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者愈尊，舉賢無門……”

    瑤光重復(fù)了這八個字，心中若有所悟。

    尊者愈尊，卑者愈卑。當(dāng)出身成為唯一限制一個人將來地位的條件，才學(xué)、品行便全都無關(guān)緊要，如此一來，胸懷大志的大才之人必將離開，階級固化帶來的便是整個國家死水一潭、毫無活力，一代代消耗下去，早晚亡國。后世的晉朝某種意義上也是這樣亡的。

    紀(jì)嫣然忽而冷笑道：“舉賢尚功，便有誅君之臣。衛(wèi)侯只愿代代為王侯，自然有此國勢衰弱之禍。”

    嬴政心中一動，問道：“姬先生所言，指‘田氏代齊’？”

    齊國本是姜子牙封國，姜姓為王族，自齊康公后姜姓絕嗣，田氏成為齊國王族。

    紀(jì)嫣然輕輕頷首，片刻后又道：“自周王室衰微，諸侯并起，人心思變，一世為王，未必后世為王，各國交戰(zhàn)不息、國內(nèi)君臣二心，幾百年前交戰(zhàn)或許還有‘禮’可循，如今強(qiáng)者愈強(qiáng)、并吞弱國已不可阻擋，國弱則為人所破，主弱則為仆所趁，君臣綱紀(jì)，名存實亡。正如孔子所言，禮樂崩壞，現(xiàn)如今要終結(jié)亂世，唯有如昔年文王，出岐山，平天下?！?/br>
    嬴政聽得愣了，從前紀(jì)嫣然從未有過這般犀利言辭。

    瑤光見到嬴政面露茫然之色，伸手輕輕在他肩上一拍，道：“如今秦有武將，不遜六國，子政只差一位‘太公望’而已?！?/br>
    紀(jì)嫣然笑道：“或許太公已在秦也未可知啊?！?/br>
    瑤光想到如今還未嶄露頭角的李斯，不禁笑道：“太公修道六十載才下山佐周，子政不妨等上十年?！?/br>
    紀(jì)嫣然不禁笑嗔一聲，“十年之后，我就要與子政一分高下了，到時候若是來了一位太公望，卻要我如何出手，瑤光當(dāng)真好狠的心。”

    瑤光笑道：“嫣然不戰(zhàn)而敗也可以啊?！?/br>
    紀(jì)嫣然更是好笑地瞪了瑤光一眼，策馬飛奔，超過兩人直往前方去了。

    瑤光側(cè)頭看了嬴政一眼，正色道：“子政，十年內(nèi)，‘紀(jì)嫣然’可信，‘陰陽家’不可信，十年后……就要你自己看了?！?/br>
    嬴政似懂非懂地點頭。

    兩旬之后，三人到了鬼谷入口。

    山石奇詭，綠竹森幽，清泉潺潺，不聞蟲鳴。

    瑤光正待出聲告知谷內(nèi)有人拜訪，竹林內(nèi)就已傳來腳步聲。

    不多時，鬼谷子出現(xiàn)在三人面前，竟略有些驚訝，目光從瑤光到紀(jì)嫣然，最后定在嬴政臉上。

    “這位便是清虛真人弟子吧？果真名師高徒。清虛真人與紀(jì)才女聯(lián)袂而來，鬼谷蓬蓽生輝。”

    瑤光示意嬴政行禮，笑著揖手作禮后道：“冒昧來訪，還望鬼谷先生勿怪?！?/br>
    紀(jì)嫣然則是笑道：“嫣然今日得見鬼谷風(fēng)水寶地，十分驚喜，只盼沒有叨擾了鬼谷主人?！?/br>
    鬼谷子一笑，伸手指向內(nèi)里，“三位貴客，請隨老夫來。谷中有陣法，勿要隨意觸碰木石。”

    嬴政給唬得微驚，下意識地往瑤光身旁貼近一點，瑤光笑著牽起他的手往里走去。

    鬼谷子余光將二人舉動收在眼內(nèi)，心中那幾分猜測變得肯定，當(dāng)他視線掃過紀(jì)嫣然時，兩人恰好目光一撞，兩雙眼內(nèi)竟是無比相似的神情，二人隨后心中雪亮，了悟?qū)Ψ脚c自己都明白了同樣的事情，于是各自一笑，只作不知。

    走過一段長長的林間小徑后，前方豁然開朗，陽光撲面而來。

    嬴政不自禁地抬手擋了一下刺目的光線，待放下手來，只見前方草地上有一個幼齡男孩拿著一柄木劍似模似樣地?fù)]著。他幾乎一瞬間就知道了那個是鬼谷子的弟子、是他的先生為他定下的十年后的對手之一。

    鬼谷子朗聲道：“聶兒，你過來，今天有貴客到來。這兩位是道家的清虛真人、陰陽家的月神，而這位小公子是你將來的對手?！?/br>
    男孩收起木劍走過來，雖然年齡很小卻沒有同齡孩童的慌亂，而是頗為平靜地對幾人一一行禮，最后抬頭看向嬴政，似乎要記住對方的長相一般著意看了一會兒，之后就垂下視線沉默地站在鬼谷子身旁。

    瑤光見到未來的劍圣此刻竟只是這般孩童，小小年紀(jì)卻做出這種老成的模樣，忍不住就想笑。

    鬼谷子捋著胡子笑而不語。

    嬴政看了瑤光一眼，得到對方含笑的回望后心中稍安，彎腰蹲下與男孩視線相平，笑著開口道：“你好，我是嬴政?！?/br>
    男孩微楞，隨后用孩童特有的軟糯明亮的聲音答道：“我是蓋聶?！?/br>
    這一大一小兩人對視，一旁作為師父的鬼谷子與瑤光也是笑而不語，紀(jì)嫣然卻無奈地一手扶額。

    瑤光若有所覺，笑問：“嫣然怎么了？”

    紀(jì)嫣然無奈道：“一想到來日的對手此刻還是個孩子，我就覺得自己老了。”

    瑤光笑道：“因此我說，嫣然可以不戰(zhàn)而敗啊?！?/br>
    紀(jì)嫣然嗔了瑤光一眼，道：“我開始覺得你是故意將時間定的那么久了，若是三五年內(nèi)比試，我定能勝過這幾個孩子?！?/br>
    瑤光不禁笑道：“你都知道他們此刻只是孩子，便是贏了，也勝之不武吧？”

    紀(jì)嫣然嘆了口氣，稍稍提起裙角，也跟著屈膝蹲下，笑吟吟地對蓋聶道：“鬼谷的傳人你好，我是陰陽家的弟子紀(jì)嫣然。十年之后，請你手下留情呀?！?/br>
    蓋聶再早熟也拿不準(zhǔn)這是什么情況了，板著一張臉看向自己的師父鬼谷子。

    鬼谷子笑著拍了拍蓋聶的頭，“這兩人，還有墨家巨子的傳人，你們四人在十年后將會有一場比試。這場比試或許會改變天下的命運(yùn)。”

    蓋聶似懂非懂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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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起來全文最多也就剩下兩三萬字的內(nèi)容了，卡文卻卡的特別厲害，前面寫了幾千字又看不過去刪了，改來改去就到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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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有人說為何蓋聶認(rèn)不出瑤光……

    我想說啊，我自己就不記得七八歲時候的事情了……蓋聶這次見到瑤光的時候年紀(jì)太小了，加上瑤光和后來出現(xiàn)的時候畫風(fēng)還不一樣，他怎么會往長生不老一個人上面猜，肯定覺得是同師門嘛。

    我想了想，超小一只正太蓋聶……似乎可以放在碗里帶走的樣子呢（喂喂喂）。他看著面前的怪哥哥（嬴政）和怪阿姨（紀(jì)嫣然）一定覺得很奇怪吧，為什么很忽然就出來兩個未來的對手啦？而且這么大只的對手，感覺不太對嘛？

    ☆、第102章 鑄劍天問

    嬴政與紀(jì)嫣然兩人身在賭約之內(nèi)，不知各自想了什么，聽到鬼谷子那句話都是暗暗點頭，而一旁笑看三人初識的瑤光忍不住以奇異的語氣重復(fù)：“改變天下的命運(yùn)？”

    瑤光初時提出這一個十年之約，固然有著心血來潮的瞬間沖動，也有暫時安撫陰陽家與縱橫家的意思，因她熟知歷史，早知最后勝利的必是秦王嬴政，因而對這一個約定到底會帶來多少影響、十年后會發(fā)生什么并沒有太多的推想，此刻聽聞當(dāng)代鬼谷子做如此斷言，也是不禁為之一愣。

    鬼谷子并不知瑤光奇異的語氣是為他的話感到驚訝，反而將她那句訝然中些許的怔愕當(dāng)做了道家發(fā)出某些讖言時特有的飄渺，隨之一笑，道：“我鬼谷傳人歷代都有二人，一縱一橫，唯有獲勝的那個才能夠走出鬼谷，以當(dāng)代鬼谷子的身份去改變天下大勢。老夫本以為天下間唯有鬼谷傳人才能改變天下的命運(yùn)，然而年前老夫夜觀星象，見群星變動，往昔黯淡的數(shù)個星宿光芒大盛，文曲、武曲、紫微、破軍……與一顆新星都向著代表秦國地界的星野移動。老夫十分好奇，不知究竟那顆新星與紫微破軍因何竟會聚集一處，遂出鬼谷相尋?！?/br>
    話說到這里，除了蓋聶因年齡太小又不知前因，其他人都已經(jīng)聽明白了。

    瑤光聽到“破軍”二字幾乎下意識地心中一顫，她命星上映破軍，故而得名瑤光，而嬴政更是必定的一統(tǒng)天下的始皇帝，命星是紫微帝星并不足奇，至于新星，所指必是項少龍。鬼谷子是在趙國邊境與幾人相見，她全沒想到鬼谷子的出現(xiàn)竟有這般原因，原來這天下間當(dāng)真多出能人異士，觀天象而察天機(jī)。

    嬴政被這一番深奧又極有宿命氣息的論斷震住，忽覺在這個老人面前自己全無秘密可言，或許連他實為趙國公子的身份也已被看破，這種無處可遁的惶恐感令到嬴政心神微亂，下意識地靠近瑤光，似是要抓住什么依靠一般攥住了瑤光的長袖一角。

    瑤光察覺到衣袖處動靜，微微一笑，握住了嬴政左手。

    紀(jì)嫣然側(cè)目掃到瑤光與嬴政二人交握的手掌，胸中百感交集，竟有想要長嘯的沖動，然而她最終只是嫣然一笑，柔聲道：“果真不愧是當(dāng)代鬼谷子，學(xué)貫百家，通陰陽，知道法。年前，師尊也曾對嫣然說，見到群星變動，有一顆新星橫空出世，它將會成為改變七國的契機(jī)，師尊說那是‘新圣人’，‘新圣人’將會給這天下帶來一位帝王，一統(tǒng)天下、終結(jié)亂世，之后不久，黯淡許久的紫微星果真亮了，更有破軍星在側(cè)。而后，三星自星野趙境入秦……”

    新星、紫微星、破軍星由星野趙境入秦，對應(yīng)在地上，便是項少龍、嬴政、瑤光三人離趙返秦。

    瑤光此時已鎮(zhèn)定下來，暗想自己有預(yù)知禍福的感應(yīng)，有人能足不出戶而知天下大事也不足為奇，尤其此世圣人未遠(yuǎn)，英杰輩出，因而只微笑著聽紀(jì)嫣然說話。嬴政卻還沒有這般定力，全然被這般窺探陰陽的本領(lǐng)攝去心神，情不自禁地將自己代入那三顆星之一，心中隱隱對自己身份有所猜測，卻又不敢相信，更是忍不住悄悄窺視身旁清艷秀美的少女，揣測著對方對應(yīng)的那顆星。

    鬼谷子已笑著接話：“于是紀(jì)才女千里迢迢赴秦，便是想一窺三星真面目。”

    紀(jì)嫣然昂首笑道：“不錯，嫣然十分好奇，究竟何人竟是能影響天下大勢的新圣人，又是何人以紫微、破軍入命。嫣然曾一度遲疑，以為清虛真人是新圣人……”

    說到此處，紀(jì)嫣然側(cè)首對著瑤光微微一笑，目光頗為俏皮，似是與朋友玩笑般雙眸一瞬，重又看向鬼谷子。

    “這一次項太傅領(lǐng)軍伐趙，嫣然終于完全確信清虛真人乃是破軍入命，難怪劍中有如此凜然劍意。”

    項少龍離開秦國，星圖有所變動，紀(jì)嫣然自然能完全肯定，但是在此之前，恐怕幾月以來的接觸也令紀(jì)嫣然對項少龍“橫空出世”的身份深信不疑了。

    瑤光如今回想，才明白為何自己當(dāng)日說項少龍不通騎射之時，紀(jì)嫣然會那么驚訝。

    陰陽家月神……果真不可小覷。

    瑤光不禁笑道：“嫣然不曾相問，正因我命星上映破軍，師尊才以瑤光為名……鬼谷先生如今也已見過項太傅、我與王子政，可有大失所望之感？”

    鬼谷子半瞇起眼睛端詳瑤光與嬴政片刻，神色忽而凌厲起來，沉聲道：“正因老夫已見過汝三人，這才斷言，十年之后的比試或許將會改變天下的命運(yùn)?！?/br>
    若是旁人說出這句話來，九成九會被當(dāng)做發(fā)瘋的狂徒，如今做出這般斷言的是鬼谷子，卻不由得眾人不深思。

    紀(jì)嫣然與鬼谷子交換了一個眼神，似已了悟什么。

    瑤光稍蹙眉，不明白為何鬼谷子堅持這“十年”之語，十年后，嬴政已登極稱帝，其后橫掃六國，又有誰能阻擋這般大勢？

    鬼谷子也不多言，話鋒一轉(zhuǎn)，道：“幾位遠(yuǎn)道而來，且飲幾杯美酒休憩一晚?！?/br>
    紀(jì)嫣然走過去挽住瑤光左手，笑道：“卻之不恭?！?/br>
    三人長途奔襲，瑤光與紀(jì)嫣然還算行有余力，嬴政卻是當(dāng)真累得很了，晚上喝了幾杯酒后更是醉得一塌糊涂，倒頭就睡?，幑庖虬兹諏υ捫挠兴?，便坐在屋頂上仰望夜空，望了許久，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在觀星上與那兩位相去太遠(yuǎn)。

    夜風(fēng)習(xí)習(xí)，沁著三分涼意，時有蟲鳴，愈顯谷中幽靜。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也躍上屋頂。

    “瑤光對著星空這許久，可有看出什么？”

    “……還請嫣然賜教。”

    紀(jì)嫣然莞爾，坐到瑤光身邊，握著她的手指向星空某處，道：“你看，那一顆泛白的明星便是象征新圣人的新星，此刻已入趙境，附近又有武曲星在，這一仗必然能勝。”

    瑤光默默地看向北斗七星，半晌才回道：“未見武曲旁有新星?！?/br>
    紀(jì)嫣然揚(yáng)眉一笑，“便是知曉瑤光看不到才特意說的，難得嫣然有一項勝過瑤光的技藝?！?/br>
    瑤光頓時被這種炫耀的口吻弄得差點一口氣嗆住。

    紀(jì)嫣然已笑得十分得意，好一會兒才收起了笑容，低聲道：“瑤光想來十分在意鬼谷子白日所言吧?！?/br>
    “是?！爆幑庹\實地點頭，停頓片刻后方道，“我以為十年之后，子政將會獲勝……無論勝敗，這場比試也不會影響天下?！?/br>
    紀(jì)嫣然看了瑤光片刻后，眸光忽閃，嘆道：“倘若屆時瑤光尚在，自是如此。”

    瑤光心中一動，脫口而出：“嫣然此言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