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可這些年下來,他們卻彼此關(guān)心扶持。不論宗族那邊的長輩如何施壓,兩人感情始終如一。上輩子她對此事嗤之以鼻,不過是窮開心。然而一場浮華過后,她卻深深地羨慕這脈脈溫情。 不管是夢還是重來一次,她總不會再走那老路。聽爹娘的,安安心心嫁個門當(dāng)戶對的漢子,以她的美貌和巧手,肯定能幸福。 ** 因?yàn)橐擞拼蟛〕跤?,這頓飯油水很足,吃完后長生躺在床上,拍起肚子喊道:“jiejie,快來聽聽西瓜熟了沒?” 前世這時候,宜悠肯定懶得搭理這個小臟孩。不過重來一次,她卻有心彌補(bǔ)。 走過去,她伸手敲著那小肚皮。 “聽這聲音,西瓜還沒熟?!?/br> 被jiejie溫柔的撫摸著,小長生很開心:“那什么時候才能熟?!?/br> 宜悠雙手合十做思考狀,想了想一臉嚴(yán)肅的說道:“再過兩天就熟了,到時候我們切下來,割成一塊塊吃。” 邊說著,她邊在弟弟肚子上比劃著。說來也奇怪,整個沈家皮膚都泛黃,常年下地干活,曬得又黃又黑。唯獨(dú)她,不管怎么曬都一直很白。 上輩子情濃時,陳德仁抓著她保養(yǎng)得意的尖尖十指,邊逐一親吻,邊說她是草窩里飛出來的金鳳凰,合該被他好好寵著。當(dāng)時兩人如膠似漆,各種甜言蜜語,哄得她恨不得把整顆心套出來給他看。 那段日子,她真以為得到了世間最好的一切??尚腋淼每欤サ靡部?,一眨眼繁華轟然寂滅。關(guān)在偏院的那半個月,她日夜忍受著各種折磨,錦衣華服下包裹的是一具滿身傷痕的軀體。燒紅的烙鐵貼在背上,伴隨著紅燒rou氣息的,是徹骨的疼痛。 到死她都不明白,大夫人怎么會對她有那么深的仇恨。一招招酷刑,竟是想讓她活著痛苦死后也不得超生。 “jiejie,你是不是生氣了。那……” 長生聲音有些遲疑,稍后似乎下了極大地決心:“那西瓜熟了給jiejie吃,只給你一個人吃?!?/br> 五指再次談了下圓潤的小肚皮,宜悠跳出那段痛苦的回憶,就見弟弟正惴惴不安的看著她。 “我要這么大一塊。” 雙手比劃著一個大圈,她將弟弟抱在膝蓋上。這個弟弟小她十歲,本應(yīng)是最受寵的么兒,不過前世她厭惡小嬰兒分了她的寵愛,對他愛答不理。盡管如此,他還是鍥而不舍的跟在她身后,直到她進(jìn)了陳府。 原先不懂事,現(xiàn)在重來一次,她一定要好好補(bǔ)償他。 “哈哈,jiejie,癢?!?/br> “哪里癢,讓我摸摸,這里么?” “jiejie壞,欺負(fù)人?!?/br> 黑乎乎的小長生卻是濃眉大眼,如今嘟著嘴分外可愛。宜悠脫了鞋子,跟他扭打成一團(tuán)。 ** 一道布簾之外,李氏正在刷碗。沈福祥搬著飯桌進(jìn)來,豎在墻角,像往常一般幫著歸置飯碗。 “二丫真懂事了,當(dāng)家的你聽,他們姐弟倆玩得多歡。” 沈福祥沒說話,放好飯碗,坐在杌子上點(diǎn)起旱煙。 煙味傳來,李氏回頭正看到他眉頭皺成川字:“當(dāng)家的,你這是怎么了?” “哎。” 甩甩筷子上的水,李氏壓低聲音:“明天又是十五,日子過得真快。” “剛才下地,大哥特意囑咐過我,明天早點(diǎn)過去。” 炕上的宜悠被弟弟壓住,小孩子最敏感的,看jiejie心情好,他飛快的忘記了以前被呵斥時的懼怕,放開了鬧。 簾子那頭的聲音傳來,宜悠食指豎在唇間,:“噓,長生,咱們做個游戲,比誰能長時間不說話。” 長生捂住嘴,瞪大眼睛點(diǎn)點(diǎn)頭。 宜悠光腳走在地上,走進(jìn)了聽里面說著:“二哥明天也回來,娘的意思是,讓咱們這些做叔伯的出錢,供應(yīng)春生在城里讀書?!?/br> 聽完這句,宜悠如遭雷擊。沉溺于重生的喜悅中,她竟然忘了這事。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三章 宜悠躺在土炕上,薄薄的被褥下面是一厚層干草,漿洗得泛黃的床單疙疙瘩瘩,跟陳府中的細(xì)棉碎花布相比,她家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不過這些她身體從小就適應(yīng)了,克服心理障礙躺上來后,腳伸到炕底,那里熟悉的溫度讓她倍感親切。陳府雖然富貴精致,但里面?zhèn)€個都是人精,稍一不慎就會落到萬劫不復(fù)。 死前她已經(jīng)受過富貴榮華,黃粱夢醒后才明白,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豬狗窩。雖然如今家徒四壁,但這里卻有關(guān)心她的家人,跟他們在一起,她特別心安。 舒服的喟嘆一聲,她小聲問道:“娘,明天要去奶奶那邊?” 半響,耳邊傳來李氏的聲音:“恩,二丫和你弟都要跟著,到那邊多聽少說。不早了,早點(diǎn)睡覺?!?/br> 隔著娘,她爹發(fā)出一聲壓抑的長嘆。宜悠明白,奶奶討厭爹,每次他們家回去都跟過堂似得?,F(xiàn)在她再多問,無異于給他們增加壓力??s進(jìn)被子里躺好,房內(nèi)靜悄悄的,只有長生均勻的呼吸聲。 “我這就睡?!?/br> 答應(yīng)下,宜悠打個呵欠,久久不能入眠。腦子中那些事來回翻騰,記憶中她去給富貴人家做丫鬟的事,就是二伯和二伯母先提出來的。 明天這事就要發(fā)生,她卻不想再走前世的老路,該怎么辦? ** 宜悠想了很久,直到困到不行,才無意識的睡去。第二天醒來,看到銅鏡中那個憔悴的自己,她心生一計。 穿好大紅棉襖,她小心的走到李氏跟前,搓著衣角,小聲開口:“娘,我想用下你那盒水粉。” 水粉在農(nóng)村可是稀罕物,他們家窮,更沒錢買這買那。唯一的一盒水粉,還是弟弟出生那年,爹瞞著娘偷偷讓三伯從集上捎回來的。為此當(dāng)時她好生別扭,不就是個只知道哭和爭寵的黑炭球,爹就高興成這樣。 娘顧忌她的情緒,數(shù)量了爹一頓。不過宜悠卻知道,娘很寶貝那東西,只會在逢年過年的時候拿出來捈一點(diǎn)。如今六年過去了,還剩大半盒。前世的沈姨娘肯定對這種劣質(zhì)貨不屑一顧,不過現(xiàn)在她卻非常需要。 “你一個孩子,抹那玩意干啥?!?/br> 宜悠一噎,這讓她怎么說。倒不是她故意瞞著爹娘,而是過往經(jīng)歷太過荒誕,他們都是老實(shí)巴交的莊稼人,聽到后可能承受不住。 “我想試試,娘,我就用一小點(diǎn)。” 邊說著,她邊捏起手,比劃著很小一點(diǎn)。李氏失笑,想起自己小時候也喜歡學(xué)家中大人的做派。女兒大概也不外如是,不就一點(diǎn)水粉,現(xiàn)成的,她喜歡就用吧。 系好前襟,她爬到炕上,打開唯一的那只木箱,從最底下掏出一團(tuán)手帕。打開手帕,她小心的掏出一個粗糙的瓷盒。 盒子比長生拳頭要小一圈,正是李氏唯一的妝奩。 看著娘小心托在手里的寶貝模樣,宜悠鼻子有些酸。前世做了通房后,娘曾經(jīng)跟著爹趕夜路進(jìn)城看過她。當(dāng)著陳府中人面,她覺得丟人,所以喊了她一聲“李媽”,直言她是鄉(xiāng)下爹娘請得下人。她還記得,當(dāng)時她那顫抖的身體。 娘一直在盡力為這個家cao勞,她卻傷透了她的心。前世不知她死后,她和爹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會是怎樣的難過。唯一讓她慶幸的是,家中還有個弟弟,最起碼可以照顧他們安享晚年。 “少涂點(diǎn),這東西多了燒臉?!?/br> 窗外日頭已經(jīng)高升,時間不多。宜悠收起情緒,現(xiàn)在一切還來得及,她還有空彌補(bǔ)。 “我就用一點(diǎn)。” 宜悠接過來,打開盒子坐在銅鏡前。前世做姨娘后吃穿不愁,她將全副心思放在了陳德仁身上。想要爭寵,必須得時刻嬌艷如花。那三年里,她把化妝術(shù)練的爐火純青。 指頭沾一點(diǎn)水粉,涂在稍顯紅潤的顴骨上。沒過一會,鏡中出現(xiàn)一個眼瞼青黑臉色泛黃的人,一副病怏怏的模樣。 看美人,首先得看精氣神。所謂一白遮百丑,主要是因?yàn)槟w白看著精神。如今這樣簡單一遮,她那七分的美貌,立刻變得一分都不剩。加上厚劉海紅棉襖,不論遠(yuǎn)看近看都是個粗鄙的村姑。 對著鏡中點(diǎn)點(diǎn)頭,這樣的效果她很滿意。 李氏見此急了,二丫多漂亮的閨女,怎么就是不會打扮自己。 “你這孩子,看把自己搗鼓成什么樣了?時間來不及了,快去洗干凈?!?/br> “娘,反正那邊也沒人注意我,咱們就這么去?!?/br> 她執(zhí)意堅持,李氏也只好答應(yīng)。一家人就這么往村東頭的老宅走去。 沈家在云林村可是大族,整個村里百十戶人家,半數(shù)以上姓沈。 一路走過,溪水潺潺風(fēng)吹麥苗。此刻是農(nóng)忙時節(jié),田里人卻稀稀拉拉。倒不是有別的原因,而是因?yàn)榻裉焐蚣易谧寰蹠?,大多?shù)人都去了老宅。 靠近村東聲音開始嘈雜起來,宜悠望著前面兩進(jìn)的四合院,這是村里最好的房子,也是沈家宗族所在地。爺爺在她小時候死了,如今的族長,正是她的二伯。 與她爹不同,二伯是奶奶第一個兒子,最是受寵。他小時候做過童生,是父輩兄弟中唯一的讀書人。而他妻子程氏,雖然父輩是農(nóng)夫,但家中祖父也曾做過童生,兩人大致上門當(dāng)戶對。整個沈家就數(shù)他們最有頭臉,從小起她很喜歡排場的二伯和二伯母。 走到門口,二伯母程氏穿著簇新的綢褂,正在忙里忙外指揮著。見到他們一家,她忙堆起笑招呼著。 “福祥和四弟妹來了,快屋里坐,大家都等著你們。二丫病好了沒,好幾天沒過來,四丫一直念叨著你。” 如果是以前,聽到這番話宜悠肯定很高興,二嬸對她多親切。但經(jīng)歷了陳府的一切,她卻不再是那個偶爾有點(diǎn)小心機(jī),大多數(shù)時候傻氣別咧的村姑。 二伯母雖然笑得親切,卻是話里話外敲打她爹娘,來晚了讓大家等著。至于四丫,念叨她是假,借機(jī)對她說做丫鬟的種種好處才是真吧? 抬起頭,她露出蒼白的臉,咳嗽一聲虛弱的說道:“二伯母,我身體不好,跟在爹娘身邊就行?!?/br> 李氏詫異的看了女兒一眼,這就是她要水粉的原因?這孩子從小就跟她二伯母親,她知道自己和她爹比不上二哥二嫂,想著孩子跟著他們一家能多學(xué)點(diǎn)東西,也就忍住沒有阻攔。 可今天她這是怎么了?有些好奇,但她并沒有往別的地方想。孩子親自己是好事,做爹娘的都不會不高興。 “四弟妹,看你這當(dāng)娘的。二丫病成這樣了,還不讓她呆在家好好歇著??蓱z見的,快去四丫屋里歇會?!?/br> 李氏有些不知所措,宜悠卻冷笑起來。都這樣了,程氏說的不是送她回去,而是千方百計的把她往四妹房里引。如果不是有前世記憶,她肯定單純的認(rèn)為二伯母非常關(guān)心自己。 昨晚她一直想著逃避的辦法,一開始想直接裝病。不過立刻就被她否決了,今天不來這一趟,八成會被拐著彎的扣上嬌氣的帽子,爹娘也會下不來臺。而且稍后二伯母肯定會親自登門關(guān)心她,繼續(xù)游說入宅門當(dāng)丫鬟的好處。 程氏她知道,她那面面俱到的手段,一點(diǎn)都不像土生土長的莊稼人。這種事,她一定能做出來,而且還能讓人人都說她好。 “是我自己要跟來的,幾天不見,我想二伯母了?!?/br> 程氏嘴角的笑容頓了下,這丫頭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化解了全部尷尬,而且還讓所有人覺得,她很尊敬自己。 她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 話說出口宜悠就覺得糟糕,她表現(xiàn)得實(shí)在太過。嫌棄的甩開長生的手,她挽起程氏的胳膊,笑得一臉濡沐。 “我這幾天總是在吃藥,真的好難受。一會二伯母有空,要好好陪我說話?!?/br> 聲音雖然虛弱,但臉上表情卻是十足十。程氏回握住她的手,心下輕松:“四弟妹看這閨女,真是可人心的疼。四丫快扶你jiejie下去,你不是一直在我邊上念叨二姐長二姐短?!?/br> 宜悠一陣作嘔,險些繃不住臉色。低頭瞟去,正好看到弟弟傷心的小臉。以前不注意,現(xiàn)在她心卻揪著疼。 看著不情愿走過來的四丫,她心生一計:“讓長生也跟來吧,他太調(diào)皮,打擾春生弟弟念書就不好了?!?/br> 程氏瞅瞅門里風(fēng)度翩翩的兒子,再看面前黑不溜秋的長生,他們的確不適合在一起玩。二丫跟春生感情好,向著他也是應(yīng)該。 “二丫還知道照顧弟弟,四丫,帶你jiejie和長生進(jìn)去?!?/br> 長生聽jiejie要帶著他,失落的情緒迅速消失不見。至于后面的調(diào)皮搗蛋,反正爹娘也經(jīng)常這么說他,他完全沒往心里去。飛奔過去,牽著jiejie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