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殷天正走進亭中,卻未落座,只負手看著瑤光。 二人對視片刻,最后還是瑤光先坐了下去,伸手示意對方開口。 殷天正這一段話果然不短,從明教來歷說起,說到大唐年間建成大光明寺之后瑤光神色古怪地打斷了殷天正,讓他直接說這鐵焰令原本的主人,殷天正這改口說起明教第三十三代教主陽頂天之事,道對方是一位武學奇才,武功高絕,才智過人,極有人望,他在世之事,明教大為興盛,上下一心,高手云集,六大派聞風喪膽,說到興起處,這一位發(fā)已花白的漢子拊掌大笑,瑤光神色不悅,還未開口,殷天正似是注意到了她的神情,便略頓了一會,說起當時波斯宗教要求明教降元,陽教主堅持不從,與總教幾乎決裂,是一位鐵骨錚錚、義薄云天的漢子,瑤光終于忍不住了,開口道:“明教在中原發(fā)展數(shù)百年,早已自成一派,與波斯胡虜還有什么聯(lián)系,那什么總教的命令聽也不必聽,將使者扔下光明頂就是?!?/br> 殷天正頓時一愣。 所有明教教眾對波斯總教總有那么一些敬畏,就好似平民對王侯天生多幾分敬畏,所以當日陽教主拒絕波斯總教傳令眾人已覺其勇毅非常,卻沒想到眼前的少女出口驚人,將人從光明頂扔下去必然是死路一條,她這是要直接和波斯總教決裂啊。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 殷天正這般一想,點了點頭,目光炯炯地看向瑤光,道:“陽教主泉下有知,想必十分欣慰。總而言之,昔日陽教主在時,教中好生興旺……自十五年前教主暴斃,因教主未曾指定繼任教主的人選,左右光明使者、四**王……”說到這里他又是一頓,對自己離教另立教派也是臉上不好意思,厚著一張老臉繼續(xù)道,“五散人……等,意見不一,互有爭斗,總也選不出一個誰都服氣的教主……之后光明右使失蹤,謝三弟奪了屠龍刀下落不明……” 瑤光會意地點頭,總結(jié)道:“于是好好一個明教就四分五裂、忙于內(nèi)斗,就差被江湖正派群起攻之了?!?/br> 殷天正尷尬地點頭。 瑤光至此也算是明白殷天正為何態(tài)度那么熱情了。 總之目前明教是誰也不服誰,你說你想當教主,憑什么?憑武功?成啊,你武功高,但我們不服。那些有些人望的恐怕武功又不行,于是就這么各自僵持起來,一僵就是十幾年,期間還出現(xiàn)高層失蹤等等的損失。她稍微一想,忽然神色微妙地看向了殷天正。 “既然謝……伯父與你都是明教中人,他為何去奪屠龍刀?” 殷天正搖頭,“此事我也不解。旁人只道我是要搶回屠龍刀殺了謝三弟泄憤,其實我年年派人出海尋訪,是擔心謝三弟在海中出事,哪怕流落荒島也不是個常事,接回中原總好些。謝三弟若是與我聯(lián)系,將屠龍刀借他也不是難事,只是陽教主去世后不久,謝三弟家中遭逢巨變,而后性情大變,我也摸不透他的想法……若在從前,謝三弟文武雙全、心思縝密、智謀過人,他若要當教主,我這做二哥的也愿鼎力相助?!?/br> 瑤光聽殷天正這么一說,立刻就明白了天鷹教為何這么熱衷地派人出海。若是尋回謝遜,又能全兄弟情誼,又能找回屠龍刀,到時候說不定殷天正就能當上新教主了。如今殷天正顯然是將寶壓在了她這里,從五師兄這邊來說,她與殷天正還算是親戚,明教之中她又不認識旁人,自然要倚重殷天正,這也算是從龍之功。不過,單從他這么熱心要給明教找個新教主結(jié)束如今四分五裂的局面,可見他對明教也不是漠不關(guān)心,多半是和如今還在教中的那位光明左使鬧翻了又犟脾氣不肯下個臺階,索性率眾離教自立了。 瑤光想了想那位光明左使,忽然覺得和光明左使鬧翻了的殷天正看起來順眼多了。 “原來如此,大致上我也明白了,只是事關(guān)重大,請容我考慮一段時日。” 瑤光若是拍手就說“好啊我來繼任明教教主”,恐怕殷天正還要懷疑這位是假冒或者是特意來當臥底的,如今她一臉認真地說要多考慮,殷天正反而稍微放了心,連說不著急,讓她慢慢考慮。 至于陽教主之女為何流落到武當山上卻是連殷天正也不知道,只能推想大概是明教敵人所為。 瑤光在亭中獨坐了半日,回到屋內(nèi)開始寫信。 寫上恩師親啟后,她停筆懸空良久,方才繼續(xù)落墨,最后一封信上只有短短幾句話。 道者有余,當奉天下。師門有命,無所不從。 天鷹教的人顯然是得了殷天正的囑咐,對瑤光的態(tài)度恭敬了十倍不止,聽說她要傳信立刻派人飛騎下山。 數(shù)日后,武當來了回信,瑤光展開信紙的時候手上都有些顫抖。 以她本心,適逢亂世之時,并非出世修道之機會,學劍有成,她愿仗劍天下,平此亂世,借重明教之力更易有成,至于認祖歸宗她卻沒想過,原本也只是想著若生身父母還在人世當還生養(yǎng)之恩,如今雙親都不在了,也就沒有這回事了。但她擔心張三豐不悅她與明教過密,因而寫上師門有命無所不從,倘若張三豐要她回山,她回去另想辦法就是。 瑤光慢慢地展開信紙,匆匆一瞥,忽而愣住。 從心所欲 瑤光對著信上四字不知不覺眼中濕潤。 為這一份信賴,為這一份鼓勵,為這一份沉甸甸的深情…… 從心所欲。 從前師尊于睿也曾如此教她,如今她在另一位師父身前也得到了這般近乎放縱的囑咐,她何其幸運,依稀間她似看到了武當山上白發(fā)精瘦的老者微笑著點頭。 瑤光將信貼在心口,過了半日,尋到殷天正,再次展示了那枚鐵焰令。 以殷天正的心智,無需更多言語便已明白。 他大喜過望,立刻召集教中說明事由,準備了幾日后,一行上百人浩浩蕩蕩往光明頂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我今天寫這章卡了很久,我就找了姬友詢問,我說,古人寫信到底怎么寫的?我想不出啊。 姬友刷刷回復,瑤光可以這么給張三豐寫信,內(nèi)容:師父,我被安利去明教啦,你覺得怎么樣,么么噠。 我看了之后,頓時覺得更卡了…… 。 我上個月買了一件打底衫,穿著感覺暖和舒服,想到冬天還有一段時間,就再來了一件一模一樣的,悲傷的事情發(fā)生了,我……我穿著新的這件打底衫……覺得緊……可是尺碼……和之前……一樣啊…… ☆、第69章 順我者昌 殷天正可不是什么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他不至于天真到以為天鷹教這么大的行動能瞞過光明頂。如今光明頂上看似沒有主事人,明教之中如今權(quán)位最高的光明左使離了光明頂去了坐忘峰隱居,但是風云雷電四門人手并沒有全數(shù)離開,五散人又是常年在外,光明頂實際上仍然掌握在楊逍手中。殷天正與楊逍這些年來交手次數(shù)也不少,對彼此的脾性能耐都是十分了解。有句話說得好,世上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敵人。因此,殷天正在出發(fā)之前就已經(jīng)修書一封送去坐忘峰。 在這般飛鴿傳書、快馬送信的年頭,書信送達遠不如幾千年后那樣便捷,這封信從天鷹教總壇快馬加鞭送到坐忘峰時已過去半月。 楊逍接到信時略有些吃驚,因信使長袍衣襟上繡著一只黑鷹,明顯是天鷹教中人,但這封信封口火漆竟是火焰之形,儼然圣火形狀,信封上遒勁有力的楊左使親啟又毫無疑問的出自那位白眉鷹王殷天正之手,楊逍不由得笑了起來。 “殷天正這是耍的什么把戲?!?/br> 自從殷天正率眾而出另立天鷹教去當教主,楊逍為此事也和殷天正爭執(zhí)動武不知多少次,殷天正從來都橫眉怒目說他是弄權(quán)小人,連“屬下”也不曾稱過,將天鷹教中一應標記改為展翅黑鷹,多少年都沒用過明教的圣火焰紋,更不曾稱自己左使……要不是他事先接到密報說近來天鷹教動向可疑,他真要懷疑這封信是不是誰假造了來騙人的。 楊逍揮退眾人,拆開信封,展開信紙,臉上悠然的笑意頓時一滯,片刻后,這位素來風|流倜儻、瀟灑高傲的光明左使靜靜地走到桌邊坐下,閉上眼睛靜思片刻,默默將信紙折起又緩緩打開,再看幾眼,信上仍是短短幾行字,但那幾行字卻在他心中掀起驚濤駭浪,讓他一時間以為自己在夢中。 已迎回陽教主親女,不日赴光明頂正名以整合教眾,重振明教聲威。 陽教主親女…… 楊逍自覺自己還在壯年,遠還不到年邁記憶衰退之時,他清楚記得陽教主成親多年不得一子,直至那一年,教主夫人顯懷,當時教中大肆慶賀,恭賀教主后繼有人……可惜,誰又知道那般喜慶卻會用悲劇收場。 楊逍猶記得當年自己多時不見陽教主心中擔憂,冒險派人搜尋總壇,竟在教主夫人閨房發(fā)現(xiàn)已無聲息的陽教主,而教主夫人不知所蹤……他極為震驚,不知世上有何人竟能悄無聲息潛入明教總壇所在刺殺陽教主,但反復調(diào)查之后均不得原因,也無教主夫人蹤跡,為安穩(wěn)計他便按下此事,對外宣稱教主與夫人均已過世。 再之后,便是光明頂上一片混亂,他的好兄弟范遙當時不在教中,之后更是音信全無,他與兩位法王意見不一,之后又和五散人交惡,眼見明教四分五裂,他索性離開了光明頂去坐忘峰,但他走了之后,光明頂上還不是一樣推不出一個主事之人,五散人德行功績不足以服眾,又常年在外,青翼蝠王有名無權(quán)…… 莫非當年教主夫人逃出生天,而腹中孩兒平安誕下,又順利長大,如今竟被殷天正找回!若是男兒還好說,一個女子也想要繼任教主之位,殷天正到底哪里來的信心認為她能夠服眾,即便是陽教主之女,如今在教中也是毫無根基,哪怕有白眉鷹王傾力扶持,若她本人才干不足,怕是也…… 楊逍思及此處忽而一頓,毫無來由地回想起了那一道清澈凜然的聲音瑯瑯念道“天之蒼蒼,遼闊其長,地之莽莽,厚載其廣,月之茫茫,會贏其光,日之煌煌,中正其陽,圣火昭昭,圣光耀耀,不離不棄,言行永繼”,當日他震驚莫名,事后更是將那一位張真人的關(guān)門弟子查了個透,江湖之中有關(guān)她的傳言十分稀少,他還是親自潛到了武當?shù)亟绮糯蛱匠鲆恍?,大半傳言都是說那位雪竹女俠如仙人下凡,天賦奇才,關(guān)于身世只知她是個孤兒,被張真人撿回了武當山…… 等等。 孤兒。 按照打探來的消息,雪竹今年當是十五左右,而教主夫人有孕是在十五年前…… 莫非…… 這…… 這不可能吧?! 武當張真人的關(guān)門弟子怎可能會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韙、棄了俠名清名不要,千里迢迢到光明頂上? 武當雪竹可是近來名聲斐然,號稱“天下第一劍”! 楊逍想來想去覺得頭疼,等到回過神來,那封信都被他揪的不成樣子,他扯動嘴角,自我安慰道,說不定只是個巧合,又有誰會好好的大俠不當跑到“魔教”來。殷天正都送信過來,他若是不去光明頂迎接,倒顯得怕了似的,到時候見到人自然知道是誰。 半個月的時間,殷天正一行已走出數(shù)百里路了,好在坐忘峰與光明頂同在昆侖,路程要近上不少,是以殷天正等人上了光明頂?shù)臅r候,楊逍已經(jīng)帶著風云雷電四門和一些留守光明頂?shù)慕瘫姷仍诳倝饬恕?/br> 兩方人馬打了個照面,明教那些人就覺得哪里不太對。 再看了一會兒,眾人恍然大悟,更是驚訝不已。 天鷹教的這些人袍上繡的并非黑鷹,而是火焰,全然是明教法袍制式,自從白眉鷹王率眾而出,這是從未有過之事! 殷天正、殷野王走在最前,殷素素因嫁與張翠山需要避嫌也就沒有以紫微堂堂主的身份站到前面,而是裝扮成普通幫眾混在人群之中,至于瑤光,此刻卻是裹了一身白色披風坐在肩輿上,由兩個身材高大的壯漢抬著,走在殷天正二人身后丈余,在人群之中別提多顯眼。 楊逍掃了天鷹教眾人一眼,心中暗道白眉鷹王竟是當真要擁立新主,連法袍都換回去了,再抬頭看一眼肩輿上的少女,他本打算開口的譏諷之語頓時就凍結(jié)在瑟瑟西風之中了。 哪怕幾年不見,少女身量長開、容貌愈見精致秀美,那般五官和氣質(zhì)他也不可能忘記。 這人竟然當真是張真人關(guān)門弟子、如今的天下第一劍,武當雪竹! 殷天正見到楊逍一臉活見鬼的神情,心中在驚訝之余詭異地有了一種滿足感,想他二人爭斗十數(shù)年,何曾見過這位楊左使這般神色,他面上不動聲色,上前一步,揚聲道:“老夫今日迎回陽教主之女,陽教主生前未指定繼任人選,本教混亂十數(shù)年,如今少教主回返,當為新教主,楊左使還不上前見禮?” 楊逍到底也是老江湖,一時失神還不至于徹底懵掉,很快就回了神,也上前一步,朗聲道:“鷹王說她是陽教主之女,有何憑據(jù)?” 殷天正早有準備,當即亮出了瑤光先前暫交托給他的鐵焰令。 “這是陽教主的鐵焰令,除卻親女,又怎會在旁人手里?” 楊逍素知殷天正生性耿直,不是耍弄陰謀詭計的人,也不怕他別有用心,當即上前接過鐵焰令,一看之下就愣住了。 鐵焰令是明教中人信物,而據(jù)身份地位不同,諸人的鐵焰令也略有不同,令上圣火之形人人相同,但背面繪以日月光明圖形的唯有教主一人而已。 鐵焰令材質(zhì)特別,外人絕難仿造。 這枚鐵焰令是真的。 楊逍愣了好一會兒,收束心神將鐵焰令遞回去,道:“這……確實是陽教主之物。” 殷天正拿出了物證,楊逍無法反駁,也就只能承認眼前這少女確是陽頂天之女。 殷天正仔細收起鐵焰令,昂首慨然道:“老夫豈會虛言說謊!少教主平安回返,可見明尊庇佑,楊左使還有何意見?” 楊逍看了看殷天正,環(huán)視四周,見風云雷電四門之中亦多有人面露歡欣之意,顯然對少教主回返既驚更喜,他又抬頭看向肩輿上的白衣少女,見她披風之下露出的不似道袍,頭上也未戴道冠,心中存疑,便往前幾步,卻被殷野王伸手攔住,兩人對視片刻,楊逍放棄繼續(xù)靠近的念頭,拱手行禮,揚聲道:“光明左使楊逍參見少教主,敢問少教主名諱?” 楊逍心道以武當?shù)茏悠沸员夭粫诿丈险f假,若是對方報出“雪竹”之名,在場這許多教眾可就未必會開心地接納一位武當?shù)茏印?/br> 楊逍盤算的不錯,滿心想著過會兒怎么說,卻怎么也沒料到他等了一會兒等到的不是“雪竹”二字。 “楊左使免禮,我名瑤光,北斗七星,破軍瑤光之瑤光?!?/br> 瑤光稍稍抬手示意對方起來,眼中也滿是笑意。 又見面了啊,楊逍。 楊逍順口道:“原來是雪——”他將“雪”字說了個開頭,猛地反應過來剛才聽到的似乎不是“雪竹”,頓時呆了。 張真人門下關(guān)門弟子,竟然就這樣連名字也改了嗎?! 瑤光,破軍瑤光?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殷野王笑道:“楊左使說錯了,少教主姓陽,名諱之中并無雪字?!?/br> 楊逍無話可說,告罪一句。 風云雷電四門見此情狀,也紛紛下拜,口稱“拜見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