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剛準(zhǔn)備走，后面門簾一開，自賬房走出一美須中年男子。他一身青布衫，不疾不徐的走上前。

    宜悠卻是心神一震，無它，此人雖是商賈打扮，可周身氣度卻絲毫不遜于陳德仁。一間小小的糧鋪，掌柜怎會有這般風(fēng)姿。

    “伙計可有嚇到姑娘，老夫在此陪個不是?！?/br>
    老夫？！

    宜悠打量著他那張臉，雖然蓄起胡須，可眉目間怎么都不是“老夫”該有的模樣。

    “無事，沈家之事影響甚大，想來伙計也是忠心護主?！?/br>
    碧玉般的姑娘，溫柔且懂禮的言語，即便掌柜心無旖念，卻不妨礙其欣賞之情。

    “明遠，去拿一張請?zhí)??！?/br>
    說完他拱手相邀：“小店將于下月初五開張，當(dāng)日米面每升便宜一枚銅錢，還請前來捧場?！?/br>
    宜悠雙手接過請柬，紅紙上一手漂亮的行書，竟是絲毫不比陳德仁遜色。她見識有限，可卻知道，書法一道講究日積月累的真功夫。能寫得如此好字之人，怎會淪落到守著一間糧鋪。

    “常爺這手行書當(dāng)真漂亮?！?/br>
    “雕蟲小技，過獎?！?/br>
    雖然這般說著，常逸之欣賞之意卻越發(fā)濃烈。本來識得行書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可任誰經(jīng)歷一上午目不識丁且神色曖昧之人盤問后，再遇這等知情識性之女也會如沐春風(fēng)。

    宜悠卻記下了喊“常爺”時他那絲理所當(dāng)然，看來此人應(yīng)有點來頭。日升糧鋪所處位置極佳，若程氏回過神來用心經(jīng)營，未必不能成氣候。如今落到此人手中，算是絕了那層隱患。

    并且她聽那伙計所說，盤店之前兩人絲毫不相識，常爺也算被程氏擺了一道。如此，日后兩人大抵是再無合作可能。

    確定完此事，她來這一趟的目的便已達到。

    “掌柜誠意相邀，宜悠自不敢辭。只是我家局于結(jié)尾四合院，所做營生乃是包子。若是您真這般便宜，當(dāng)日我便可包圓。”

    美髯公臉上笑容僵了下，如沐春風(fēng)感褪去。站在他面前的，分明是一只扮豬吃虎的小狐貍。

    “老夫一個半老頭子，就靠這點行當(dāng)營生。小本買賣，宜悠姑娘手下留情。”

    宜悠燦然一笑：“常爺這般年輕，也好意思說自己是半老頭子。年富力強，您還有的是精力去做大筆營生?！?/br>
    “實不相瞞，再過兩年老夫便滿不惑。這般年紀(jì)，還不是半老頭子一個?！?/br>
    駐顏有術(shù)！宜悠壓下心中心中疑惑，正色道：“我既已說出，自不會做這等損人之事。只是城中人多，難免會有人同我想到一處。言盡于此，我便先行歸家。”

    “明遠，送送姑娘?！?/br>
    **

    自糧鋪出來，宜悠看著那塊還未來得及換的日升糧鋪牌匾，遠遠地見一馬車?yán)仑易邅怼?/br>
    高腳凳擺好，隨著釘子翹起的吱嘎聲，象征著老太太和程氏兩代人獨攬大權(quán)，極致富貴的日升糧鋪終于是走向末日。

    即便中間隔著種種不愉，親手將其打壓至此，她心中郁氣也悉數(shù)消除。如今，反倒存留幾絲悲憫。

    不過僅僅是幾吸時間，悲憫便化為無形。前世那個富且貴的沈宜悠，給予過他們多少幫助，她兩次落胎，其中或多或少都有這一家影子。前塵往事自不必說，這一家便是一窩中山狼，稍有慈心便會被反噬。

    “咱們得快些，不然糖葫蘆全化了?！?/br>
    剛想拉著碧桃加快腳步，她卻摸到一手黏糊糊的東西。

    再仔細一看，碧桃竟將那支糖葫蘆，直接藏近衣服的寬袖中。

    “這是為何，你舍不得吃？”

    “恩?！?/br>
    “你第一日來我便說過，只要守規(guī)矩，齊心協(xié)力幫家里賺來銀錢，好吃好喝少不了你。快拿出來，這么臟便扔掉吧?！?/br>
    碧桃護在懷里：“等回家我沖一下，還能再吃?！?/br>
    見說不聽，宜悠也隨她去。她也是窮過來的，當(dāng)年情況最惡劣時，一家人喝得稀粥都能照出人的臉。那會如果有人給她一直糖葫蘆，她肯定比碧桃還要稀罕。

    “剛才我與常爺說的那些話，你且看明白沒？”

    “小姐真是仁善，那么大的好處都告之于他。”

    宜悠曬然一笑，即便她不說，常爺也早晚會想到。她早說一步，不過是求個堂堂正正。這樣一來，還結(jié)下了善緣。

    “咱們做買賣的，要長存善念。人活這么多年，指不定啥時候碰上點事?！?/br>
    “恩?！?/br>
    臨近家門時，碧桃已經(jīng)對她家小姐由最初的崇拜變?yōu)槟ぐ?。小姐好厲害，說什么都有道理。如果她娘有小姐這一絲智慧，怕是她也不會被賣到這里來。

    **

    “長生、穆宇，先拿著糖葫蘆，等用過飯再吃。穆宇，這幾天穆大哥不在家，你便先跟長生擠擠。”

    “恩?！?/br>
    穆宇答應(yīng)下，剛才耷拉著的笑臉也露出一絲笑容。

    宜悠摸摸他的頭，走進去坐下，夾一筷子菜，入口的咸味讓她很快吐出來。

    “娘，你在鹽缸里炒的菜？不對，自我進來家中便愁云慘淡，難不成程氏來鬧過？”

    “不是她，是沈福祥。他欲叫你去請坐診縣衙的大夫，為老太太醫(yī)病。來我這做孝子，真不知他作何想法?！?/br>
    李氏話語間滿是不耐，聽者便知她已對沈福祥無一絲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