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瑤光忽然間覺得有種難以形容的感覺浮上心頭,她情不自禁地想,昔日師尊讓自己立誓之時,是否也是以同樣的心情看著自己,昔日師尊教導(dǎo)自己之時,是否也是這般?時時惦念,擔(dān)心憂慮,既怕自己誤人子弟,又恐學(xué)生才具德不備,輾轉(zhuǎn)反側(cè),當親眼看著自己的學(xué)生有進步之時,那般喜悅和自豪是否也是同樣? 瑤光下意識地彎起了嘴角,彎腰輕輕摸了摸宋青書的臉頰,笑道:“這句話你先記著,待你劍道有成,再說不晚。算算時間,師父和六師兄差不多該回來了,我們?nèi)プ舷鰧m迎接他們。” 宋青書歡喜地拍手,笑著應(yīng)聲:“太好了!太師父和六師叔回來,山上可就熱鬧些了?!?/br> 瑤光彎腰撣去宋青書褲腿上沾的雪,牽起他的手往下走,走出幾步,看到前方不遠處立著一個青年,遂笑著揮手,道:“六師兄,你回來了?!?/br> 殷梨亭點點頭,暗自慶幸自己已經(jīng)把身上的雪都弄掉了,笑著招手回應(yīng)道:“剛回來。大師兄說你們在后山,天冷路滑,小師妹千萬要當心?!?/br> “我省得。六師兄這次回來,可帶回什么好消息了?” 殷梨亭支吾了好一會兒,才十分委婉地說:“紀伯父同意了?!?/br> 瑤光眼珠一轉(zhuǎn),瞇起眼睛笑道:“哦——‘紀老英雄’都成了紀伯父了?果然是個好消息啊,恭喜六師兄?!?/br> 殷梨亭面皮薄,立刻羞紅了臉,有心板起面孔說幾句,卻被自己小師妹看得越發(fā)不好意思,最后猛一轉(zhuǎn)身,含混道:“小師妹真是……” “真是”后面的話根本已經(jīng)低到了聽不清楚。 宋青書只曉得太師父和六師叔出遠門,對兩人到底去做什么毫無概念,現(xiàn)在聽小師叔說這是好消息,看看六師叔,覺得他不像是生氣,再看看小師叔笑得很開心,本著小師叔一定不會說錯的原則,他開心地附和道:“恭喜六師叔!” 殷梨亭愈發(fā)不好意思,加快腳步往前走,走出了一段距離才想起自己原本是有些擔(dān)心小師妹和青書師侄才過來的,急忙轉(zhuǎn)身去看,結(jié)果張望幾眼后更是呆了呆。 豆蔻少女牽著男童的手緩步而行,步伐不大,腳步卻輕,雪上的腳印淺到幾乎難以辨認。 殷梨亭早知道小師妹在輕功上造詣很高,卻不知道她已經(jīng)好到了這般地步——青書師侄才剛剛開始練內(nèi)功,輕功上定不會有半點造詣,可知二人的重量實則全由小師妹來承擔(dān),即便帶著一個孩子,她也還能如此身輕如燕,而行止之間毫無造作痕跡,一派疏朗自然,就如庭除漫步一般。再細看片刻,他發(fā)現(xiàn)青書師侄沒有半點驚訝的意思,握著小師妹的手笑逐顏開地低聲說著什么,這也就是說青書師侄對此習(xí)以為常。 殷梨亭不由得嘆了口氣。 如此一來,恐怕青書師侄的輕功也得要小師妹來教了。 說起來,當年那一套脫胎自八卦的輕功身法小師妹本想取名作“凌虛步”,師父卻說此步法似是昔年大理段氏傳下的凌波微步,時日久遠,大理段氏中這套步法也已失傳,只見筆墨記載,卻無人練成,他曾聽說過這套以八卦為基的步法,卻不曾親眼所見。小師妹絲毫不惱,道古往今來,許多東西原就是反復(fù)被人發(fā)現(xiàn)、被人遺忘,她今日所創(chuàng),焉知古人昔時不能創(chuàng)出?既都是以八卦為基,那就喚它凌波微步何妨。當時一眾師兄都不得不嘆服,而后眾人各自就不解之處向小師妹請教,推敲明白方才傳授弟子。 殷梨亭每每看著小師妹又有進益,心中總有種悲喜難辨的心情,如今見到青書師侄大是有望成為武當三代弟子第一人,再度涌起那般心情,百感交集,比不過小師妹或許已成了定局,可若是被師侄超過,他的顏面該往哪里擱啊。 這般警鐘一響,殷梨亭原本因君子之思而旖旎紛亂的心思倒是清晰了不少,他立刻打定主意要抓緊時間補回功課,免得哪一日青書師侄捧著書來問,自己若是答不上…… 宋青書一路上悄聲詢問,算是明白了六師叔為何那么開心。他母親早亡,由宋遠橋一手拉扯大,三歲時便開始跟著瑤光讀書,不知不覺間便將對母親和姊姊的濡慕親近全都寄托在瑤光身上,又因為瑤光對自己十分照顧,自然而然地對年長女子都有種天然的好感,覺得她們必都是如小師叔那般的人,此刻聽說或許不過多久山上便會多一位“紀師叔”,心中亦十分開心。 想到這里,宋青書隨口問道:“六師叔要娶妻,那……過幾年,小師叔是不是要嫁人?” 瑤光被問得一愣。 殷梨亭也是一愣,想也不想地直接斥道:“小師妹才不會嫁人!”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宋青書看《呂氏春秋》看的不太懂,遂捧著書去問自家父親。 “爹,這段話怎么解?” 宋遠橋:…… 次日,宋遠橋早早睡覺了,宋青書捧著書轉(zhuǎn)了一圈,決定等明天去問小師叔吧。 ☆、第50章 救人要緊 宋青書被殷梨亭難得的厲聲呵斥給弄得有些發(fā)懵,攥著瑤光的手可憐兮兮地看過去。 瑤光好笑地嘆了口氣,“雖然我的確沒有嫁人的打算,不過,六師兄又為何這般激動啊。” 殷梨亭瞬間漲紅了臉,支支吾吾地答不上來。 他本就是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稍微一想,大約也知道自己純粹是一種不希望寵愛的meimei嫁給別人的微妙心情,但是被當事人這般問了出來,他反而更不好意思說了。 ——自己就要成親,卻不許meimei嫁人,哪里有這般道理,這種話要是說出去,定然被人嘲笑吧。 宋青書人小鬼大,因殷梨亭是長輩,他雖然有所猜測也不開口,扭頭輕哼了一聲。 瑤光也不為難自己這位師兄,笑道:“我對這位‘紀師姐’很是好奇,過些時間,我去峨嵋派拜訪一次,看看我未來六嫂到底是何等出色人物,讓我六師兄如此魂牽夢縈?!?/br> 她不去追問殷梨亭那句話是為何,卻拿紀曉芙來說事,雖是認真想要見見紀曉芙,多少也有些打趣自己師兄的意思。 果不其然,殷梨亭慌忙加快腳步,近乎落荒而逃。 瑤光和宋青書對視一眼,不禁莞爾。 三月之后,已到了暮春時節(jié),瑤光果然向張三豐求得許可,去峨嵋派拜訪一次,順道帶一些禮物過去,也全當是出去開闊視野、見見世面。 嚴格來說,這是瑤光第二次下山,縱然她平日如何早熟,作為師兄的宋遠橋仍是不放心,著俞岱巖陪著瑤光一起?,幑怆y以推辭,也就開開心心地和三師兄一起下山了。 二人才出了湖北地界不久,瑤光眼尖地發(fā)現(xiàn)一處民居墻根下有白粉繪的峨嵋派“佛光小劍”的記號,看起來還頗新,她立刻拉住俞岱巖,兩人稍一合計,決定暫緩上峨嵋派拜訪之事,先去看看這附近的峨嵋弟子為何求援。 “三師兄,你覺得這是怎么回事?” 瑤光細想想總覺得奇怪,這可不是峨嵋地界,峨嵋派的人為何會走到這邊來。以峨嵋派如今的聲名,尋常歹人也不會與峨嵋派弟子為難,能被派下山的又必然學(xué)有所成,到底是遇上了什么才會匆匆地畫下求援記號? 看那個佛光小劍的記號畫得頗為潦草,像是時間緊迫只能匆匆寫就…… 俞岱巖沉吟片刻,道:“或許是哪幾位峨嵋派的師妹們追查惡人,遇上了麻煩吧?!?/br> 以張三豐的輩分算來,實與峨嵋派祖師郭襄同輩,比現(xiàn)今峨嵋派掌門滅絕師太還高了兩輩,張三豐的弟子算起來也要比滅絕師太高一輩,兩派素日里往來,因張三豐厚道,不想出現(xiàn)那般為難情形,也就不讓派中弟子這般敘輩分,武當和峨嵋兩派弟子往往是看著年齡大小師兄師妹隨口的叫,如今殷梨亭和紀曉芙有了婚約,情況卻又不同了。武當七俠素來情同兄弟,自然也就順著殷梨亭與峨嵋派二代弟子平輩論交,以俞岱巖的年紀輩分,如今峨嵋派二代弟子他喚“師妹”并不算是唐突。 瑤光也明白這個道理,因而未對俞岱巖的稱謂糾結(jié)什么。 相比起有人主動找上峨嵋派的麻煩,這種因峨嵋派弟子主動追查惡人從而遇險來得更加可信一點。 瑤光點點頭,回想著最近有什么出名的惡人在這附近出現(xiàn)過,左右推想一遍后,她對武當消息不甚靈通的狀況不能不嘆了口氣。 不管再聰明的人,若是信息不足,也很難做出完善的推斷,眼下瑤光就遇上這種情況。 武當山上的情況瑤光自然都清楚,山下傳回的消息,但凡宋遠橋能知道的,瑤光也都知道,可她將這些消息一一濾過之后,無奈地發(fā)現(xiàn)實在篩不出什么可疑人物。 須知如今這般年代,消息本就傳的不快,便是流竄江湖的大盜惡人,往往也能輕易逍遙法外十數(shù)年,若是有心隱姓埋名躲藏,更是難找,除非有誰下了大工夫有心去搜集情報、追查下去,否則很多消息便只能真假參半,或是要不了多久就斷了。 既然如此,也只好先順著小劍指的方向追過去,看看能不能遇上峨嵋派的人再說了。 瑤光心念一轉(zhuǎn),忽起了一個疑惑,問道:“三師兄,各派的記號雖說只在本派中流傳,但我們也知道峨嵋派的記號,旁人說不定也知道我們武當?shù)谋碛?,怎知這記號到底是峨嵋派弟子畫下來的,還是哪方歹人畫了來設(shè)個圈套誘人上鉤?” 俞岱巖不禁一愣,本想伸手去揉小師妹的頭發(fā),卻在看到她頭頂?shù)纳锨迳徎ü诤蟾某闪伺呐募绨颍Φ溃骸靶熋媚芟氲竭@些,難能可貴。確實,江湖中不乏這般手段。我等立身以正,不能因一點危險便置之不理,倘若此刻確是峨嵋派求援,遲疑片刻,可能便多些損失,倘若是何方歹人,我等當仁不讓,正該將其徹底清掃。路上多留心,做好萬全準備再動手便是?!?/br> 瑤光聽俞岱巖說的妥帖,不由得暗笑自己竟不知何時有了一些自傲,她能想到的事情,行走江湖多年的俞岱巖又怎會想不到,這般念頭一轉(zhuǎn),她暗暗告誡自己可不能再如此小覷天下英雄,遂抱起雙臂,彎起嘴角笑道:“三師兄說的極是,穩(wěn)妥起見,我們也給大師兄傳個信回去吧?!?/br> 武當因前幾年的事情對“失去音信”十分在意,這些年來無論誰下山,宋遠橋都會格外叮囑定要與派中保持聯(lián)絡(luò),不可斷了音信。 俞岱巖聽瑤光這么一說,不由得想起自己當年的事情,嘆了口氣,又輕輕在瑤光肩上拍了一下。 “說的也是,小師妹心思細膩,過上幾年,怕是就無需師兄多擔(dān)心了。” 瑤光搖頭笑道:“三師兄何出此言,我要學(xué)的還多著呢?!?/br> 兩人說定了,便去找個店家借了紙筆。 俞岱巖伏案寫信,瑤光隨意地左右張望,不經(jīng)意間看到店門旁邊石階上有一團模糊不清的白影,似是白粉筆畫過的痕跡,她走過去看了會兒,不覺睜大了眼睛,這分明也是佛光小劍的標記! 只是記號看起來已經(jīng)淡的很,似是經(jīng)過了雨水沖刷,雖是畫在石階側(cè)壁,也化了開去,若不是刻意留心,只怕根本看不到這個記號了。 瑤光也沒聲張,只做散步的模樣走回俞岱巖身邊,等他托人送了信,兩人出了門,她才輕輕拉扯俞岱巖衣袖,示意他看那個記號。 俞岱巖順著瑤光指的方向看去,過了會兒,略有些驚訝地看向瑤光。 “小師妹……也發(fā)現(xiàn)了吧?” 瑤光點頭,低聲道:“看起來不像是一個人的手筆,落筆習(xí)慣不同,而且,指的方向也不一致?!?/br> 前面那柄小劍指向北方,這一柄劍卻指向西南。 兩個記號一新一舊,又是出自兩人手筆,并且指向不同,怎能不令人在意。 俞岱巖想了想,讓瑤光等他一會兒,走到旁邊找一位老丈問詢幾句,回來之后神色又凝重了一些。 “那位老丈說,半月之前的確看見過兩位女俠走過,后來有一位在鎮(zhèn)里四處問人有沒有見到她師姊,找了幾天沒結(jié)果就匆匆離開了。雨是兩天前下的?!?/br> 瑤光微微皺眉,“半月前?看來兩位師姐在這里住了也有四五日,后來不知怎的,兩人失散了,那位‘師妹’尋人沒有尋到先走了,‘失蹤’的‘師姊’卻晚了幾天才離開,還在墻根留了記號……時間有點久了。” 她抿了抿唇,沒有繼續(xù)說下去。 如果這不是歹人設(shè)計誘人前去,而是峨嵋派的人真的遇險,時間愈久自然愈危險。 而且從這般擄人的手法看起來,那人相當膽大,并且自傲,明明抓到了人卻沒有先走,而是一直在鎮(zhèn)子里等到峨嵋派另一人先離開了才慢悠悠地走。遇險的那位峨嵋派弟子能有機會留下記號,縱使那個歹人過于自傲疏于防范,那位師姐或是師妹也是相當聰敏細心的了。若是遇險的是這般人物,會令人更有救援的心情。 殷梨亭與紀曉芙有婚約,武當與峨嵋便是姻親,于情于理,瑤光都有救人的理由,自是同樣是救人,費心力去救一個聰敏細致有才干的人總比救一個無能蠢材來得愉快。 瑤光說的這些俞岱巖自然也能想打,甚至想到的更多,畢竟他江湖經(jīng)驗更加豐富,眼下已飛快地想著江湖中有哪些好色風(fēng)|流的惡徒,再比對著這些人最近的活動范圍,一一想下來之后,他也是無奈地嘆息。 俞岱巖嘆道:“時間緊迫,救人要緊,小師妹若是吃得消,我們怕是要日夜兼程趕路了。” 瑤光先是點頭,之后遲疑片刻,道:“三師兄,我們分頭行動吧。我擔(dān)心那位孤身離開的峨嵋派師姐,她這般一個人四處尋找?guī)熋?,難保打草驚蛇,若是歹人有心,或是本就成群結(jié)隊,她孤身一人十分危險,師兄去追上那位師姐再回頭來,我直接去追那位遇險的師姐,到時候我們再會合?!?/br> 平心而論,這般安排本也是好的,如果提出這個建議的是俞蓮舟或者張松溪,俞岱巖稍加考慮便會點頭了,但此刻這么說的卻是他一直覺得要好好保護的小師妹,因而他不假思索地拒絕。 “小師妹一人去追那歹人豈不十分危險!若定要分開,也該是小師妹去西南!” 瑤光“唔”了一聲,猶豫片刻,道:“救人如救火,我能快些追上那人。” 這也就是直說自覺輕功比俞岱巖更好了。 歹人擄了峨嵋派一人往北而去,時間并不久,短途的追擊,輕功若是高超,更勝駿馬腳力。 俞岱巖一怔,隨即反駁道:“正因能快些追上,小師妹才更加危險。” 在俞岱巖心里,那名歹人無疑武功高強又心思狡黠,兼且好色,他怎能放心小師妹一人去追擊這樣的人! 瑤光沉默片刻,笑道:“三師兄關(guān)心則亂,我并沒有三師兄以為的那么容易遇險。大師兄、四師兄常和我說些江湖中的事情,醫(yī)術(shù)毒術(shù)我也略懂,至于劍術(shù)……” 瑤光取下在武當山下買的那柄最平常不過的鐵劍,右手按住劍柄,稍稍拔劍出鞘,大約只拔出寸余,一股精純劍氣和青白光芒一閃而逝,她立刻將劍還入鞘中,仰頭看著俞岱巖露出“一切交給我”的笑容。 俞岱巖眨了眨眼睛,似是有些不敢相信,片刻之后方道:“……劍氣……劍芒……” 劍術(shù)練到極致,能以劍氣傷人,昔日大理段氏無形劍氣“六脈神劍”冠絕江湖,然而數(shù)十年后便成絕響,但凡劍客無不以練成劍氣為傲,更莫說是劍芒——俞岱巖行走江湖多年,也僅在恩師張三豐出手之時曾見過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我看到留言很多人喊著要虐紀曉芙,我索性在這里擺個立場。 我并不討厭紀曉芙,也無意去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