)蘇,今年雨水豐沛,好多起義的農(nóng)民見狀又都回家種地了,想來不會如去年那般凄涼年景; 雖外有北胡犯關(guān),各地依舊有些游寇流民,但扶余國畢竟有著十幾代的基業(yè),朝廷也算能倒出手來收拾河州義軍了。 以前一個是因為內(nèi)憂外患導(dǎo)致無糧無人,更重要的是,圣上雖知道那河州義軍其實就是廢太子的手下,不知為何卻總是留有一線不肯殺絕。 這不但讓廢太子破了相后爭皇位的野心依然不死,也讓九皇子對父皇的無邊縱容,使廢太子的河州叛軍做大而耿耿于懷。 現(xiàn)在九皇子繼了位,自然不肯再放過河州義軍,難道等他攻到京城再收拾不成?立刻將別地零散叛軍能招安的招安,不能招安的先放到一邊,專門調(diào)兵遣將往河曲府這里來。 最終吳魁與阮小七幾人議定:這皇家之人薄情寡義,彈盡弓藏兔死狐烹之事可沒少做,如今之計,受朝廷招安更為妥當(dāng),但不能真聽其命令將河州義軍殺絕。 殺個一半,留下一半鬧事,到時候自己坐擁河曲府這一重鎮(zhèn),替扶余國守著南方門戶,自當(dāng)個悠哉的南部幽州王。 至于阮小七念念不忘的岳家滅門之仇,吳魁表示不解的同時也愿意成全,反正就是跟河州義軍打仗唄,總之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總要把自家通河軍立起來才是正經(jīng)。 阮小七明白,在吳魁那般做大事的人心中,自己為岳家報仇的心思是極其不明智的,讓他做到這份上已是極限,遂也感謝他不解之余依然肯鼎力相助。 不提吳魁那些男人的心思,只說自打圣上駕崩九皇子繼位,譚雅心心念念地就是譚玉能從流放之地回來。 好在阮小七體貼她為父擔(dān)憂的心情,早求了吳魁找人去問,果真,九皇子才登基不久,就以譚侍郎之案當(dāng)時證據(jù)不足給他翻了案,況且廢太子又是反賊,如今國家正是用人之際,自當(dāng)召回來為朝廷效命,早就官復(fù)原職了。 譚玉能翻案,最高興的除了譚雅姐弟,恐怕就要數(shù)三娘子了。 自打九皇子登了基,為譚玉平反,她們?nèi)忝迷俨皇亲锍贾姴坏霉獾娜肆?,立刻被人從莊子上接回了京城的譚府。 三娘子在莊子上的這些日子,因姐妹們沒少受李瑾的照顧,原本因為李瑾成親而冷下去的心又悄悄熱乎起來。 你想,她在那鄉(xiāng)下,也沒見過幾個像樣的人,再加上本就心情愁苦,有個這般優(yōu)秀溫和的人照顧,便是以前沒心思也能動心了,更何況這么一個正在豆蔻年華的小姑娘? 她也知道李瑾不可能休妻另娶,但即使為他做妾她都愿意。等得知譚玉官復(fù)原職,正往京城回來的途中,幾乎一刻都等不及,就要找人去與李家說和。 可惜三娘子從來有些個草包,更可能是心里明知道不可嫩但裝作視而不見,其實,這給李瑾做妾是怎么都不能成的。 如果她是罪臣之女,李家自然不肯要她這種身份的妾;現(xiàn)在譚玉官復(fù)原職,以后恐怕還要再高一級,那就更不可能了,李家又是什么身份能讓一個三品大員的嫡女做妾。 可惜這話任誰勸三娘子,她也不肯聽。便是崔氏從尚書府回來,苦口婆心地將道理拆開揉碎說了一萬遍,那三娘子竟像是沒聽到一般,該做什么還做什么。 氣得崔氏抬手要打她,偏她眼睛一瞪,一臉倔強,大聲喊道:“現(xiàn)在給我裝起阿娘的樣子來,當(dāng)初騙我回來接我,結(jié)果一走就不見了影子。 你在尚書府里享福,就沒想到女兒還在莊子上受苦?要不是李瑾歌常去,女兒活不活的出來還不一定呢。 現(xiàn)在阿爹就要回來了,你又在我面充阿娘樣子了。哼,我才不會再傻的去聽你一句話。” 這番連嗆帶刺的誅心之語氣得崔氏兩眼發(fā)黑,難道她不想救回自己的兒女? 自己一輩子就生了這一對寶貝,為他倆將心挖出來都行,可是,那時候,甭說救回他們,就是自己過得連下人婆子都不如。 自打知道了自己無用,尚書夫人再沒露臉,這府上慣愛踩低捧高,姨娘又是個尷尬人,真是舉步維艱。 要不是惦記著譚玉和這雙兒女,她真是死了的心都有了,還是姨娘整日勸著,才硬挺了過來。 如今真挨到了譚玉起復(fù),一家團聚之際,結(jié)果女兒卻與自己生分了。崔氏擦擦淚,見三娘子連看都不愿看自己一眼,更別提聽自己的勸了,嘆口氣轉(zhuǎn)身離去。 此時她還不知道譚家大哥已在去流放路上沒了的消息,只道反正女兒留不住,早晚要嫁人,怨自己就讓她怨吧,為今之計還是等著譚家大哥回來。 崔家也沒料到譚玉還有起復(fù)的一天,但就是他再高升他們也不怕,如今崔家是太后母族,正是烈火烹油,一團錦簇之時。 崔和崔老尚書抱著自己新得的美嬌娘,捋著稀稀拉拉的白胡子,十分自得,這歷經(jīng)三朝不倒的尚書府,在哪個年代都少見吧。 現(xiàn)下崔家的打算不過是將崔八娘推到后位,如此一來,就是再換兩朝,崔家也能屹立不倒,百年世家可不都是這么來的? 只是。。。崔和捋著白胡子的手頓在那里,緊皺眉頭,另一只抓在美嬌娘胸上、老藤一般的枯手突然用力,疼的那美人嬌哼一聲,見他臉色不好,也不敢抱怨,默默咬唇忍住。 想了想,崔和又叫人找了兒子崔尚書說話。 以前只覺得那九皇子有些憊懶調(diào)皮,書本一般,一向在吃喝上面用心,但倒也算聽話; 如今被自家?guī)椭诺橇嘶?dāng)了皇帝,正是國庫空虛、人心不穩(wěn)的時候,竟有些不大順從的意思了。 崔家提了幾次讓崔八娘入宮為后的話頭,都被他帶過去了,死活不肯接這個話茬。 如果被崔太后(崔皇后升格了)逼得實在躲不過,圣上就以崔八娘年紀(jì)太小與自己不相當(dāng)為由,反正無論如何不肯答應(yīng)此事。 難不成,他又有了別的人選?還是打算再扶持別家上位與崔家抗衡? 哼,毛還沒長全就打算不聽話了,崔和打量兒子應(yīng)該快到了,將懷里的美人一把推開,那美人也不敢言語,趕緊整理好衣衫,低頭恭敬地退下。 父子倆細(xì)細(xì)商議如何能逼得皇上就范,如果實在不愿意,那只能換個女娘,但皇后必須是崔家所出。 皇上初登基之時沒將他把住,那待以后他坐穩(wěn)了皇位,恐怕崔家打算再有個兩朝的滔天富貴就難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