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劉伯溫也是一笑,道:“當(dāng)時先帝回道,伯溫先生生而為男,我生而為女,此是天意,有何稀奇?!?/br> 陽無忌道:“伯溫先生又道,貴客遠(yuǎn)道而來,不知所為何事。” 劉伯溫道:“先帝答,我為天下蒼生而來。” 話到此處,劉伯溫只覺往事歷歷在目。 他原本已有所動搖,想要出言逐客,但那妙齡女子一句話說出,浩然正氣盈于一身,他逐客之言不禁為之一滯,再難出口。 劉伯溫學(xué)貫古今,通六藝而博知陰陽,本有濟(jì)世安民之心,但未逢明主,不得不暫時退隱以待時機(jī)。帝星初現(xiàn)之時他已意動,倘若此刻來尋他之人是男子,恐怕他就不會有這種動搖。 劉伯溫道:“天下自有天下人,何須閨閣一女子費心?” “師父答,若世有明主,我亦愿隱居山林、潛心修道。自古以來,天下每逢大亂,必有道家現(xiàn)世,每逢大治,必是儒家顯盛。而今世道紛亂、民不聊生,正是仗劍天下、清掃寰宇之時,若無旁人,便由我先行一步。我知伯溫先生大才,欲請伯溫先生助我,平天下、安萬民?!?/br> 劉伯溫道:“牝雞司晨終究名不正言不順?!?/br> 陽無忌更是笑了起來,順著說道:“師父反問,汝是公雞否?!?/br> 劉伯溫為之語塞,片刻后道:“自古以來,何曾有女皇主事?!?/br> “師父答,李唐武周,則天大帝?!?/br> 劉伯溫笑而不言。 當(dāng)年他被這樣一句話震住,不想對方竟是當(dāng)真欲行武后之志。 陽無忌笑道:“而后師父問,吾若為則天,汝愿做狄仁杰助我治天下,還是愿我尋來周興、來俊臣先斬除爾等一般搬弄口舌之人,而后治天下?” 劉伯溫微微一笑,道:“臣心有不忿,并未回答。” 陽無忌一笑,道:“師父續(xù)道,我尋伯溫先生,欲先生助我治天下,而非助我稱帝。伯溫先生一身所學(xué)若不奉天下,而與庸人同化污泥,豈不辜負(fù)圣賢。我愿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伯溫先生若不愿助我,也不過多些坎坷,而天下人共受之?!?/br> 劉伯溫笑道:“于是臣心悅誠服,拜見先帝。” 陽無忌長嘆一聲。 “是啊……彼時朕尚且不明白師父和伯溫先生在打什么啞謎。后來伯溫先生又道,天下大亂,反元不難,得天下卻不易。師父答,必有大亂而后大治,治世人心思變,亂世人心思安,故輕律法重禮教則事半功倍。然后,師父與伯溫先生在廬中擬定了農(nóng)耕六策。朕旁聽之,受益匪淺。” 劉伯溫道:“先帝才華天授,心胸開闊,廣開言路,不偏私,不怠惰,無驕奢yin逸,無窮兵黷武,臣便是欲效魏玄成,卻也無由上十思疏。陛下乃是先帝親傳弟子,名師高徒,不必過謙。先帝圣明,陛下賢明,是萬民之福。” 陽無忌笑了笑,許久方道:“朕只盼有朝一日,能不負(fù)師父潛心教誨,能面對師父大聲說,弟子已如師父所愿,天下太平。” 劉伯溫拱手道:“但教陛下記得今日之言,必有此日?!?/br> 君臣二人相視一笑。 長安城中熙熙攘攘又過一日,諸般繁華隱于夜色之中,悠長鐘聲隨風(fēng)傳開。 無忌,我所求者,是天下太平,而非天下。我希望你也能記得這一點。 師父,無忌永遠(yuǎn)記得,永遠(yuǎn)都記著。 作者有話要說: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 我覺得這真的是很了不起的理念。 雖然我還做不到,不過這不妨礙我去崇拜那些以此為目標(biāo)的人,我覺得凡人和偉人的差別或許就在這里,好比我讀書是因為家人要我讀書,而有人是“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所以我現(xiàn)在就是個小醫(yī)生、網(wǎng)絡(luò)寫手,而那個人是我國開國元勛周恩來總理。 在此向所有有名無名的、為國家拋頭顱灑熱血,奉獻(xiàn)犧牲的人們致敬。 。 我一直都對很多性別歧視的詞語典故很無語,說女子治國就是牝雞司晨,公雞叫晨那是生物本能,人又不是雞,治國又不是啼叫,拿來比方合適嗎?還什么茶壺茶杯的更無語,我還說女的是茶壺可以配很多個茶杯咧。這種本來就有偏向性的比方根本不能當(dāng)什么論據(jù)來用。 。 這章差不多就是側(cè)面描寫一下瑤光登基前后的作為吧,簡單來說就是她會的,她去做,她不會的,找會的人來做,然后督促大家好好工作,于是天下就安定了。(……) 。 例行霸王票感謝。 懷海白扔了一個地雷 感謝地雷么么噠!新面孔哩。 景晗扔了一個地雷 感謝地雷么么噠! 魑魅魍魎扔了一個地雷 感謝地雷么么噠! 羽緋心扔了一個手榴彈 我唯一的萌主!又是手榴彈,受寵若驚么么噠! ☆、第76章 劍道王道 昭啟五年,夏。 金陵城郊。 幾名強(qiáng)人攔路劫道,卻不料被幾人攔下的青年道人輕笑一聲后忽然就消失不見了。幾人面面相覷,正怔愣間,一道藍(lán)影從幾人身后閃過,而后幾人相繼倒地。 青年身著水合色道袍,背上負(fù)著一柄長劍,頭戴逍遙巾,手執(zhí)一卷書冊,看來極是文秀。觀其姿容,清雋有余,沉靜中自有一股逍遙之意。 他這一次出手,就連衣角也沒亂,背上長劍更是根本沒有出鞘。 一旁林中忽然有人擊掌贊道:“好輕功,好身法,好氣度,好心性,武當(dāng)派宋少俠名不虛傳,果真有乃師之風(fēng)?!?/br> 青年道人微楞,轉(zhuǎn)頭望去,只見林中一名白衣男子信步走出,看來步伐并不大,卻在晃眼間就穿過十來丈遠(yuǎn)到了自己身前。他本待運氣御敵,等到看清對方真容,青年不禁笑了起來,揖手為禮,笑道:“當(dāng)不得楊左使這般夸贊?!?/br> 來人一笑,道:“宋少俠實至名歸。楊某難道是妄言虛夸之人?幾年不見,宋少俠武功又有增進(jìn),只不知如今劍法如何了。” 這人正是楊逍無疑。 昔年楊逍任明教光明左使,自滅元而立明后,他領(lǐng)御史中丞之職,掌管御史臺,可說位高權(quán)重。劉伯溫雖任相位,終究不比楊逍有昔年明教資歷,與朝中諸多明教之人有舊,若非楊逍并無爭權(quán)之念,劉伯溫能否坐穩(wěn)相位也是兩說。 自明教舉事反元之后,如今已過去十?dāng)?shù)年,楊逍本就年近不惑,如今已過了天命之年,眼見天下太平,心中萌生退意,遂一封乞骸骨的告老折子上去,留下印鑒,帶上昔年行走江湖之物便離開了府邸。楊逍內(nèi)力深厚,多年來保養(yǎng)得益,面容并不顯老,看來便如四十許一般。離了長安,他本想回返昆侖,后一轉(zhuǎn)念,決意先往江南走上一趟,這才在金陵城外巧遇了同樣出來游歷江湖的宋青書。 楊逍見宋青書做道士打扮,竟會遇上這種根本不入流的劫匪,有心想要看看他如今劍術(shù)如何,也就隱于林中,卻沒想到宋青書根本都沒用劍便輕輕松松打翻了幾人。 宋青書跟著笑道:“這些人也配我出劍?楊左使這是怎地,一身白衣在外行走,莫不是想要重回江湖?” 服色并非可以任意取用。從前元人治國,多數(shù)江湖人根本不管什么“朝廷禁令”,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但明朝立后,沿用唐宋關(guān)于服色的規(guī)制,如大紅大紫這些顏色都是有功名官職之人才可能穿著的,平民百姓那就只能身著白衣。以御史中丞之位,除去皇家禁色基本是百無禁忌了,宋青書見楊逍一身白衣出現(xiàn),心有所感,便未稱其“大人”而以昔年江湖舊稱呼其“左使”。也是因為兩人雖數(shù)年未見,但都曾與瑤光有密切關(guān)聯(lián),算是“久仰”對方的名號,較陌生人要多上幾分親近,否則這昔年明教的舊稱旁人喚出來,說不定就遭了秧。 楊逍灑然一笑,道:“宋少俠心思敏銳。某已辭官歸故里,左使之稱也是不必了。想我楊逍顯赫半生,如今無事一身輕,倒也難得的很。今日湊巧見到少俠,何不共飲一杯?” 宋青書原只是心有猜測,卻不料楊逍當(dāng)真辭了官,怔了一會兒才笑著接口:“前輩相邀,敢不從命?我知金陵城內(nèi)有一家‘懷德酒樓’藏有‘醉生’、‘夢死’兩大名酒,又有女兒紅、竹葉青、五糧液,不若由我做東,請前輩痛飲一番?!?/br> 楊逍也不客套,伸手示意對方先行。 宋青書哪里肯當(dāng)真先走一步。 論年齡,楊逍比他長上兩輪,論輩分,楊逍與瑤光同輩論交,而宋青書名是瑤光師侄,實是瑤光弟子,實實在在地矮了楊逍一輩。 兩人在路上僵持片刻,楊逍忍不住笑道:“宋少俠這方面當(dāng)真像教主,雖是道家出身,某些方面卻比那些酸儒還要恪守禮教。也罷,某就托大先走半步?!?/br> 雖則瑤光稱帝,楊逍私下里依舊習(xí)慣稱其“教主”。在他心中,“教主”實比“陛下”或“先帝”更多幾分含義,而各種隱秘卻不足為外人道了。 楊逍舉步向前,宋青書隨后跟上。 片刻之后,宋青書道:“楊前輩,我有一問欲詢前輩。” 楊逍側(cè)眸笑道:“但說無妨。幸而你沒有那種想要問話卻還‘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的毛病,否則某定回你一句‘不當(dāng)講’。” 宋青書頓時失笑,“昔年小師叔也曾這般駁過一人。小師叔教我待人以誠,有話直言,無需言語中使些手段,徒然污損道心。” 言猶在耳,那人卻已離開他多年。 自從那一年上小師叔與五師叔、五嫂去了天鷹教,便是十?dāng)?shù)年不曾回來。早些年間他還曾去昆侖探望過小師叔,后來明教舉事,便只有信件往來了,四年征戰(zhàn)之后,他隨太師父去見過小師叔一次,卻萬萬料不到那一面便成永訣。到如今,五師叔、五嫂回了武當(dāng),就連殷天正也推了賜封以養(yǎng)老為名同到了武當(dāng)山,明教也已從江湖消了名號,獨獨昔年武當(dāng)一派驚才絕艷的“雪竹”不在人間了。 宋青書心中略有些沉郁,很快便搖搖頭,道:“楊前輩,請教前輩,我小師叔‘羽化’那一日,楊前輩可曾在場?” 楊逍微怔,這才明白過來宋青書想要問什么,心中不免也是略有些悵然惋惜。 “不瞞少俠,楊某親眼目睹教主熔倚天劍、屠龍刀,鑄成無雙寶劍。而后……” 楊逍扯了扯嘴角,眼中流露出一絲怨憎來。 “楊某可不管旁人如何說,在某看來,便是天妒英才,一道雷霆后,某就連替教主入殮也做不到!民間種種仙人傳說,某實無法相信……那姓張的小子雖也才華過人,某卻始終為教主不平。教主歷經(jīng)坎坷,征戰(zhàn)殺伐,滅元而得位,眼見天下將治卻撒手而去,大好江山與權(quán)位托給那小子。還當(dāng)真有人敢說教主是女子當(dāng)權(quán)為天所忌,妄圖穿鑿附會搬弄口舌,呵。” 這也是只有明教舊人才能說得出的話了,若教旁人,那是絕不敢稱當(dāng)今皇帝為“姓張的小子”的。 楊逍閉上眼睛搖了搖頭,神色已平和下來。 “罷了,那小子也是知恩圖報的,沒有亂改史冊。宋少俠,你可知曉,教主仙逝之后,也曾有人提議讓你來繼位?” 宋青書愣了愣,竟笑了起來。 從前瑤光多倚重身為光明左使的楊逍,兩人私交也算不錯,瑤光有時說起武當(dāng)舊事,不免談到自己有個師侄與自己學(xué)習(xí)多年,卻未等到對方足以出師便扔下了他,當(dāng)時瑤光話中滿是對那位師侄的贊揚懷念,又有些許愧疚。 楊逍還笑道可以將那位武當(dāng)少俠接來光明頂。 瑤光搖頭嘆道,他并不適合此處,如今想來,幸而不曾收徒,否則倒要害了他。 楊逍問,那張無忌又怎樣。 瑤光答,無忌身世復(fù)雜,既已在此處,也不必再強(qiáng)行脫身,其中禍福尚且難料。 尚且難料。 果真難料。 待到瑤光一夕“羽化登仙”,楊逍在短暫的發(fā)懵后很快想到了可以塞住悠悠之口繼位之人,于是他前去聯(lián)絡(luò)明教舊屬,眾口一詞公推張無忌繼位,朝中其他的聲音立刻就被壓了下去,而殷素素與張翠山極為通情達(dá)理,催著張無忌改姓不說,翌日便匆匆離開長安去了武當(dāng),殷天正老謀深算,自然不會在這當(dāng)口糊涂,拉上長子殷野王不多日就交割完權(quán)力雙雙辭官。如此一來,那些還有擔(dān)心外戚干政之人也全都啞了。 教以文史,教以劍術(shù),教以諸子百家……最后以一國相托。 人世間最高的權(quán)力、至尊之位,亦是人世間最沉重的權(quán)柄、萬民所依。 她早知自己并無子息,若有一日去時,帝位遲早交到她唯一的弟子手中,所以在幾年前便收了張無忌做義子,想也是為了這一日。 楊逍每每回思往事,總不免唏噓。 瑤光連身后事也考慮過,又早早勸得許多明教中人衣錦還鄉(xiāng),托劉伯溫照拂朝中明教舊人,卻不曾料到,自己會走得那么早吧? ……年號嗎……就叫做“昭啟”吧。日月昭昭,太白啟明。本朝因明教而立,稱了一聲“明”,年號不妨也以“明”字而來,左使以為如何? 教主所言自然好極。圣火昭昭,日月昭昭,妙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