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jié)
只怕,太子根本一早就知道宋郎生是父皇派去夏陽侯身邊的暗棋。 那么,太子又為何要瞞著我所有對宋郎生趕盡殺絕呢? 只有一種解釋——太子從一開始就沒有想要留宋郎生一命,宋郎生瑞王之子這一身份于當朝儲君而言,隱患重重,不除心頭難安。 所以,在掌控大局后,在我將前朝密地開啟后,他已是太子的棄子了。 這一點,恐怕宋郎生也意識到了。 可他在逃脫之際還不忘與我“恩斷義絕”,并“情深”的帶走了采蜜。 他沒有放棄與風離對弈,與聶光周旋,更沒因自己淪為棄子就放棄與父皇的約定。 他說:這一場陰謀若不能消止,天下何曾方能太平。 所以才沒有同我說實話,還燒毀了寫滿字的衣裳。 那火焰燒毀的不僅僅是衣裳,還有我想要去信任他的心。 他要利用太子的棄,我的恨,徹徹底底的得到聶光的信任,守住他想要守住的東西。 世上有一人愛我如斯,護我至死,而我卻大可不必得知。 這多抵是愛情故事里最差的結局了。 也不知自己在暗無天日的漩渦中胡思亂想了多久,只記得想到這里的時候,我吃力的睜開了眼。 雙眼被灌入巖洞的晨光耀得刺目,映入眼簾的遍地灑滿的金色,我揉了揉眼,篝火已滅,天光大盛,連鵝毛大雪都停了。 我試圖翻身而起,卻發(fā)覺一雙大手從身后圈著我的腰保持著摟勢讓我難以動彈。 我緩緩的側過頭。 長長的睫毛近在咫尺,悄然垂覆在姣好的面容之上,那是屬于宋郎生的睡顏,安靜而美好。 我伸出手想要輕撫他的眉,卻意外望見自己手腕上經(jīng)脈的青紫已然消失,我怔了怔,又掀起袖子,但見肌膚已恢復了往昔的光潔白皙,胸口的不暢亦一掃而盡,整個人恍若重獲新生般輕松。 毒解了? 我呆呆的看著自己的手指,又不可置信的看向仍在沉睡的駙馬。 為何我還記得他,記得昨日他在漫漫雪地中將我抱起,記得夜晚對我的低喃細語,記得這兩年來發(fā)生的所有點滴。 怎么回事? 修竹不是說,服下解藥之后,必遭錐心之痛足足一日,還會將中毒期間所有盡數(shù)皆忘么? 可我僅僅過了一夜便醒轉過來,不僅沒遭錐心之痛,更不可思議的是,竟然什么都沒有忘卻? 這時洞外有人高呼:“少主!” 見宋郎生要被喚醒,我下意識的閉目裝睡,只聽來人聲音更近,確是修竹無疑。 “少主,可算找到你了!” 我感覺到宋郎生坐起身來,摸了摸我的臉,又卷開我的衣袖,半晌方回道:“昨夜風雪過大,我才帶公主來此暫避。修竹,你來看一看,公主可有大礙?” 修竹走上前來替我把了把脈,道:“公主脈息平和,面有血色,毒應已解,少主不必過憂?!?/br> 宋郎生嗯了一聲,問道:“其他人人在何處?” “昨日少主失蹤,眾人自然是分頭尋少主蹤影,我估摸著少主是要回頭去尋公主,便沿路而返,待雪停下方才找到這兒來?!毙拗耦D了一頓道:“其實我已把解藥送到公主手上,少主大可不必冒險前來,若是讓風公子得知,只怕少主先前部署就要前功盡棄了?!?/br> 宋郎生冷然道:“擅作主張。你卻不知昨日我尋到公主時她已幾欲凍死,我若再遲一步,便是給她服下七顆八顆大羅仙丹也難救?!?/br> 修住啊了一聲,“怎么會?昨日我送藥時公主已走到了山腳,再往前便是一大片村落,隨便到哪家民宿借一碗熱水服下解藥不就結了么?” 宋郎生嘆道:“……你不知道公主是個路癡么?” 修竹:“……” 我:“……” 宋郎生繼續(xù)道:“她曾在同一座山的同一個陷阱里……跌入兩次……” 修竹:“……屬下愚昧,屬下不該以常人之能度公主……” 我:“……” 修竹道:“少主,此地不宜久留,馬車就在不遠處,我們先行上路,再作打算。” 宋郎生道:“也好?!?/br> 這一路上我都在想要不要告訴他我沒事了而且記憶猶在,但想起昨夜服藥后他的諸般行徑,又擔心他又要為了保護而瞞我,我不禁猶豫起來。 男人就是這樣,你認認真真的和他說請相信我我會支持你的告訴我你想干嘛吧,他都當你是小孩子感情用事,最后兜一圈還不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去處理,比起共擔風雨什么的,他寧可把你藏到安全的地方等風雨過后才安心放你出來。 幾番內(nèi)心斗爭下我還是決定暫時裝睡,走一步算一步。 宋郎生小心翼翼抱我上了馬車,這馬車空間狹小許多,應當不是公主府的馬車了,他輕輕讓我的腦袋枕在他的腿上,找了個靠墊枕住我的腰,替我蓋好狐裘,同修竹道:“走罷?!?/br> 修竹揚鞭策動馬車,不知是在往哪個方向行駛,他道:“少主,依屬下之見,我們不能帶上公主,眼下滿城京兵都在尋探公主的下落,若叫人發(fā)現(xiàn),僅憑我們二人之力恐難突出重圍,既然公主毒已解,不如尋一戶人家給些銀兩就此放下……” 宋郎生沉吟道:“今日公主或遭錐心之痛,我,我不能離開她身邊……” 修竹嘆了嘆,“難不成還要把公主帶到‘我們那兒’不成?若是風公子發(fā)覺,必就知曉少主與公主的決裂只為取得他們的信任,要是夏陽侯得知,更會留下公主作人質(zhì),彼時腹背受敵,才真叫功虧一簣。” 聽到此處我心中微微一驚,原來修竹早已知悉宋郎生的立場與動機,那么昨日又何故要同我說他是夏陽侯的幕僚?他究竟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到底屬于哪邊的人呢? “待公主度過今日安然醒轉,我自會放她回到太子身邊?!彼卫缮溃骸耙粫耗銏髠€信給茂林,就說剛尋到我,我受傷不便行走,今夜前會趕回去,在此以前好好照顧采蜜姑娘?!?/br> —————————————第二更—————————————————— 修竹哦了一聲,“少主,事到如今,連太子都要除你,你當真要還瞞著公主?” 宋郎生靜默片刻,道:“你還記不記得,前日我們逃出城門時追上來的那路軍隊,根本不顧公主的安危就向我們放出箭,這說明什么?” 我心中默答:說明他們那路軍隊的將領收到了錯誤的訊息,認為我不在馬車之上才敢肆意而為。 修竹問道:“少主的意思是……他們想殺公主?” 我想若我不是緊閉雙目此時定然要翻個白眼,宋郎生無奈的嘆了嘆,“他們?nèi)糁O(jiān)國公主在馬車之上,便是借十個膽也不敢……” 修竹:“……那?” 宋郎生道:“賀平昭甘愿放我逃走也不敢讓公主有任何損傷,足以見得追擊我們的那路軍馬不會是太子的授意,極有可能是將領收錯了風,才對我們放出箭陣……” 修竹似乎聽懂了:“莫非是夏陽侯安插在軍中的人從中作梗?可照理說少主于侯爺尚有可用之處,若是少主死了他要想號令前朝舊兵可就出師無名了,這個時候鏟除少主……” 宋郎生道:“鏟除?若我們能輕易被那伙兵馬鏟除,此刻又豈會安然在這兒……” 修竹完全懵了,“這、這少主,你就莫要再打啞謎了,我可猜不透這彎彎繞繞……” 宋郎生反問道:“若太子事后派人尋到公主的馬車,發(fā)現(xiàn)車身上中了那么多箭,他當如何?” 修竹恍然道:“太子必會勃然大怒,將那擅作主張的將領革職查辦……故而,這是為了嫁禍?” “正如太子制造那場公主府爆炸,是為了嫁禍神機營提督萬翼,全因他從聶然口中得知萬翼是我的人……”宋郎生憂心忡忡道:“只可惜,萬翼倒確確實實是忠于皇上的,聶然這個離間計反讓太子失去了一員猛將,萬翼一倒,太子多半會提攜右副將劉重,而劉重,恰恰是聶光的人?!?/br> 我心中一咯噔,原來聶然冒死救我,并假作誠懇的同我坦白了那么多陰謀,只是為了借我和太子的手鏟除萬翼,鏟除宋郎生? 我心中懊惱不已,只恨當時被仇恨迷亂了雙眼,連孰是孰非都分不清,卻聽修竹道:“如此,侯爺故技重施,是為了在皇城軍隊中安插更多他的人,待起事時方能知己知彼?” 宋郎生嗯了一聲,“不費一兵一卒而亂敵陣腳,這應當是風離獻計……” 修竹道:“那少主更應將真相告之公主,讓公主傳達給太子殿下才是?!?/br> 宋郎生冷笑道:“太子已今非昔比,他能不動聲色的一步步將公主手中所掌的各方大權收回,早已對公主生了忌憚之意,即使公主回宮說了,太子也只當是我迷惑公主,豈會信這片面之詞?” 修竹嘆聲道:“我現(xiàn)在可有些明白少主為何不讓公主知道太多了……” 我內(nèi)心默默泣血,果然是嫌我壞事么? “這些年太子對公主的信任皆是建立在一致立場之上,公主也確是盡心竭力輔佐太子,我擔心公主會為了我而同太子公然作對,若因此再生事端,我就更難掌控局勢了?!?nbsp;宋郎生仿佛嘆了口氣,“如今風離占了上風,這上風需得讓他繼續(xù)占著,他認為他步步為營jian計即將得逞之際,往往正是我們可乘之機?!?/br> 修竹道:“明白?!?/br> 宋郎生字字珠璣,我竟然從不知他如此擅長謀略,想起昔日在他跟前班門弄斧,還嘲笑他只懂審案斷案,我的心淌出的血就更多了,這時卻聽宋郎生道:“公主足智多謀,如非今日身處險境的是我,她不會大亂方寸,風離與聶然也是看準這一點才敢從她下手……此前是我思慮不周,才累得公主幾番陷入險境,這個錯,今后我不會再犯了……” 宋郎生這句話的意思翻譯過來就是,別看公主看上去去很聰明似的,一遇到和他宋郎生有關的事就變成傻缺任人擺布了,之前他還以為我不會上當受騙,后來發(fā)現(xiàn)他想多了,所以決定還是少讓我參合太多…… 聽到這里我終于忍無可忍的握了握拳頭,因惱羞成怒導致抽搐性的蹙眉引起了宋郎生的注意,他按了按我的額頭,對馬車外趕車的修竹道:“把車停下,公主似乎開始心悸了……” “……” 我怎么就忘了還有錐心之痛這一茬了…… 修竹停下馬車,眼見騎虎難下,我只好硬著頭皮雙手揪住心臟的位置痛苦□□,修竹先替我把了把脈,咦了一聲,道:“公主心律過快,多半是余毒未清,這心悸之痛少主也體會過,過得今日應就無礙了……” 大哥我這是緊張啊你醫(yī)術行不行啊不行退一邊成不? 宋郎生見我這般,急的更甚,勒令修竹想法子讓我減輕痛楚。 修竹道:“只需在公主的百會xue、四白xue、迎香xue、耳門xue、印堂xue施以銀針,再配合肩井xue、天宗xue以及上仙點,應當就能暫緩痛楚了……” 我微微瞇起一條眼縫,瞄見他展開滿是銀針的布條,只嚇得倒吸一口涼氣,見他捻起一根針就要往我腦門上刺下,我下意識的啊了一聲,避開銀針坐直身來,眼咕嚕一轉,這才見到宋郎生與修竹直愣愣的望著我。 修竹一手還保持著捻針的姿勢:“你……” 糟……糕。 我隨機應變的眨了眨眼,裝作茫然的看著他們,道:“我……我怎么會在這兒……這里是哪里?” 宋郎生愣了一下,想要扶我,我忙往后一躲,他見我如此驚慌失措,輕輕問:“你……什么都想不起來了?” 我貼著車壁,以手捧頭,喃喃碎語道:“頭好疼……” 誠然我這種欺騙人的行為是不大好,但他也不見得對我有多坦白啊,這叫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念及于此我一撫掌,指著宋郎生道:“我想起來了,駙馬你三更半夜在山間秘密集會被本公主撞見,于是就逼本宮服下劇毒,是也不是?” 宋郎生聞言身形微晃,一時說不出話來,我適時在腦中設想了一下,假如我在兩年前那種情況下醒來再見宋郎生會有什么反應?絕望?悲憤?還是刨根究底? 我將怒目睨回宋郎生身上,稍稍醞釀了一下,道:“我一心一意待你,你為何如此待我?你縱然不喜歡我,何必要害我?” 他看著我,不說話,我端詳他表情,看不出太多情緒,我索性閉上雙眼,別過頭去,顫聲道:“既然被我識破,就應一刀殺了我,為何還要再利用我?宋郎生,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而利用一個真心待你的人,良心何安?” 說完這句話我適可而止的喘了喘氣,心底暗暗佩服自己爐火純青的演技,尤其這最后一句話說的夠重,由不得他不信。 我低著頭,正想再添幾句火上澆油的話,卻聽他道:“那又如何?” 他這話語氣平平,仿佛對我聲聲控訴渾然沒有放在心上,他承認了他諸般罪行,甚至懶得多做解釋,我想若我不知真相見他這般,定是要信以為真。 我回過頭凝望著他,他眼神淡淡,毫無愧疚之意,與昨夜燒毀衣裳時悲傷的神情簡直判若兩人,我知道他此時有多冷淡,內(nèi)心就有多痛苦,他是多么想要告訴我真相,卻又多么害怕我身陷險境。 一瞬間我的玩鬧之心蕩然無存,若非我對修竹尚有戒心,此刻早已將實情悉數(shù)告之宋郎生了。 宋郎生冷然道:“公主如還有疑慮,不妨去問太子殿下,宋某沒功夫與公主在此浪費時間……”